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相识》宋端仪

41、第 41 章

　　南玉跑出去，先回去给刘至还腰牌，还过去之后，向刘至请求：“陛下，陈将军他对我有偏见，我怕他不配合，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句，就说云南千山万水之遥，情况复杂，让他出了门一切都听我的。”

　　刘至答应：“我会跟他说。”

　　陈将明点好人，与孟无星一起在宫门等了很久，才看到南玉走出来。她不慌不忙地走着，过来看一眼行装，问：“有车吗，我今天不想骑马。”

　　她腿还有些颤，昨夜真的惹恼了刘潜，他一点都没留情。

　　陈将明缓缓说：“有，在后面。”

　　南玉点头说：“那就好，我好困，去车里睡会儿，有什么事都跟郡王商量，刚出发想必也没什么事。”

　　陈将明听从。

　　她走过去时，又折回身说：“我们现在去云南，不管找不找得到，等十月份都要启程去广陵。我先跟你说好，别到时候说我临时起意。”

　　陈将明蹙眉：“陛下没有提过要去广陵。”

　　“那陛下有没有说让你都听我的？”南玉反问。

　　“有说，但是……”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就阻拦我，我都是为了连月公主好，你又不懂蛊术。总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又跑不了。”南玉半恐吓半劝说。

　　陈将明想了想，妥协了，但加上一句：“劝你不要跑，外面很危险，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跟着我们最安全。”

　　南玉摇晃着嗯几声，钻进马车里休息去了。去年从广陵过来时，刘潜给她拿了一个装荔枝的寒冰玉罐，一直放在她身边，这次她又拿出来，装了满满一罐荔枝和樱桃吃。

　　这一路向南走，气候极为湿热，饶是南玉听从永昌王妃的建议，带了薄衫薄裙，仍然热得够呛，只能终日躲在马车里，避开日头。

　　王妃和郡王都十分好奇她和刘潜的事情，因此每到休憩吃饭或者夜间住宿时，王妃都要装作漫不经心地提两句刘潜。南玉才刚有点忘记他的趋势，就被王妃勾起来愧疚和想念，她心中叫苦不迭。

　　离开刘潜的日子可说是度日如年，南玉一面琢磨着，等冬天再相见时，他应当已经消气了，一面又怀念他的怀抱。她认识刘潜不过一年时间，但已经习惯他的温暖。

　　南玉和永昌郡王出发后两天，刘潜也终于动身回广陵。刘至给他声势浩大送行，他兴致缺缺，勉强配合。

　　刘至比南玉更过分，南玉好歹心怀愧疚，刘至始终没觉得哪里做错，坚持认为他是为了刘潜好。

　　刘潜带来的兵这时全数带回，朝中众臣看他没有什么异常动作，都松一口气，真心实意送别他。

　　浩荡军队夏日时来又夏日时走，好在这次不着急，放缓速度慢慢回家。走进汝南地界时，刚从官道走了半天，经过一处山丘时，刘潜拐出队伍，朝旁边山上走。

　　几个近身卫士急忙跟上他，其他人摸不着头脑，继续缓行。

　　他下了马，几步走上山坡，半山开阔处有一棵开得如云似锦的繁茂海棠树，花瓣在树冠底下铺开一层粉白花毯，风一吹就飘飘摇摇飞下来柔软花瓣。

　　树枝高处挂着一只红色锦囊，一年的风吹日晒居然没有摧毁它，不知是不是真有什么神灵护佑。刘潜伸手拿下来，解开取出里面的丝绢。

　　两条丝绢一条是他随便写的长乐未央，另一条展开看，上面写着几个圆媚的字：

　　南玉长命百岁。

　　日光明亮，初夏的风柔和拂过，海棠花落了刘潜一身。

　　四月份，油菜花正开，官道两边放眼望去尽是金灿灿花海，南玉清早起来走了半天，看得眼馋，便在马上朝陈将明喊：“将军，你叫人给我折一枝花来。”

　　陈将明回头看她，她毫不客气地补充：“要一枝花多的。”

　　她和孟无星都在队伍前列，身着男装骑着马，不同的是南玉一身红衣，招摇过市，一看便知是个没规矩的小娘子，孟无星从衣着打扮到眉眼神情都冷肃，拒人于千里之外，乍一看，尽是雌雄莫辨的英朗与可靠。

　　陈将明一开始没有理会南玉的请求，等走出一段路，油菜花田眼看要到尽头，才跳下马，径直走过去弯腰折来一枝，亲自拿给南玉。

　　南玉接过来，瞧一瞧灿黄鲜艳的颜色，顺手别到耳后，在鬓边开出一枝初夏，低头对陈将明说：“谢谢。”

　　他看了看，没有答话，重新回去领路。

　　南玉顾盼生辉，去向王妃展示着问：“好看吗？”

　　王妃配合地夸赞：“好看，很鲜嫩，适合你。”

　　夜间到驿馆休息，越向云南方向走，饮食口味越酸辣，南玉跟着刘辟林他们吃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买了鲜虾自己煮着吃，拿酱油和黄酒调味，煮出来红虾上撒一把新绿葱花，鲜嫩香甜，坐在桌前剥着吃。

　　她边吃边怀疑，是不是跟刘潜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喜欢吃虾蟹鲜味。

　　吃到一半，孟无星敲门进来，给她送茶。一杯凤庆滇红喝下去，口中香涩，南玉舔舔手指，继续剥虾。孟无星杵在她旁边，也不退出去，她吮着虾问：“有什么事吗？”

　　孟无星难得显露出犹豫神色，问：“姑娘为什么要带我去云南？”

　　南玉满手虾油香气，浓稠鲜甜，咽着口水说：“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保护了我，可是一笔大功。我看你也不是想一辈子做连月公主的侍女吧？等回去你就赶紧趁机要求陛下，把你调走。”

　　孟无星垂眸思索，声音艰涩说：“谢谢。”

　　“你也不要灰心，毕竟你面对的是皇帝，争不过他是自然的事。再说我看连月公主对你并没有那种意思，她只喜欢陛下。”南玉剥出一只完整大虾，一口嚼进去，口感细腻有弹性，过于好吃，害她没法专注跟孟无星说话。

　　孟无星迟疑地抬头，带一点困惑看她。

　　“我在宫里一直不好直说，现在可以说了，人一辈子这么长，一个人不行，就再换一个，实在不想换，还有很多有价值的事情等着你做，并不是只有守着喜欢的人才算值得。”南玉摇身一变，开始知心开解她。

　　孟无星眼神逐渐复杂，好不容易才听懂她说的话，最终一边摇头一边难以置信地笑出来，问南玉：“姑娘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说了我是神女，什么都知道嘛。”南玉拿起一只饱满的虾，送到她嘴边，“吃一个，天底下好玩的事多着呢，你想开一点。”

　　孟无星顺从地咬住肥虾，点头说：“南玉姑娘，你是个好人。”

　　南玉自得地挑挑眼睛：“那当然。”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孟无星语气轻松许多，“陛下对你的安危这么牵挂，连月公主就不会吃醋生气吗？”

　　她并不知道南玉和连月的关系，只以为南玉是连月的救命恩人，所以刘至对南玉的一切行为，在她眼里都变了味。

　　南玉故作深沉叹口气：“这种事我也没有办法，他们两个是贵人，我一个小虾米，管不了那么多。”

　　“那你讨厌连月公主吗？”孟无星紧紧追问。

　　“倒也没有，公主人不坏，我跟她说不上很熟。”南玉嘴巴裹一层红油，亮晶晶都是香味，舔着唇继续吃虾。

　　孟无星思考着，拿起茶盘慢慢退出去。

　　四月下旬，一行人终于进入云南地界，目之所及，许多地方都五彩斑斓，既有姑娘家的裙子，也有香蕈和孔雀，南玉目不暇接，一路欣赏，跟着刘辟林回了永昌郡王府。

　　一路走来地面都蒸腾着暑气，进到府里坐下，立即有侍女过来打扇，呈上一盏冰雪荔枝膏，正合南玉心意。她挖着吃下去好几勺，这才止住满头细汗，惬意地摇头晃脑。

　　休息到下午时分，她就开始吩咐陈将明，将一千人休整两天，第三天就随她进山。来的路上她已经研究好路线，只需要刘辟林出面给她找两个带路人，就可以开始抓黑鸩。

　　去找刘辟林时，他正在里面跟人会面，小厮向南玉解释：“城里金铺老板来给郡王接风，他二人交情好，所以多聊一阵。”

　　南玉随口问：“金铺老板居然与郡王要好，莫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小厮笑着说：“南玉姑娘，这有什么稀奇，我们云南矿山多，金银宝石多，大多都在郡王掌管下，金铺老板负责流通，当然相熟。”

　　南玉点头，安分等到金铺老板离开，才进去与刘辟林商议。

　　刘辟林听完她的请求，慢悠悠问：“这么着急吗，不多休息几天？”

　　她拒绝道：“不了，尽快找到我也好尽快回去交差，况且山林里地形复杂，早点去摸清楚更好。”

　　刘辟林思虑着说：“你要亲自去吗？会不会太危险。”

　　“郡王放心，对我来说不算危险。只是进山恐怕要做许多准备，劳烦郡王找些熟悉山林的人帮帮我。”

　　刘辟林允诺：“好，我去安排，你多加小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南玉谢过他，便继续规划。

　　根据楚盏的记载，永昌这一块，有黑鸩和耳蝮蛇出没的地方，大致是在一座叫仙女山的山峰附近，南玉第一天在王府休息下，第二天见到四个引路人，就详细打探情况。

　　四个人里有一个是捕蛇的，一个是巫医。捕蛇人听南玉说完要抓黑鸩，连连摇头，好心阻拦：“姑娘，黑鸩全身都是毒，普通人手碰到它，就会溃烂，你何苦去招惹。”

　　南玉说：“普通人没办法，难道几位经常出入深山，也没办法吗？只要能帮我找到，我一定给各位重金酬谢。”

　　几个人交换眼神，略显犹豫，捕蛇人又说：“酬金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黑鸩实在太毒，稍有不慎，就可能死在它手下。”

　　挂一身银饰的巫医跟着说：“姑娘，先与你说实话，如果真的遇到险境，我们肯定是保命为先，所以不敢向你保证能成功。”

　　南玉表示理解：“我明白，我也不逼各位送命，只希望能带我绕过林中陷阱，找到黑鸩的踪迹，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捕蛇人听她语气轻松，不免好奇：“姑娘有什么妙计？”

　　她故弄玄虚卖关子说：“等找到时大家就知道。”

　　捕蛇人更加想不通，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好作罢，说：“黑鸩的行踪，到了深山比较好找，要么在有耳蝮蛇栖息的地方，要么看到树叶破败发黑的地方，一定是黑鸩停留，毒死了树枝。”

　　巫医又补充：“还可以观察犀牛，如果哪个水边没有犀牛来洗角，必然也是有毒鸟。”

　　南玉听他们说的和楚盏的记录差不多，便放下心：“好，有劳各位做准备，等你们收拾好行装，我们就出发。”

　　四个人一一答应好，回去准备了。

　　千里之外，广陵，四月底天气炽热，正是一年中比较忙碌的时节，沿着江水一路蔓延，到处是热闹景致。

　　橙园今日采摘最后一批晚橙，婉娘大致监工一圈，出来时刘潜还蹲在树下发呆，手指戳着地面的橙叶玩。

　　他动作幼稚，勾起婉娘一腔母爱热忱，坐到旁边问：“君侯怎么自从回来就兴致不高，总是一副忧愁模样，难道在长安受人欺负了？”

　　按婉娘的想法，全天下敢欺负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当今圣上一个人吧。

　　他收回手，目光仍盯着地上乱糟糟的枝叶，不回答，只问：“你这里还有橙花吗？”

　　婉娘回答：“有，都按君侯写信的吩咐做了，橙花晾晒收藏，一部分做成香饼，一部分做成沐浴用的香料，还提炼了花油，都保存着。”

　　他点点头：“都送过来吧。”

　　原本都是为南玉准备的，现在她用不到了。

　　婉娘看着他恍惚出神的样子，大致有了猜测，试探着问：“君侯，可不会是在牵挂什么人吧？”

　　刘潜这才回头看她，闷闷的，带一点委屈。

　　婉娘心里觉得新鲜，他这人一路坦途，从来没遇过挫折，居然在姑娘手里栽了。回想一番，掩着笑意问：“是你带着来摘过橙子的祝姑娘吗？”

　　小姑娘的机灵劲儿她还记着，不止机灵，还水灵灵，讨喜，看着就是个可爱的。

　　刘潜不说话，没面子地默认，婉娘开解他说：“姑娘家大多害羞含蓄，有时候爱面子，就算喜欢也要说不知道，君侯要多点耐心。”

　　他脸色风云变幻，最后问：“那要是她嘴上说喜欢，但却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

　　婉娘一怔：“还有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姑娘？”

　　刘潜颓然说：“我现在明白了，谁喜欢的多一点，谁就输了。”

　　“君侯，话可不能这样说，又不是比赛，哪有什么输不输。”婉娘认真劝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欢喜和期待，是天底下任何事都比不上的。你越投入，就越觉得甜蜜，这样珍贵的心意，就算最后没有成，也是有意义的。”

　　她作出过来人的样子热情开导：“难道一辈子用玩乐和退缩的软弱态度去对待爱意，一生没尝过真爱的甜美，就算赢了吗，赢在哪里？依我看，没有真心的人才是懦弱可悲的，君侯这么坦荡勇敢，没有必要伤心。”

　　她一番话说得刘潜稍微好受些，但心里仍然堵得难受，稍微想想这个复杂的问题，就觉得头痛心痛，只能各种情绪杂糅着，哀叹一口气。

　　婉娘心疼了：“君侯既然看清了不值得，何必再去想她。”

　　“不是我要想她。”

　　刘潜把手按在心口，没有办法抗拒，身上每一处都不受控制想着她。

　　是她给我下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