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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

  •   紫禁城的春节氛围一直到正月十五才算散去,各宫的娘娘们也纷纷卸去了节日里的华服首饰,恢复像往常一样嗑瓜子唠嗑的闲散生活。作为景仁宫的主妃位,熹妃自然时常组织一些娱乐活动,这日正是邀了一众牌友,玩起了叶子戏。人类对纸牌这种游戏算得上是痴迷,而在中国这个娱乐精神发达的国家,自然也是少不了自己的纸牌游戏。但听景仁宫的暖阁里欢声笑语一片热闹,裕嫔打出一张万万贯,右手的珐琅嵌宝的护甲按在牌面上,细长的柳叶眉高高挑起,满面得意道:“非大盗不能大富,这场及时雨,可润了我这庄稼地!”

      对坐的熹妃取笑道:“今儿我这宝地可抬了裕嫔的风水,不管是庄家还是散家,可都是手气不错!”安妃拿眼瞧了瞧裕嫔打出的那张万万贯,牌面上墨线勾勒的宋江面目儒雅,帻巾结发。又招了招手示意近旁伺候宫女将钱袋呈上,捻了三片金叶子递给裕嫔。愿赌服输是牌桌上的规矩,即使再不愿意,那也得掏出腰包拿钱点给人家。懋嫔眼看着安妃点出去的金叶子,面上犯难,再三犹豫着将头上的金嵌玛瑙小耳挖子簪摘下,懦声道:“妾身今日没备下足够的银两,这簪子且抵给姐姐做彩头,姐姐可不要嫌弃才好。”裕嫔笑容转淡,将桌上的纸牌拢了拢,分别与熹妃和安妃相视一眼:“我这成了坊间地头蛇,这身家是首饰都要抵给我了!”伸手接过懋嫔递过来的簪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红玛瑙猩红夺目品相上乘。裕嫔起身绕到懋嫔身后,从背后箍住懋嫔的双肩道:“这簪子可是你压妆奁的,我可不敢要。”说着又将那簪子插在了懋嫔的旗头上。懋嫔只觉得双肩上裕嫔的双手力道微重,却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外街上的黑白花斑狗儿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转,自顾自地撒着欢儿,看狗的太监倚着宫门不住地打着哈欠。五阿哥弘昼远远见着那狗娃子,唤了一声‘美人儿’。那狗娃子听见有人唤它,摇着尾巴欢欢快快地朝弘昼跑了过去,不住地围着他的打转。弘昼俯身抱起狗娃子走到景仁宫门前,看狗的太监见是五阿哥,忙打了千儿问安,紧随着他走到正殿门前,弘昼停了步子将怀里的狗娃子塞进那太监手中,弹了弹裘氅袖子上的狗毛,方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暖阁门内花架上的报岁兰拂过弘昼的肩膀,幽幽兰香为暖阁里平添了几分春意。伺候的宫女为他脱去外罩的裘氅,弘昼弹了箭袖分别向四位娘娘打了千儿。熹妃招呼人赐了座,笑语盈盈地道:“想来是五阿哥去钟粹宫跑了个空,这才来了景仁宫罢。”弘昼微微欠了身,道:“回熹母妃的话,正是打钟粹宫过来,本是想向额娘请安的,听伺候的人说是熹母妃找了几位母妃叶子戏,这才寻了来。”裕嫔闻言更是面露慈爱之色,将手中的手炉给了弘昼。

      孝顺是对子女千古不变的要求,上至孔圣人下至平头百姓,对孝顺总有执着的追求。为了展现孝顺,古往今来的孝子们可谓用尽方式,不管是放血喂蚊子,还是刷马桶尝粑粑......生怕凸显不出自己的孝心。在这个皇宫里,皇子们除了做上学做功课,还要定期向皇帝和后妃们请安,汇报着自己的衣食住行.........

      安妃客套几句,赞扬了五阿哥弘昼的孝心公德。又瞧着只会静坐不言的懋嫔,着实替她有些尴尬。懋嫔素来性子懦弱,在任何场合都显得比空气的存在感还要稀薄,讪笑拉着懋嫔去给皇后请安,也便早早去了永寿宫。

      五阿哥作为四阿哥的弟弟兼半个室友,熹妃总是要想着从五阿哥嘴里打听出点自己儿子不一样的小道消息,今日也是不能例外,逮着弘昼又是一顿花式盘问......弘昼心里暗思,隔三差五的叫骂声儿里总能听出他家四哥的日子过得是如何‘呕心沥血’......

      那日在养心殿的外间,长寿菜的水饽饽盛在那珐琅彩绘葫芦盘子里,摆在描金黑木胎的桌案上,红纸金字写了‘一人有庆,万国咸宁’的吉祥话压在盘子底下。见一旁的四哥夹起热气腾腾的饽饽,心里想起那个丫头,忽然有种比热饽饽下不了嘴还要急躁的感觉,赶紧撺掇了四哥回去瞧瞧。照规矩用完了水饽饽打养心殿出来,一路借着引路小太监手里的灯火,走在毓庆宫前的长街上,隔着宫墙只听见他四哥那句:“嘴里的花椒不许吐出来,也不许咽下去。”思量着四哥当真是对那丫头动了情的,竟然赠之以椒。

      捧着锅子的丫头就那么直愣愣地立在他四哥书房门前,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他弘昼承认,眼前的这个丫头如果可以,将来他要是死了,拉她做陪葬,他也是不会反对的。

      出了正月的第一日,某丫头不停地吸着冻红的鼻子,嘟嘟囔囔诅咒着地主阶级主子们的万恶行径,边执着扫帚打扫着院子里的雪。四阿哥被他老爹派了一年一度找祖宗们汇报当年业绩的差事,四阿哥临去景陵祭祖前,嘱咐了她在他没回来前,就老老实实干活,不许偷懒。自从吃火锅的三个小太监受罚之后,他们见到那个丫头就绕道走,尽可能地避免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

      从上学起她就应了孔夫子的那句朽木不可雕,但她从来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觉得雕得再好看也改变不了作为木头的本质。换个角度看,再好的木头也得遇得上心思奇巧手艺精湛的木匠,好比雍正大人最近爱挂在身上的奇楠木雕五谷丰登香佩,本是剩下的一角楠木废料,却被雕成了一块木佩,就是在那琳琅满目的黄金珠宝的配饰中,被雍正大人一眼相中。于是第二天的紫禁城热闻榜的第一条就是封建社会主子勤俭持国,心系民生福祉......听闻在朝会叫起的时候,雍正都会时不时抚一下那块缀在腰间的木佩,而总有那么些个能心神领会的封疆大吏们说出一些能够证明自己之所以能够爬到现在职位的能力的话:“圣念侈恶之大,俭为共德,天下何忧。”当某丫头听到这个热评时,猛地翻了翻白眼儿,想不到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炒作的效果一点都不比网络信息时代差。

      社会公德人人有责,但是一旦成为权力执掌者的工具时,就变成了恩泽一般......

      内务府里专门将年节里备下的鸡鸭鱼肉和各类蔬果即将过期或者已经过期的,以封建社会主子的名义赏赐给了各宫的奴才们和地位相对低下的妃嫔。制度森严的紫禁城里,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头衔身份领取的......对于某丫头来说,她或许连裕嫔娘娘家哈巴狗的狗粮都吃不上,眼看着最后省下的半拉鸭腿被给四阿哥倒夜香小太监抢了去,挥舞着拳头大骂着:“TMD!我舔过的你都吃!诅咒你半夜里摔进茅坑里吃个够!”那倒夜香的小太监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儿扔给她,直接将鸭腿塞进嘴里,三两口就进了肚,连骨头都嘬了个干净。

      她使劲吸了吸流出来的鼻涕,把扫帚扔到一旁,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头,坐到偏殿的角落里,仰着脑袋望着被宫墙围起来的一小块天空,阳光打在脸上,有了些许温暖。不知不觉竟有些困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背靠在廊柱上,睡意朦胧时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在某丫头的睡梦中,似乎又被孔老夫子那文雅的字里行间给羞辱了一顿,除了朽木粪土这样的词语用来形容她的人生意义外,每次戳在她脑门上的各种教学用品也在时刻提醒她作为学渣的灵魂本质。历史老师举着她的历史卷子,粉笔头像机关枪一样往她脸上砸,“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雍正写成雍歪?!”一转眼历史老师又变成了语文老师,揪着她的耳朵将一张试卷拍在她脸上:“后宫佳丽三千人下一句是铁棒也会磨成针?”

      猛然间毓庆宫的大殿里蹿出一只黄花狸猫,从某丫头怀里越过,跃上墙脊消失在了宫墙上。她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急忙里被吓得大叫:“我靠!妈呀!”,殿内正在洒扫的小太监闻声跑了出来,见被一只猫吓得没魂儿的丫头,冷笑一声:“倒是会耍懒,得!吓着该!”听了那小太监的挖苦,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狠狠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跑出了毓庆宫。长长的紫禁城的宫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眼角挂着泪边跑边念叨:“姑奶奶要回去!去他大爷的......”不知在紫禁城的长街上跑了多久,腔子里的心怦怦乱跳,她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流进脖子里......

      就算是当年体育老师罚跑圈时都没有如今这般卖力,直到跑到御花园的堆绣山后的宫墙尽头才停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抽嗒着流出来的鼻涕。鼓起腮帮子,随手拾起一块石头蹲在墙角,边画边咕哝着:“被封建资本主义主子欺负也就算了,还要被狗欺负,被猫欺负!都是乌龟王八羔子!诅咒你们吃方便面没调料......”

      “谁是乌龟王八?”

      “......”

      “方便面又是什么新鲜物什儿?”

      “......”

      正当她就差将宫墙上那只乌龟的尾巴画上去时,背后响起的声音有些让她脊背一凉,顿在墙上的手抖了三抖,慢慢转过身猫着腰准备逃离这个破坏公共设施的现场......不巧的是堆绣山和宫墙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间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而此时立在她身前的人正面露闲适地垂目瞧着她,黛蓝色万字地棉常服的衣襟上坠着一只蝴蝶茉莉纹荷包,另一侧则是坠着银制嵌蓝宝的精巧匕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愈发显得他像是一堵墙般堵住了某丫头的逃生通道......

      她吞了吞口水,低着脑袋,心想此刻恨不得有那崂山道士般的本事穿墙逃走。咬着牙整理了一下已经扭曲的面部表情,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鼓足勇气仰视着堵在她面前的人,“哈!呃......乌......乌龟那个......我在给我爹祈福……”允祕将视线挪到画在墙角上那只没有尾巴的乌龟,心中忽而觉得好笑,粗略的笔画,龟壳上纵横相交的线条,真真儿是彰显了面前这个丫头的艺术教养无度的下限。双手交握在胸前,左手拇指轻抚着右手的羊脂玉扳指,抬脚朝那丫头更近了一步,黑段方头靴上溅上了泥水也浑然不觉事。逼仄的空间里让被抓了小辫子的某丫头有种生命危险受到了严重威胁的感觉。

      “给你爹祈福?你爹怕是觉得命太长,送了你这浑丫头进宫欺辱主子罢?嗯?”虽然声调显得平静无澜,却仿佛钝刀子割肉。

      “呃......”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小心翼翼倒退着,直到后背贴到了墙上再也无路可退,心里画着十字......阿门......

      不管何时何地,眼前丫头总会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而他不止何时起喜欢关注她的一言一行,不守规矩,四处搞破坏,一桩桩,一件件出奇的记得清楚明白......

      随手掬过竹叶上晶莹的落雪,浅含入口,疾步上前一手揽过她的脑袋,俯身轻启唇齿,吻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将融了的雪水渡到她的口中……丝丝凉意和突如其来的吻让怀里的丫头打了个寒战,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用力扣住,吃不住他的力道,整个人便跌入他怀里。

      被扣在允祕怀里的思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大呼妈妈咪呀!这辈子走过最惊心动魄的路恐怕就是这小王爷的套路!惊恐地睁圆了眼睛,瞧着近在眼前合着双目沉浸在这个冰雪之吻的王爷......待那雪水的凉意慢慢转淡,那双盛了星辰的眸子与怀里的丫头四目相对,某丫头有那么一丝晃神儿,使劲眨了眨眼睛。允祕松了双手,将怀里的人又推回到了墙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去......

      杵在原地的某人吧唧吧唧嘴,凉凉的感觉里混杂着一缕茶香。嘿嘿一笑,原来被调戏的感觉还挺好的......至少在没有被三从四德荼毒过的思春是这么想的。有了地主家王爷美色安慰,似乎被欺负的事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侧身借着山石遮掩,立在堆绣山的嶝道上,看着刚刚被自己调戏过的丫头一步三蹦跶地从山后出来,一路向来时的方向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想来自己的安慰是奏效的了......话说回来,那丫头边跑边哭的样子当真是丑了些,丑到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她那般哭鼻子的狼狈模样。

      缓步走下嶝道,走到方才那狭小的墙角处,盯着墙角上那只画的七扭八歪没有尾巴的乌龟瞧了许久,嘴角微微勾起,抽出腰间的银制匕首,撩了衣摆俯下身去,匕首的尖处刻过宫墙,剥落的粉末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纷纷落下......一只有了尾巴的乌龟似乎才让他有了些许的满意......握着匕首的手行云流水般又在那只乌龟旁镌刻两行蝇头小字......

      翠盖相扶两不欹,多情独许见阳窥。
      千年自有逃形处,聊与清香约暂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囧课堂:
    叶子牌:是一种纸牌,又叫"娘娘牌",祥和牌,邪符牌 。其玩法,古代叫"叶子戏",现在叫"游祥和","游邪符"。是一种古老的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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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过期食物梗:雍正二年六月谕膳房:"凡粥饭及肴馔等类,食毕有余者,切不可抛弃沟渠。或与服役下人食之。人不可食者,则哺猫犬。再不可用,则晒干以饲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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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秀山:明曰堆绣山,乾隆年间改名堆秀山,位于故宫御花园中东北部、钦安殿后东北侧,背靠着高大的宫墙,腾空而立,十分精巧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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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起:清代宫廷的专用词称,是皇帝或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传达谕旨、听候奏对、接受觐见等的最高形式。经常是在早晨7点至8点以后,大约用两个小时左右。这在宫廷里是最隆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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