《大梦江湖》常随

2、约定是记住我的名字

　　姜绾坐在船头，望着江岸，放空大脑。

　　有点困。

　　“去西南还要很久，要是困了先去睡吧，老夫给你守着。”戴着青箬笠的艄公露出和善地微笑。

　　姜绾心里一暖，点点头，进入船舱找了个好位置睡了。

　　再起来时已是黄昏。

　　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一片橘红，江波凌凌，折射着金色的光。

　　姜绾心情大好，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船头。

　　艄公站在桥头，箬笠被他放在一边，他衣着单薄，佝偻的背影有些轻微颤抖。

　　“还有多久啊？”姜绾问。

　　艄公回头看见姜绾，微微笑道：“还要好久呢，继续睡会儿吧妹子。”

　　姜绾笑着摇摇头，这般夕阳美景可不能辜负。

　　她望着岸边鳞次栉比的房屋，一座座青砖瓦墙的房子露出灯火，里面飘出饭菜的香味。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啊。

　　尤其是那座刻着江南王府的青砖大屋，她经常去找楚锦玉玩，门前的那两座大狮子她甚至能够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

　　江南王府……姜绾沉浸在回忆中，却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从她坐上船到现在，不会连江南附近一里都不到，那她是怎么看见江南王府的？

　　除非……

　　她再次望向艄公，艄公右手拿着竹竿上端滑动，左手拿着竹竿下段配合着滑动，神情有些恍惚犹豫。

　　艄公的神情让她怀疑，可是她又不愿怀疑那个和善的微笑。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她想。

　　但是有些事，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在江波带动下，小船缓缓朝江南王府前进，一点一点，江南王府在她的眼中愈发清晰。

　　她总算明白了。

　　这个艄公认出了她，想将她送至官府！

　　所以一开始的和善笑容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她不愿被骗，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那个和善笑容的艄公会带着他逃离江南。

　　她从怀中掏出银两，悄悄放在船舱里，这是给艄公的。

　　哪怕是被骗了，艄公最初做为一个陌生人给她的笑容，也足以让她满怀期待地坚持下去。

　　她打看着江岸，打算寻一个好的落脚点然后轻功离去。

　　“姑娘！借船一用！”

　　一段孽缘，往往是从头而降的。多年后的姜绾如是说。

　　彼时姜绾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看见一抹黑衣从天而降，然后那黑衣双手扶住他的肩，挡在她面前。

　　姜绾试图挣扎，然后便听见声音低沉的一句“先别动。”

　　紧接着从江岸飞来的一支箭无疑给了那黑衣男子那句话最好的证据。

　　“跟我转身。”

　　黑衣男子揽着姜绾朝左微微一侧身，接二连三的数只箭狠狠刺入船板，艄公在前面惊恐地回头看。

　　姜绾以为完了，她一偏头却看见一只利箭划破空气，杀意汹汹地疾驰而来，目标是他眉心。

　　她心惊胆跳。

　　那黑衣男子轻笑，低声说了一句话。姜绾没听见，却从他的嘴型看出来了。

　　他说的是：“不自量力。”

　　周围环绕着的箭，就在他说完那四个字之后，齐刷刷地裂成几段，以残破之躯落在船上。

　　这是多强大的内力！

　　这下再也没有箭飞来了，黑衣男子从腰间拿出玉笛，启唇缓缓吹响，笛音悠扬。

　　姜绾感觉这笛音中充满了力量，随即她就反应过来，那力量就是磅礴的内力。然后她吃惊地发现岸上追杀他的人竟然渐渐都倒地。

　　黑衣男子把笛子放回腰间，对姜绾道“去西南，一起吗？”

　　姜绾点点头。

　　黑衣男子笑了，转身对艄公道“前面是江南王府，麻烦您去西南。”

　　艄公颤抖道：“她，她可是通缉犯！”

　　“咦？”黑衣男子惊讶。

　　“你刚才没看见那只箭吗？”

　　艄公一愣，下意识道“看见了。”

　　“那你看见岸上的那群人了吗？”

　　“看见了。”

　　“那你不知道我也是通缉犯吗？”黑衣男子一脸诧异地看着艄公。

　　艄公哆哆嗦嗦。

　　所以说，他是进了一个贼窝吗？但是明明船是他的呀。艄公迷茫了。

　　黑衣男子抛给艄公一个鼓鼓地小荷包道：“老人家，送我们去西南，这里面的钱可比官府的赏银多。”

　　艄公颠了颠荷包，无可奈何地调转船头朝着西南而去。

　　姜绾看着黑衣男子走向自己，这时她才看清那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就像是远山
　　晕，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墨色长发被随意用木簪挽起，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瞳。

　　酒，烈酒。

　　这是姜绾的第一印象。

　　那双半睁地瞳漆黑似墨，但是姜绾看进去，却总能闻到一股酒香，这是跨感官的对视。

　　“姜绾？”黑衣男子问道。

　　瑰丽的金红晚霞慢慢晕开，男子手揽住姜绾腰部的温度还未散去。

　　姜绾诧异，为何他会知道自己得名字，不过还是认真答道：“是我。敢问阁下是？”

　　男子身着肩袖金线瑞云黑袍，腰间是墨色镶金腰带，腰带上还别着一只玉笛，墨色的长靴上还缠着一条金链。

　　他笑笑道：“姓名不过一个称呼，我的面貌应该比我的名字好记，姜姑娘说是不是？”

　　男子酒瞳含笑，姜绾脸微赫。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一样。”

　　姜绾不语。

　　“你去西南，我亦去西南。万千人中你我相逢，一路清风明月相伴，若不喝酒聊聊天，岂不可惜？”男子斜慵懒地倚在船舱，墨发顺着锁骨精致的脖颈滑下。

　　“没有酒。”

　　“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带酒。待到夜半，你我再悄悄上岸去寻，不是更妙？”

　　“好！”姜绾道。

　　她第一次离家远去，对于外界既兴奋又忐忑，酒对她无疑是最好的消遣。

　　夜半时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船。

　　姜绾在离去之前问男子“你不怕找不到船吗？”

　　“不怕。我只要见过一面，我就能记得他的长相。”男人轻笑道。“反倒是你，不怕找不到回去的船？”

　　“我也能记得他长相！”姜绾说，只是有些底气不足。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觉得能跟上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姜绾轻咳了一声。

　　看破姜绾的男人也不说破，微勾的唇隐匿在夜色中。

　　他看见一处青云酒旗，于是轻功而下。

　　姜绾站在一旁，看见男人掏出五枚铜钱向店家换了两坛酒。然后两人又轻功飞回。

　　艄公看见两人回来，放下心来。

　　“你说你也是通缉犯，是犯了什么欺男霸女的事？，说来听听让爷乐呵乐呵？”姜绾有些醉，头脑晕晕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男人的声音在夜半格外低沉，“我呀，就是回江南看个人，结果刚回去就被追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讨厌你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才刚回去，就被追杀了。”

　　“好像是的，江南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我。”他自嘲地笑笑。

　　“别这么说，其实江南的人很好的，就比如我，我就不讨厌你，对吧？”

　　“是是是，你很好。”男人哭笑不得。

　　“如果以后再遇见，我给你买糖葫芦。”姜绾彻底醉了，迷迷糊糊说着些什么。

　　“好。”

　　“还有糖人！”

　　“好。”

　　“还有糖糕！”

　　“好。”

　　“还有……还有酒！”

　　“好。”

　　“还有……还有……”

　　“还有要记得我的名字。”男人打断她的话。

　　“你……说什么？”

　　“我叫蒋……”男人在姜绾耳边轻声说出剩下两个字。

　　“记住了吗？”

　　“啊？”

　　“如果我们下次再相见，你要记得我的名字。”男人顿了顿，又说道“这是我们的约定。”

　　“约定……好啊。”

　　他笑笑，看着姜绾快要阖上眼皮却偏要硬撑的样子，温柔道“睡吧。”

　　“你……说什么？”

　　“睡吧，我守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