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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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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第一天,南玉沐浴完,裹着软绸轻衣,照样推开窗看一眼天,看到黑漆漆一片,还以为又是乌云遮蔽。等系好手腕的铃铛,眯眼细看时,才发现异象。
天空黑暗,没有云彩,却不见月亮,星星隐去一大半,只有少数几颗在微弱闪烁。晦暗的底色中,唯有荧惑星大亮。
这是帝星将殒的大凶天象,不止皇帝,整个长安城恐怕都要有灾。南玉连滚带爬扯下衣架上挂的外衫,匆忙跑去刘至的寝殿。作为神官,报告天象是她本职,这种危急情况,她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掌权的人。
等她叮叮当当跑到寝殿,护卫把她一拦,冷漠问:“南玉祝史夜闯寝宫,要做什么?”
南玉急道:“天象有异,你快告诉太子殿下,十万火急,就算他已经睡下,也要起来听!”
护卫这才松动,回道:“殿下不在寝殿,他去长乐宫了。”
大晚上到了就寝时间,刘至不在自己房间待着,去长乐宫做什么?南玉一边疾步朝长乐宫走,一边叹气,你爹都快殒命了,你还偷偷跑去幽会公主。
然而等她刚踏过西阙,就看到长信殿外围着一圈守卫,人人肃穆模样,连点声响都没有。领头的是南军卫尉陈将明,南玉认识他,走过去问:“陈将军,太子殿下在里面吗,我找他有要事禀报,非常急。”
陈将明看看她,便说:“好,请祝史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南玉在原地等,没多久,陈将明跨出来,作出请的手势:“请进。”
长信殿此时安静非常,南玉隐约不安,按住左手腕的铃铛,尽量不出声。走到殿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人哀叹低泣。
她一进门,就被唬住了,太后在上位坐着,一手掩面流泪,几个侍女围着她低声安慰。地上坐着两个人,赫然是刘至抱着连月,刘至脸色沉沉,极难看极痛楚的样子,连月还像以前一样,乖乖伏在他怀里,只是看不到脸。
气氛怪异,南玉小声叫:“殿下?”
刘至目光一直在连月脸上,听到这一声,才茫然抬起头,眼底一片湿润,看起来如幼鸟般可怜。
南玉想赶紧说完正事,向前走一步道:“我刚才观天象——”
她脚下忽然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闪身,脚踝稍微扭到,她低头看,是一个白瓷酒杯。她抬脚踢开,酒杯骨碌碌滚两下,停在旁边。刘至失神地追着杯子的轨迹,开口问:“你学过起死回生的术法,对不对?”
他声音低沉喑哑,南玉愣了愣,闪烁回答:“学是学过……但我愚钝,并没有学会。”
“你怎么不会?”刘至语气非常理所当然,质问她道。
“这是逆天之术,我不会。就算救活了,那人也活不了多久……怎么了殿下,是哪一位……”南玉好奇问道。
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是他怀里一动不动的连月。
她诧异道:“连月公主?为什么。”
“因为你。”刘至抬起头,痛感在四肢百骸蔓延,隐隐失态。
“我?我什么都没做过。”南玉大惊,她哪有机会对太子的心肝下手。
“你和李夫人做木人诅咒陛下,连月她在长乐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连累,不怪你吗?”刘至眼中晦暗,盯着南玉,“陛下已经下令,要我抓了你,明天中午腰斩。”
南玉呼吸一滞,原来这就是她的灾。
她脑袋里哗哗响了一片闪电,随后急忙辩解:“我根本没做过,殿下,这是诬告,你怎么就任由别人害死了公主?”
刘至眼神闪了闪,重新聚起:“诬告?”
她立即点头:“我跟李夫人最近都没见过面,是谁告发的,我要跟他对质。”
刘至麻木地想了一会儿,入夜时,皇帝的命令来得十万火急,一边派人马不停蹄赐死连月,一边给他报信,顺便要他抓南玉。他惦记着连月,心神大乱,这时才分出神思考。
有南玉的否认,他很快想通了,面色骤然更差,涩然摇头说:“不,不是你们,是我,陛下要我向他表态。”
李夫人是不是被诬告,皇帝都信了,并且要刘至必须站在他这边。如果刘至现在提出质疑,难保会不会在皇帝那里失宠。
南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一贯机灵,缓慢后退着说:“既然殿下想通了,那我先告退。”
“不行。”刘至重新抬头,对一旁站着的陈将明说,“拿下她,明天中午问斩。”
“为什么?”南玉目瞪口呆,手放在胸前的毒牙上,作出戒备姿态,但她心里清楚,她根本对抗不了陈将明。
刘至直视她,重新问:“你会不会起死回生之术?”
这次南玉沉默了,她犹豫含糊说:“我……不太会。”
“你会。”刘至坚定地下结论,同时眼中迸发出光芒,“南玉,你把连月救回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南玉有口难言,复杂地蹙眉,仿佛吃了苦杏仁一样难受,龇牙咧嘴片刻,回答道:“殿下,这种逆天的术法,有很多代价,你不一定能接受,连月公主也不一定能接受。”
刘至小心翼翼把连月整个抱进怀里,站起身问:“什么代价?”
这一起身,他比南玉高许多,气势又足,南玉虚弱地说:“寿命没办法凭空延长,要么找连月公主的骨肉亲人,挖出他的心脏,给公主续命。”
李夫人刚在甘泉宫殒命,皇帝赐她毒酒,她不肯喝,哭着喊冤。最后看皇帝铁石心肠,丝毫不顾念十几年的情分,她为了证明自己和连月的清白,赌咒发誓后,在殿里撞柱而死。
而连月真正的父亲田光元,十六年前就全家都死了个干净,连月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刘至心中更痛,南玉正想松口气,他不依不饶追着问:“还有其他办法呢?”
南玉硬着头皮说:“还有就是,我给她分一半寿命,从此我们两个生死同体,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死。谁知道我会活多久,如果陛下要我的命,那我分给公主,也没几天能活。”
“可以。”刘至干脆道,“我会救你,你救连月,我们交换。你犯了滔天死罪,全天下只有我能救你,今后我也会想办法,一直保护你。”
给南玉翻案既会惹恼皇帝,还于事无补,连月不能复活。但一口咬定南玉有罪,就可以逼她救连月。刘至根本不用思考,立马做出选择。
南玉不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对连月来说,她已经死了,再能活多久都是意外之幸,可对南玉来说,本来就没犯错,不该死,凭什么突然给连月分一半的寿命?
她不要做。
刘至仿佛看穿她心思,睨她一眼:“你如果不愿意,也行,明天中午腰斩。”
南玉苦兮兮皱脸:“好好,我做。但是殿下,这个术法比不上骨肉至亲那种,我和公主没有血脉关系,大概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做好。公主现在香消玉殒,身体也保存不了那么久。”
这是个大问题,南玉眼巴巴看着刘至为难,忽然有一个跪在地上哭的侍女猛抬起头,惊喜呼道:“殿下,有办法!”
随着声音看过去,南玉立马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这个侍女她还记得。
侍女脸上还挂着泪珠,起身兴奋地回:“公主前几日与南玉祝史借了一颗明月珠,祝史说过,含在口中可以保身体百年不腐。”
刘至点头:“在哪里,拿过来。”
侍女应声去拿,南玉躲闪着刘至吃人的目光,听到他威胁:“你帮了连月,余生不会有任何麻烦。但如果还有隐瞒,不好好做,仙人也救不了你。”
南玉连连点头:“是是。殿下,做这个术还有两样物品,在我师父那里,我明天去找她拿。”
“你留在长乐宫,不许离开。”刘至命令道,“什么东西,我叫人帮你取。”
这次不是她骗人,是真的需要,她老实说:“一个是杜鹃血玉,一个是朱雀符。血玉拿来给公主过命,我是火命,公主是水命,她克我,朱雀符拿来给我保命。”
南火朱雀,北水玄武,南玉属火,连月避阳,术法实施起来颇有难度,一年的时间不是她胡说。
刘至对陈将明道:“你明天去楚盏那里取这两样东西。”
陈将明躬身说是。
侍女拿来明月珠,刘至接过去,珠子小小一颗,既能放进嘴里,又不会让连月失误吞下去——如果她还有能力吞咽。
南玉继续说:“还需要公主的衣物来招魂,我要先困住她的魂魄,不让她消散。一些画符、白陶罐、神鼓、神刀、十二盏长明灯,都劳烦殿下准备。”
刘至答应道:“好,你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今天开始你跟连月住在一起,她如果出事,你别想逃。”
现在不答应他,就没有逃生的机会,南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头承诺:“殿下放心,我这条命在你手里捏着,我只想求生,必然不敢造次。”
刘至便抱着连月,辞别太后,离开长信殿,去她的住处。在她正殿旁收拾了一个偏殿,给南玉住,屋里立着好几个侍女,屋外侍卫把守,不给她半点逃跑的机会。
南玉先把要用的东西仔细写了两卷轴,叫人去准备。
做完这些,夜已深,她准备睡觉。脱掉外衫,侍女还纹丝不动站着,她问:“我要睡了,你们还继续守着我?”
侍女应答:“是,殿下有令,我们片刻都不能离开。”
她挥挥手:“行,那你们别干扰我睡觉。”
解下床上帷帐,南玉在黑暗中摸索一会儿,今夜无月,天色更暗。等她适应,眼前慢慢能看到东西,便跪在床上,伸出食指在床单上画了一个卦盘的轮廓。
这是她吃饭的本事,因此画个形状心里就有数,再把三枚金五铢放在手里,合掌问卦。问完,朝卦盘掷六次,她大气也不敢出,仔细盯着卦盘。
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结合帝星将殒的天象,她知道长安城要变天。
刘至要做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