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29、是故人来

　　元真疑惑的看着知明，向她求助。这一带知明比较熟悉，她知道这伴着铃音来的是何方神圣吗？又或者别是自己中了瘴气生了幻听吧。

　　知明也听到了那铃声，开始也有些疑惑，但稍一思索，就猜到了是来者是谁。
　　知明向元真道：“不必担心，是故人。”

　　朦胧雾气中传来一声幽冷的声音，“此处无人，何来故人。”

　　声音消散在晨雾里，敲打在山壁上，层层回响。
　　朦胧云雾中，元真一时分辨不清声音传来的具体方向。

　　叮当一声铃响，云破月来，照开了些许浓雾。
　　皎月薄光下，依稀能见到来者手执铃铛，自云雾中迎面而来。
　　一袭白衣，比那脚下的云还要干净几分，浑然不似刚在这潮湿的崎岖山路中走过的样子。

　　她身后有几个人跟随者她的脚步，一同从石阶上走下。
　　几人皆是白衣斗笠，干干净净地在这山巅云雾中，竟像是一队仙人下凡。

　　这来者又幽幽说道：“夜里上妖山，能遇鬼见尸，活人，怕是不好找。”

　　两声铃响，她与身后几人都在云中停下，立在三人面前。

　　只见她身披长发，一身青白，只有右手腕上绕着几圈红线。除了手中铃铛浑身再无长物，形貌空灵，犹如细雨笼着的翠山一般。
　　但这等形容如此出现在此时此地，却有些渗人。
　　夜里无人的妖山，站着个美人，怎么想都像是个鬼故事。

　　而细看她身后几个白衣人，皆是直直立在那，一动不动，像假人一样，更显得诡异。

　　天还有些黑，荒山野岭突然遇见这么个情形，她还说这种神鬼鬼的话，元真不免有些害怕。
　　“她们是？”元真向身边的知明求助。

　　知明接下山鬼的玩笑话，顺着她的话道：“妖山里遇上的当然是山鬼。”
　　“她就是山鬼！”元真吃了一惊，眼前来者就是那个甘露山的山鬼。
　　元真看着她身后几个人问：“那另外几个也是？”

　　这山鬼轻笑一声，“一座山脉哪里会有第二个山鬼。荒山妖路上的，当然只有死人。”

　　元真刚才还因为知明说是故人稍微放心了些。听了山鬼这话，十分不安。

　　知明受伤，师父昏迷，如果这山鬼要做什么，怕是真的无法反抗。元真低声问知明：“你不是认识她吗，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却听知明笑道：“不止我，你肯定也是认识她的。”
　　元真不解，“怎会，我只见过一个妖怪，而且我从未来过甘露山。”

　　“你自然认识，她就是，青、萝、女“。知明一字一字说出山鬼的名号。
　　元真吃了一惊，“她是？！”

　　斫琴圣手青萝女，元真自然是知道的，凤梧琴就是她所制。但是青萝女竟然是妖？而且就是甘露山的山鬼？

　　站在高处的山鬼道：“不用你忙宣扬我的名字。我是什么叫什么又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总让人想到山顶的凉风吹过石崖，冷、清、硬，让人感觉到危险的意思。
　　但她又总是含笑看着对方，盈盈双目又似温情无限，让人猜不出她的到底心情如何。

　　知明仍笑道：“前辈应该是替友人送这些遗体还乡吧。没想到前辈竟能熟稔这秘传的神符法术，果真令人佩服。有劳前辈为这几位亡人如此不辞山水，这神妙术法为前辈的善心助人所用，也不辜负。”

　　知明试图用轻松些的语平静气说话，但却悄悄用袖子将右手腕裹住。

　　元真正暗想怎么山鬼水妖都跟知明这么熟。真无法想象一个出身于仙家名门，后来又到了天钧殿做了祭酒的人，是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大妖的。

　　但听知明后面说的什么送亡人回乡，莫非那几个跟在她身后的人就是她说的尸体？

　　天色昏暗，元真看不清斗笠下那几人的面孔，只能依稀看到帽檐下露出一点像是纸符的东西，贴在那些人的面门上。

　　黑天里，山巅上又冷飕飕的。想到刚才走动自如的那些人都是些尸体，她又是那传说中会吃人的山鬼，元真不由得打了个颤，心里有些毛毛的。

　　而山鬼正打量着三人，注意到了方才知明笼过袖子的小动作。
　　眼波在知明右手上流转，但知明手腕隐在广袖里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袖子上大片的血迹。山鬼问她，“你的右手怎么了？”

　　知明强作镇定，恭敬回道：“无妨，小伤。我们正要去找甘露请她让吉昌救人。吉昌的蛊毒极凶烈，等不得，还请宽恕此番不能多谈。向来都是生人让亡人，还请前辈先行。”
　　说着扶着玄静，跟元真一同侧身在石阶一旁，请山鬼先过。

　　而山鬼却仍站在原处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又何必急着走，你又怎么知道我就医不了她。”

　　知明想青萝女是不是真的能解蛊，一时分心，青萝女将手一挥，山谷间流风自来。

　　山鬼本就是这甘露山一带灵秀所汇，幻化人形。
　　在这钟灵毓秀之地日久天长的浸润修行，已有通灵之能，能与山中木石流风相交无碍，并且能动念驱使。
　　这甘露山与她，更是早就像人的肉身跟神识一样。
　　青萝女身在山上，就如同游龙入水，可以随心所欲。

　　说来如果司掌一方便能算作神祇，她早就可以算作是甘露山的山神了。
　　只是凡间并没有谁可以封神，青萝女又一直不打算飞升。
　　她终究是非人，虽然有神通，在人类眼中自然还是妖邪。
　　但她既非草木，又不是鸟兽。因她是山灵所化，又久居甘露山，所以姑且称她为山鬼。

　　她只心念一动，山顶流风回旋，吹起了知明衣袖。
　　知明正左手搀扶着玄静，右臂又已经没了手，山风骤然扬起，吹动知明右臂广袖，知明空荡荡的右腕抓不住飞起的袖口。

　　看到知明的断腕，山鬼收起脸上一直若有似无的笑容。摸向右手腕上绕着的一圈红线。
　　它们鲜红如血，青萝女右手轻动，那腕上红线恍惚间像是连着心室的血管一般还在跳动着，似有生命。

　　像是，凤梧琴的琴弦？
　　元真突感心悸。

　　山鬼看着有些害怕的元真，低声说道：“无妨无妨，小道长不必惊慌了，这里马上一个活人都就没有了。等你也做了山中鬼，就再也不用害怕遇见鬼了。”

　　知明也看了一眼断腕，无奈道：“我触怒了前辈你，随意惩处我一人就是，何必牵连无辜。”

　　“你倒是轻描淡写，触怒？好个不足挂齿的小事，倒是我没有气量轻易动怒了。”
　　知明忙道：“绝非此意，我只是……”
　　青萝女含怒道：“当日有潋儿作保，你又立誓会终生与凤梧为伴，我才将它给你。”

　　知明不敢作声，青萝女继续道：
　　“你当然知道，琴不像生灵，天然就有神识，能自己行动、参悟、修行。得有人养它奏它，它才能触碰、才能听声、才能发音。得由人手告诉它天地人情，琴才能闻道修行，才能渐渐有脱去愚顽木身，得到灵性和智识，才有机会成为仙器。
　　“明理通情又能发声述道，这才算得上是琴。否则任它再好，一把盲聋哑琴都跟无识无心的死人一样，不过一具死躯罢了。
　　“那有千年道行的梧桐木精原意自愿献身，就是因为它知道如果能与一个够格的琴修同修，比它独自修行要好得多，更有机会登仙，最不济也能作为名琴永远流传于世，让自己妙音常在。
　　“而你，竟然如此辜负它。
　　“凤梧也是我心血，是潋儿跟我大赞你的琴技和你多么爱琴云，又说是已经收你为徒，你是的她弟子，一定要推荐我把琴给你。你又许诺立誓，说必定不辜负，必定终身携它一同修行。
　　“我信了潋儿和你，将凤梧给了你。你如今这样，可别告诉我是不敌哪个人被强割了手，你如果不想断手，除了我跟潋儿谁动的了你！
　　“我也不想知道你又是有什么纠缠才去自残。你再也不能弹琴，就是让凤梧成了盲哑死木，就是毁了凤梧。不过无妨，我先杀你再毁了凤梧烧掉，你们生死相伴也算是让你兑现了当初永不离弃的承诺。”

　　知明请求道：“此事全是我不对，你想如何处置我都绝无怨言。只是我现在着实急着救人，还请饶我些时间，待苗真人她无恙之后，我何种死法，但凭你定，我绝无半点推脱。只是求你不要迁怒她们两人。”
　　知明早就有求死之心，只是因为玄静有生命危险，不能顾着自己寻死，所以想先救人要紧。

　　青萝女冷笑一声，“你倒说的像是我非要滥杀无辜，你是个只会救人的好人了。 ”
　　这话戳中知明心中痛处，知明无言以对，只能垂首不语。

　　青萝女两指捻着红线，从腕上拉出一截。
　　元真看见那跟凤梧琴弦一样的凝血红线更加腥红，并且似乎笼上了一层血雾。

　　而这时的知明像是全无躲避反抗的意思，只是低头站着。
　　元真却是惊慌不已，身后是狭窄的山路，身旁就是高崖。从这悬空的窄道看过去去一片漆黑，不知道多高，而山鬼就在面前。

　　逃不得又打不过，情急之下元真也只能大着胆子道：“那个，青……青萝女，紫晨元君不能弹琴了，可以再另外找个会弹琴的人照看凤梧啊，琴并没有被毁啊。”
　　元真不能理解为什么就因为知明不能弹琴了就一定要她偿命。

　　青萝女冷笑道：“好啊，我送你们上路了就去找。”
　　无路可走之际，元真想着那道旁那黑黑一片不知多深的山崖。
　　山壁上说不定会有几棵树什么的，要不要打算带着师父跳下山去赌运气？

　　而这时青萝女却突然微微蹙起眉，将琴弦绕回腕上藏在袖中。

　　山顶云雾骤浓，水凝成汽，当第一滴水滴落下，甘露踏上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