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令（GL）》御乐

9、第二章 夜来笙箫吹断曲（节一）

　　烟水，昊朝境内第一长河流，也是最主要的河流，从颍州的颍川开始，流经漫州、汉州、王畿、江州、扬州，最后从扬州的茗县入海。烟水同时亦是昊朝境内的第一美景，虎悬岩、万仞峰、寒烟宫……其山其水，烟渺氤氲，在在使人难以忘坏。曾有诗人才子写道：「得观烟水云和山，世俗经纶皆尘土。」

　　绛紫纱衣、黑发如云似薄披散于身后的清冷女子看着窗棂外的和风细雨，手下的琴筝之声却未曾断续，一曲《烟水错》的微妙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或高或低，叮当泠佩，清脆妙音，带着出尘烟渺的仙气灵动，当真使人堕入如诗如画如梦的烟水幽景。

　　「小姐的琴音真是天音，就那古时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词此怕也是为了小姐这曲而生。」一直侍奉在旁的小婢得以又再一遍的重温这千年动人之音，不禁笑道。

　　饶是那位小姐向来天性淡漠，闻得此言，却也忍不住微笑：「青棠，妳又乱用成语了。」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本是为了形容自古以来的四大绝色美人——凉勇王的皇后侯子娇、战国时期楚成王的女儿玉意公主、南华朝的江南名姬幽怜，以及沙顺宗一朝的礼部尚书千金孟渟琋，如今形容美人的字词被拿来形容乐曲，青棠这个小丫头自是乱用无疑。

　　「可我看来，就是美人也比不上小姐这一曲。」青棠撒着娇，她自小与帝夕月一起长大，二人亲如姐妹，帝家中唯一能与帝夕月如此毫无顾忌的开着玩笑的也只有她。不是因为帝夕月过于高傲，而是因为她天生身上就带了一股子疏离感，当真是清冷得如天上月，于是其他人都不敢过于靠近她——月亮是用于欣赏，不是接近。

　　「帝姑娘，青棠妹妹说的可没有错，崇侠也是如此认为。那已逝去的四美，又岂是帝姑娘这一曲可比？」此时，水榭以外一把温和的笑声传来，从声音，不难听出来人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君子。

　　四美，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形容的四个女子，自古以来，夺天地之美的四个女子，总是让男人大叹「红颜祸水」的四个女子。

　　「青棠，去为莫公子引路吧。」

　　「哈哈，帝姑娘多礼了，倒是崇侠打扰姑娘雅兴才是。」水榭以外的人，朗声一笑。

　　不一会，出现在女子面前的就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俊逸不凡的青年男子。

　　「夕月见过莫公子。」清冷女子立身，侧腰，低膝，敛眉，柔柔一礼。

　　少女名唤帝夕月，因在七夕夜里出生，故名，小字夜颜，是江湖望族元、帝、沐、秋中帝家的候任家主帝名震的四千金，虽为庶出，却因温柔聪明、进退得宣、成熟大方所有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千金都难以全部囊括的优点而深得帝家老家主帝仲杰的欢心，对比帝家其余几个孩子的不成气，帝仲杰常常叹息于帝夕月生不为男儿身。半年前，帝仲杰七十大寿，帝夕月难得任性一回，于宴后不顾众人反对、拜别了家人，来到这烟水河旁，一待就是半年。

　　三个多月前，那天也如今日这般，不过那日雾气更浓、雨势飘摇，帝夕月倚水而奏，然后掌声在自己的演奏后响起，那人倒是个君子，未曾唐突入内，亦未曾言过半语。直至一个月以后，帝夕月才差青棠首次迎入那个偶遇之人，他就是莫崇侠。

　　莫崇侠，字克义，当朝宰相莫国础的小孙子，长得一表人材，仪表斯文，人也是温文有礼，还学富五车，兼之师承汉州天青门的名剑客雪寒，与江北的封家的封秋煌及三年前不幸早逝的君梓栩并称「三英」，如此文武双全，可谓当朝鲜有的年青有为官宦子弟。

　　莫崇侠原为游历江湖，体察民情后参加当届六科与武科科举。只是当他第一次听到帝夕月的琴音后便不能自拔，一直流连于此，暂迁居于那个最近的草芦客栈。后来得蒙伊人不弃每天迎进水榭听琴，更是为这倾城绝色的女子、那天上梵音的琴曲滞留，盘桓已足有三月。

　　青棠站在两人身边，看着你礼过来我回礼过去，偷偷捂着嘴笑了出来。她家小姐一向淡淡然看不出，一旁的青棠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莫公子是对她家小姐动了心。青棠虽不多言，却看这莫崇侠颇为顺眼，君子之风，一表人才，也是个配得起她家小姐的好男儿，心中也是为他暗暗加油。

　　自打首次获邀进入水榭以后，莫崇侠便总会挑在这个时间来拜访。帝夕月见难得有人欣赏自己所奏之音，虽然不说，到底心中欣喜，总会让莫崇侠进到此间水榭来，为他再多奏数曲。

　　此时，只见紫衣女子纤纤十指轻按在琴弦之上，或轻拨，或重按，或勾，或扫，一首《征沙场》便应弦而生，那英雄无敌之气，那金戈铁马之声，那一去无回之意，在在都在那短短的一支曲中尽情展现。

　　「小女子末流琴技，献丑了。」奏完一曲，帝夕月端起那云龙花纹的青瓷茶杯，微呷一口桂花茶。甘凉清甜，齿颊留香。

　　「哈哈，帝姑娘这天上曲也算末流的话，只怕天下乐师都不能再作演出了，而天下也再无人能称得上懂乐了。」莫崇侠对着心仪的女子一点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莫公子过奖了……」帝夕月嘴上说着谦虚的礼貌之词，回忆却飘到初抵烟水的那个晚上。「小女子亦只曾侥幸听过一次天上曲。」帝夕月在心中下了评价。当「天上曲」三字响起，她心中所思，却飘回到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去。

　　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的奏着琴，只是，那晚奏的不是《烟水错》，也不是《征沙场》，而是一支闻名天下的断曲《天下纵横》。

　　这《天下纵横》说来是有好大的来历，传说前朝「沙」的华宗皇帝盖华赐文采非凡，诗词歌赋，样样皆精，更能七步成曲。有一次，北方外族蔑蛮入侵，沙华宗便派大将王守琦迎战，这王守琦本就是个骁勇善战的良将，不出一个月，便以三万精兵把那蔑蛮的二十万大军尽数赶出北方第一关狼骑关。华宗大喜，王守琦回来后，便在宫中大摆盛宴，席上，更亲自谱下这一曲《天下纵横》，喻意只要有王守琦等良将在，自是能于天下恣意纵横。

　　只是，任华宗如何才盖天下，终究只是个未历战争、长于深宫的才子主儿，那豪放的纵横之气是怎样也奏不出来，因此，这曲也只有前半篇。却说华宗皇帝，为那后半章而日食无味，夜寝无眠，身子骨是一日一日消瘦，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最终华宗竟是郁郁寡欢而死。而且华宗因为年轻，虽有公主数字，后宫却未怀子嗣，缺乏嫡裔太子的形况下，竟掀起了历时十年、号称最惨烈的皇位之争——「十王夺位」，这十年间，换了六个皇帝，最长的不超过三年，最短的也就勉强挣个三个月。

　　虽然最后由华宗的弟弟、曹王盖武赐夺位成功，但沙朝已是元气大伤，加之这位曹王沙烈宗及其后继位的几位皇帝亦非贤君，以致沙朝末年民怨沸腾，终于于沙桀宗怀仁七年酿成了「怀仁民变」，而当朝天家元氏也是自那时堀起，最终身登大宝。

　　那二百多年来已经成为绝唱的断曲，那天晚上，却有人用箫把它的后半章奏出来了，且是那样的与前半章丝丝入扣，旋律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不合的感觉，那纵横天下的豪气更是磅礡之极，一时恣意山水，一时纵横江湖，一时权掌天下，除了让人感觉到吹箫者技艺之高明，而能体会得到演奏者心中的那一份豪气。

　　「真希望再听到那箫音。」这也是为甚么天下美景万千，帝夕月却迟迟不起驾，独留在这小小的烟水河旁。

　　轻挥衣袖，她再奏上一曲《少年悔白头》，莫崇侠辨得出此曲来，脸色却是转了几转，有点儿难看。原来这一曲《少年悔白头》是一个浪荡子所作，他肆意挥霍家族金钱，却不赚半斗米，最终落了个家道中落的下场，此作正是他晚年潦倒的一时感慨，怨恨自己少年不努力耕耘，可是很有名的励志歌曲，却通常用于讽刺纨绔子弟不务正业。

　　「莫公子盘桓此处已有三月余，不知尊驾何时回京城？」果然，紫衣女子一曲奏完，已是冷漠的问起莫崇侠的归期。

　　「那个……大概两三天后便离开。」父亲已派人催促了数次，且考期将至，莫崇侠纵是不想离开亦不行。

　　「是吗？小女子先祝莫公子一路顺风。」一点儿留恋也没有。

　　原本还希望帝夕月说些挽留之词的莫崇侠是真的脸如死灰，心中失望至极。偏偏他的自尊和教育也让他拉不下面子当个无赖缠着伊人，而且六科与武科考试也是他所看重的，心里权衡再三，只得轻声叹道：「崇侠今天有些累，就不打扰帝姑娘雅兴了。三日后离开，届时还望帝姑娘为崇侠奏上一曲赠别。」说完，不忍听帝夕月的回答，脚步踉跄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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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夕月漠然的看着莫崇侠离去，起身离席点燃了一旁的九脚紫金香炉。回想起莫崇侠离去时的落寞、孤寂，青棠不忍心的开口问道：「小姐，这样对莫公子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好歹他这一个月来可是风雨无改的来这里听小姐奏琴……」

　　「青棠，妳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莫崇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来这里听琴的，真的要说懂琴，他是绝对称不上。」帝家四小姐淡淡的开口，话里除了冷漠，还有对自己的自傲。

　　青棠当然是因为聪明伶俐才会被派到帝夕月身边侍奉她，立刻就从紫衫女子的话中嗅出了点甚么来：「难道小姐心中已有懂琴之人？」

　　「青棠，妳好像多了点话。」嗅着淡淡的「玉生香」，波动的心平静起来，帝夕月第一次对青棠说重话。

　　「对不起啦，小姐，妳就饶过青棠嘛，我知道错的了。」青棠吐了吐舌头，跟帝家的千金撒娇要赧令。

　　「鬼丫头。」帝夕月笑骂了一句，青棠不但是她的心腹，更是一起长大的姐妹。青棠的性子，她早就摸熟了，又怎会真的生气？

　　主仆俩又是一阵闹笑。

　　總算回到正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