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19、不速佳音

　　元真本来害怕她发现自己偷偷摸她的刀会生气，甚至误会自己要趁她休息偷走斩鬼刀逃走，因此十分惊慌，却没想到格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元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这么说讽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格桑却拿起了斩鬼刀，两手捧着又端详了一番，然后递给元真。
　　元真看着递到眼前的弯刀，根本不敢伸手接，不敢动作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处。

　　格桑捧着刀等她接下，见她迟迟不动还睁大眼看着自己，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也有些不懂她反应怎么这么大，就又问：“你喜欢这把刀吗？”
　　语气神情完全不像生气，而是平和恳切的询问元真。

　　“我……”虽然她好像并不是生气，但元真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有些怯生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喜欢还是不喜欢？”格桑再次问道。

　　“我。”问了三次，元真不好再不回答，就僵硬地点了下头，“嗯。”

　　元真当然不讨厌这把特别又美得夺目的刀，若问喜欢还是不喜欢，当然还是喜欢多些。

　　“那就送给你了。”
　　说着格桑拉过元真的手，把这把刀放在她的手心，握起元真的手让她抓住这把刀，示意她这把刀从现在起就是她的了。

　　元真见她好像要真的把这把刀给自己，赶紧摇着头把刀往格桑怀里塞，“不不不，这个不能给我。”

　　格桑不解，“你不是喜欢吗？”
　　“我是喜欢它，可是，可是这个……”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收下？”

　　元真不懂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我喜欢，这把刀不是对你很重要吗，怎么能给我。哪有别人喜欢自己的东西，就得送给别人的道理。”

　　格桑看她慌张的样子，笑着说：“你又不认识我，跟我也不熟悉，也不知道我和这把刀是从哪里来，怎么会知道它重不重要。”

　　“斩鬼刀，唔。”元真顿了一下，也不知旁人给她的这个名号她会不会讨厌，“虽然我不清楚你的过往，但是这把刀好像是你一直带着的，它一直陪了你这么久，对你来说应该很特别吧。”

　　“你觉得它陪我的时间久，所以不能给别人？这你不用在意，你喜欢，我给你，你高兴，就够了。”格桑又把元真塞回自己怀里的刀放在元真膝上。

　　“我，我不懂。这样怎么行，我怎么能随便就把你的东西拿走。”元真小心捧着刀想递回给格桑。

　　格桑不接那刀，“抢走别人不想被拿走的东西才不好，但是我是自愿给你的，如果你收下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会感到欣喜。”

　　元真两手捧着刀，递回格桑面前，“我喜欢，但我并不想拿走它。我看到喜欢的花会高兴，但不会因为把它摘下来而高兴。多谢你，但是我真的不能收下，也不想收下它。”

　　格桑有些疑惑，“这样吗？喜欢，但是不要。”

　　元真点了点头。

　　格桑还是没有接下刀，“既然你喜欢，就留着多看一会吧。我不给你，等你走的时候再留下，这样就不算摘掉花了。”

　　元真听她这样改口，开心的点点头，捧着刀说：“多谢，我会小心的看的。”

　　还是觉得格桑突然要给自己她的佩刀有些奇怪，元真又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有人喜欢你的东西就要给人。”

　　格桑像是有一瞬的失神， “以前曾经有人跟我说，如果只是把自己的身外物布施给别人，就能换来别人的欢喜，那这是最简单的功德，容易做到的善行了。何况，施与，本身就会让她感到欢喜，如果见人欢喜，就更加欢喜。”

　　元真听了点头赞叹：“说这番话的前辈一定是位仁善的高人，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

　　提起这个人，格桑有些失落，“你问是谁，该怎么回答你。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她就是把这念珠和瓦埙送给我的人。”

　　元真看见见格桑正抚摸着手心里这两样东西，问道：“也是只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些？”

　　格桑很吃力地在思索什么，突然皱起眉，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令她痛苦的记忆。

　　好一会，格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看起来突然多了几分落寞。
　　她喃喃道：“记不得了，我当初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她给了我这些呢？”
　　自己当初对她说了什么呢？我要杀你？我要你的全部东西？
　　不，自己好像是什么都没说的，那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对她做过什么吗？

　　元真见提到那个人格桑有些难过，就想岔开话题，于是又问格桑，“你刚才说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刀是从哪里来的，我确实不知道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你的这把刀如此特别，不知刀身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格桑仍是很失落的样子，木木的，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元真后悔自己刚才问错了话，让她突然这样，自己也跟着感到难过愧疚。
　　很想要弥补，但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伤心，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笨拙的试着继续跟她说话，想岔开话题让她不要再想伤心的事。

　　“格桑，你是原本就是这刀里的器灵，还是后来修炼才有了神识。虽然听说过没有生命的物件，也能修炼出意识，但我从来没见过，也很少听说过。想来鸟兽修行已经非常不容易，原本没有生命魂魄的东西，修炼应该就更难，所以才这么少见。”
　　元真一面飞快说着，一面小心注意着格桑的表情。

　　格桑低垂着眼眸，月光下，眼睫的影子照在眼下，盖住了她的眼神。

　　元真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只听得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然后就闭上眼睛，又摩挲着念珠，唱起了那歌一样的经文。

　　元真不再打扰她，静静听着这庄重而温柔的旋律。

　　这空旷的地方再无别的生灵，经文声被她吟诵出来，只有两人听到，然后就消散在黄沙枯骨间。

　　元真心里仍担心着格桑，不像之前那样只是随意听听，而是认真的听着格桑的每一个声调。

　　起初还试图猜测这些文字的意思，但用心倾听，沉浸其中之后，便逐渐忘记了对那些字句本身的好奇。不再分心执着于文字的具体意思，却更加有感触。

　　透过那些声调旋律，元真好像模糊触碰到了格桑心底最深的某些心念。
　　她和格桑身处在经文里的同一个境界中。朦胧间，元真忽觉跟这个原本还很陌生的对象，有了一种紧密的亲近。
　　那是不同于熟悉和亲密关系的，一种心境上的理解。

　　格桑也慢慢舒展开来原来紧蹙的眉，平复下来。垂着眼眸的平和面容，在月光下，好似一尊雕像。
　　元真感觉自己的心魂好像和格桑一起到了一处净土，安心于其中，完全忘记了现世。

　　却是念着经文的格桑先警觉的察觉到了异动，中断了经文。
　　格桑紧握住了刀，警惕地感知着闯入者的位置。

　　身披黑袍，带着鬼面面具的不速之客，步伐有些蹒跚，却从容不迫的往林心走来。
　　似乎护林的阵法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元真还沉浸在那超脱境界中，一时竟没有察觉，引她去往那里的桥梁，经文，已经断开。

　　直到闯入者不慌不忙地来到了格桑和元真面前，格桑出言询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元真才被格桑的质问声猛地拉回，连忙站起来。
　　格桑语气不善地持刀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来客。元真惊讶地看到那人的面具，正是那晚小镇灯会上那个鬼面人戴的。

　　他并不回答格桑，抬起笼在厚重斗篷下的手摸上面具，缓缓将面具取下。

　　元真屏住呼吸，紧盯来者，回想着那晚天水花火映照的那张面孔，看着他将面具慢慢取下来。
　　而完全看清那张脸时，元真险些惊叫出来。
　　元真猛抽了一口凉气，用手紧紧捂住嘴，才让自己不至于叫喊出声。

　　他就像一架活着的骷髅。
　　头上的骨头勉强还粘着一层肉末，眼眶边上零星的肉包裹着一对眼珠，整颗眼珠像是随时会从脸上掉下来，就像垂死的人惊恐的眼睛，瞪得老大，能清楚看到灰白的眼白。
　　暗绿色的瞳孔里，狭长的瞳仁毒蛇一样阴狠的盯着眼前。
　　残剩的鼻骨和牙齿都露在外面，鼻骨上两个黑洞正像蛇的鼻孔。直接露在外面的牙齿和牙床，让他看起来好像总是一副呲着牙咬牙切齿的样子。

　　格桑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相貌而惊讶，反而马上收起了原先警惕的敌意，“吉昌？”格桑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听起来竟像是故人重逢一样。
　　元真心里不免惊讶：这是谁，竟然跟格桑认识？

　　吉昌冷声道：“甘露让我来。“
　　格桑还来不及细问有什么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你这个丑东西对甘露娘娘总是这么失礼，娘娘怎么不早点料理了你这个没眼的，还总信着你让你做事。”

　　元真被笑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凑近了格桑，心里仍害怕着面前这个可怖的怪物，拉着格桑的袖子才敢回头看。

　　一个人跟吉昌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裹着一模一样的斗篷，从骨林的另一头走过来。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吉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闪到身后去了。

　　这人开口，却是清亮的少女的声音，“说一句话还要拖延这么久，可真够磨蹭的。”

　　元真明白过来，她好像是在骂那个长得让人害怕的吉昌，不由得偷偷转过来一点头，拿眼睛偷瞟吉昌的反应。
　　吉昌那只剩一点肉末的脸已经根本做不出表情，因此并不能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的任何心情。

　　不过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接怒声呵斥道：“谁准你进来多嘴，马上出去外面，继续守着阵眼。”

　　阿丹甩开手旁的斗篷布故意又往林心走了几步，脚踝上腕上的银铃响个不停，“诶，我就要进来，我还要再说，我也就不出去，你能怎样？”

　　吉昌知道如何责怪她也都不会听，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就只警告道：“你这会别忙着多嘴，回去有你好受的。”

　　然后直截了当的对格桑说：“这个人类可以放了。”
　　格桑向他确认，“是甘露神女让放人？”
　　“是。”甩下一个字，吉昌径直往林外走去。

　　阿丹却不慌不忙地，歪着头玩着耳饰，一步一步的磨蹭到了元真跟前。

　　元真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跟前，隔着面具，元真看不到她的样子。

　　他们跟格桑认识，还是来帮弱水传话的，那他们跟紫晨元君应该也认识吧。这么说，那晚她杀了灯会上的人，知明应该也是知道的。是事前就知道那些人会死，但是没有来救吗……

　　“嘻嘻。”
　　阿丹又突然笑了起来，“你是那天那个小孩吧。”
　　元真心里暗想：什么小孩，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些。

　　虽然这里晚上有些冷，但阿丹大方地把斗篷布拦腰攥成一把缠在左手腕上，又掐腰摁在腰窝。
　　短衫露出手臂和一圈腰身。少女身量还未长成，小腰格外纤细。腰上系了十几根细长的彩色腰带，像在强调炫耀那腰线有多好看。
　　两只白皙的手臂都一溜带着许多各样式的臂钏镯子，坠了许多铃铛和银片坠子，随着阿丹的走动举止叮铃作响，跟她的嗓音一样清透。

　　元真心里有些发慌地看着她又走近些，来到自己跟前。

　　阿丹伸手摘下面具，把那吓人的厚重的大面具抱在怀里，盈盈笑着打量着元真。
　　这次面具下，确实又是当晚那张璀璨更胜星月花火的面孔。
　　但现在，她这么近的，就在自己眼前，还正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