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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十節 ...

  •   那「封邸」外,只餘下一根生銹的銀槍聳立,卻沒半個人影,斜陽之下,竟有點肅殺之感。

      「這……到底怎的一回事了?」初情看著這愁城,愕異,這綿綿不絕的哭號聲,聽著叫她心酸,卻似又激起她心底潛藏的一點兇性。

      她身旁的封世逸卻笑了出來,笑得殘忍,道:「這就叫報應!」眼裏閃著的,盡是復仇的快意光芒。

      封世逸走上前去,大力一抽,竟拔起了那根銀槍!手上傳來的觸感,依然沒變,那樣的冷硬,又是那樣的適合自己的掌形。這根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個寒暑,為自己贏來一身美名的銀槍,是除了玉兒外,唯一不能捨割的伙伴。

      「我回來了。」剩下的家人,除了自己的女兒外,只有這根銀槍了。小聲的說著,封世逸心裏的想法,未有讓其他人知曉。二十多年前,與自己父親一言不合,一怒之下就把銀槍扎於此地——銀槍拔起之時,正是我復仇之日!

      封世逸掄起那桿銀槍,左腳踏出一步,身子向左高速旋轉,在回到本點之時,手中銀槍猛然飛出,帶著無比威勢,竟扎穿了那朱漆大門,直直的飛往內堂,最終釘在最裏面的靈堂上的一幅白綾上。那根銀槍死死的釘在上面斗大的「奠」字,紋風不動。

      這一動靜,倒是嚇得那些孤兒寡婦都立時望了過來,見得白幡飄動間,竟似有一人站立,心裏就大是震驚。

      其時,封世逸已是換上了一身藍衣,臉上的鬍鬚也剃了個乾淨,背手而立,氣勢外放,竟似天神下凡,甚是威武,真固當得上一聲小霸王。

      此時,那封邸裏到底轉出一個家僕來,他帶著恐懼,蹣跚的走到封世逸面前,只看了一眼,便嚇得連滾帶跑的奔回內堂去,嘴裏尚且嚷著:「是少爺,嫡少爺回來了!」

      那些女人,聽得那老人如是說,就都是炸開了鍋,一個個緊縮到一起,緊靠著,最終拉扯著一個中年婦人的衣衫。這些女人之中,就數這個婦女的衣飾最是華麗,似乎是個帶頭的。

      封世逸一步一步的走進去,每一步,身上的氣焰更熾,連在他身邊的初情、煙簾和君纓都感受得到那種壓力。初情看著那個她稱呼作「父親」的男人,不一樣,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父親,這樣四散的光芒,如出鞘之劍;這樣殘忍的氣勢,如欲噬之獅……她的父親,對這家自小成長的地方,沒有半絲留戀,而且,銘刻在心底裏的,是一輩子都不能磨滅的傷痛與仇恨。一個人,要傷到甚麼地步,才會對賦予自己的生命的家,有這樣的情緒?初情不知道,最少,在自己得知生命由來後,也沒有對封世逸生出過這樣的恨來。

      初情幾人,跟著封世逸,到底走得進那靈堂裏來。他對著那幅高懸的白綾,嘴邊扯開了一個不屑的笑容,隨即轉向了那個婦女,即使已是中年,可卻豔麗依然。「大姐,我回來了,帶著玉兒的仇!」

      那婦人卻用一種憤恨的目光,注視著封世逸,道:「我就知道當年老頭子沒殺了你,你他日便得回來復仇!你這個討債鬼,算命的早就說過你是生來向我們封家索命的!」

      「這叫作自作自受,種甚麼果子便吃甚麼果子。若非你們冥頑不靈,偏要我去與那些甚麼女子成親,更害死玉兒,我今天還是封家大少,還是你們從前疼愛的逸兒!今天我回來復仇,全是你們自己造成的!由此至終,不顧親恩、不顧手足之情的,是誰啊?想我女兒,當日甫剛出生不久,玉兒更是體虛耗盡全身精元,你們竟然狠心放火,要活活燒死他們兩父女!你們既下得這狠心,我便今日也叫你們嚐我手段!」封世逸說著這些話,卻是眦睚盡裂,嘴角更竟是溢出絲絲鮮血來。原來他這些年來,皆未能忘懷於仇恨,一次練功走火欲魔,卻是傷了心脈。此刻想到大仇得報,激動過頭,便再是舊傷復發。

      「父親!」初情喊著一聲,便搶上前,扶著了封世逸。相處的十多個年頭裏,從沒見過這個男人受傷,流血更是沒有了,初情的心一下子提到喉邊。別說這個男人是她唯一有的親人,自己也好歹喊他這些年師父。封世逸卻揮了揮手,他這傷,是舊傷了,現在都不礙事了。

      那婦人聽得初情喊的那一聲父親,便緩緩的站得起身來,看著初情,瞥見那幽藍的雙目,又是恨恨的道:「原來妳就是那個賤種,當年沒燒死妳還真是失策了!」

      聽得那婦人如此說,初情心裏浮起怒意,正欲罵道,卻見一直走在自己身旁的煙簾紅了雙眼,罵著:「情不是賤種!」

      那婦人雙眼又是一掃,見著煙簾的模樣,冷笑數聲,便譏道:「好個嬌豔的丫頭。藍衣銀槍小霸王?我呸!你自己本就是個悖德的謬種,連你生下來的賤種也是這個樣子!哼,小丫頭,瞧妳這身騷味,怕是已行過那假鳳虛凰之事了吧!」

      一旁君纓卻是再也受不了那女子的言語,雖然她有良好的教育,雖然梓翎多次叮囑她要謹言慎行,雖然她的心思一向很深沉……可初情與煙簾兩人還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這位夫人,妳的話,可是有欠周全了。封小姐是滴血神石育孕成胎的,那神石是何等物事,那是天上的寶物,是神帝的血淚!封小姐這身筋骨肌骼,可不比凡夫俗子。真要說起來,倒是比妳們這些凡夫俗子,一個比一個要來得強!這江北封家之名嘛,倒是屈辱了她。」君纓到底經過梓翎的教導,一些刁鑽刻薄的話是萬般說不出來的,只是這一番話下來,卻也把那婦人嘲得面白。

      「妳……妳是誰!竟敢對我無禮?!」那婦人氣得發瘋,手指顫抖的指著君纓。

      那丫頭卻是久經訓練,且這一行,梓翎也有給她交待,不管怎樣,也要助初情登上江北封家家主之位,自是要好生協助封世逸和初情兩父女。也不多想,便道:「我只是主人手下的一個小小書僮,姓君,單名一個『纓』字,我主人不多於江湖武林走動,妳們這般孤陋寡聞,更是不會識得。只是我跟妳說,這武林間的事,還沒有我主人決定不了的。今天妳封家還在這武林間掛著個名兒,只怕明天卻是再也不復存在!」

      「好一個伶牙利齒的書僮呀!好大的口氣!」其時君纓作男子打扮,看上去便有幾分書卷氣,這一番話說出來,雖然口氣大了點,卻是真的能把人唬得一呆一呆,那婦人自是嚥不下這口氣,卻也摸不清她的底細,只一味的喘著氣。

      那邊封世逸卻乘著這舌戰間,竟就進到裏面的院落去,此時輕功乘風飛出來了,手上卻提得一人。封世逸將那人扔到地上,卻竟是個老人!封世逸執起那釘在白綾上的銀槍,銀光依然的槍尖死死的頂著老人的咽喉。

      「封世逸!放下你的槍!」那婦人見得這番光景,卻是大驚。封世逸卻未有理會她的尖叫,只是盯著那老人,道:「爹,不孝孩兒回來看你您老了,難道你不睜開眼睛看一下你一心想要殺掉卻怎也死不去的好兒子嗎?」

      那老人原本是個病弱之軀,更因著封家先前發生的事,自是虛弱無比,此時更被封世逸毫不憐憫的摔到地上,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卻聞得此言,便努目睜開雙眼,果見那個自己驚了二十多年的魔星:「果然……果然……」

      「真可惜,你當初不再認我,更欲殺我除卻家族污名。可惜神帝在上,竟叫我和情兒逃得死關,不叫喪了性命。你所有兄弟兒子都盡喪我手了,一個多月前,我留得你性命,就是為了今天!」

      「你!」老人聽得封世逸這樣說,又憶起了一個多月前的慘案,一夜之間,封家上下百多個男丁,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出生未滿三日的嬰兒,全部喪命,只知道對方來了一人,使一柄隨處可見的長劍,無甚特色。當夜遭難的,只有男性,一夜裏除了現任家主,也就是封世逸的親父外,竟再無半個男子,盡留下一室孤兒寡母。

      「我是嫡長之子,我之女兒,便是唯一承得你血脈之人!今天之後,不管你意如何,這封家,始終還是我女兒的!你當年千算萬算,也要殺我一家三口,今日我就教你再無子嗣給你送終!」封世逸獰笑著。原來那個他口稱大姐之人,只是其中一個叔伯的女兒,卻不是親姐。這封世逸,倒真的是那封老人的嫡長子苗。倒也是那老人當日種下之苦果,封世逸本就是個心如堅鐵之人,加之少有榮名,卻是驕傲無比。人生裏第一次動心,更喜得愛女,卻竟得家人如此對待,這份怨恨,卻是不得解了。

      那老人想得自己縱橫權謀半生,到底卻未有想到老來喪盡至親,更累得整個家族的男嗣都斷了,不禁仰天悲呼起來:「朗朗昊日,神帝在上,今日竟要忘我封氏一脈嗎?!您何其忍心,何其忍心啊……」

      「這一切,皆汝之罪也!」言罷,封世逸手上發力,便把那老人釘死地上。那老人喉管斷了,就停了呼吸,可一雙眼目,仍緊盯著封世逸不放,卻是死不瞑目啊!

      「老爺子!」那婦人卻未有想到封世逸真固出手,看向那個討厭的殺星,口中已是連不成話語:「你……你……你怎可以……那,那是你,你的親……親爹啊!」

      封世逸聽得那婦人一聲「親爹」,卻是大怒,喝道:「我沒這樣的爹,多少年,我聽他說話習武,學文,少年榮名,身為封氏長子該要掙到的榮譽,我都給他掙來了,未有落過他半分面子,甚至比之于他對爺爺,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只求一個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的機會,可他都要奪去!由始至終,我於他,也不過是裝飾封家光榮的一個飾品,何來父子情份!」封世逸說得激動,握緊了手中銀槍,甚至是握出了絲絲裂痕來。

      「情兒。」那小霸王又是喚出一聲,叫來自己唯一的女兒。

      「父親。」此時,初情瞧到封世逸眼裏的真正情感,卻不禁心驚,竟讓她不欲上前。

      「情兒!」這一猛喝,卻喚起了初情往日與他相對的記憶,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敬怕,便又讓她帶著力量走上前去。

      封世逸卻抓著初情的手,讓她握緊了那一桿銀槍,道:「這槍跟了我好些年,是除了妳爹外,我唯一最重視的,現在,也該傳給妳了。」

      初情卻聽懂了封世逸語中那不詳的味道,便掙扎起來猛道:「父親,我不用,你留著自己傍身吧。」

      「情兒,我該放手了。」封世逸卻是一笑,帶著解脫。手卻握著初情的手,把那根銀槍送入自己體內!

      「父親!」忍不住,初情終是哭了出來,看著下腹滲出血水來,把那藍衣染紅,便一片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封世逸行了這自戕之事,便是身子乏力,就跪倒在那青石地上,對著那前家主的屍首如是道:「我之髮膚,授之於你;我雖殺你,這也還你了……」那封世逸笑了笑,似是自嘲,復又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來,交到初情手中,道:「這是我當初為候任家主時的令牌,這個令牌是先祖傳下的,僅有一塊。拿著這令牌,封家上下一百零八個分堂都必會聽令於妳,切記不可丟失……情兒,妳的童年我從沒給過妳一絲溫暖,現在我熬不住了,要去見你爹了,只怕日後也是補償不了妳。要說世上真有甚麼人竟是我欠她一句抱歉,便只有妳。現在我又要把這趟大的家業交到妳手上,唉……情兒,日後……封家就靠妳了。」

      那封世逸強自撐著說了這許多的話,到這裏終於是熬不住,在他女兒懷中,就嚥了氣,往下界尋他的玉兒去了。

      「父親!」初情遭此巨變,竟是連唯一的父親都沒了,更是悲傷難禁,只是仰天哭道:「神帝在上……求您把我父親還來啊……」

      可是那陰側的天空,卻只是開始灑起小雨,似是為人間而泣。

      到這裏,卻是都各歸各位,要掀起另一場風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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