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许凝

3、夜谈

　　回到华山后，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和方思明再相见的场景。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我更想不到，我会穿成这样的跟他见面。

　　虽然水上雾气缭绕，我也穿着贴身的小衣，可我的脸还是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就仿佛有人给了我一耳光。

　　我又急又慌又恼，恨不得一鞋飞在这个登徒子脸上，砸碎他的面具，把他砸到沧海去，可是我不敢动，旁边的念念若是一睁眼看见这样一个人，不得被吓得放声大吼，她若是吼来人，我这也不用活了。

　　我愤恨的瞪着方思明，他却仿佛一点事都没发生一样，嘴角甚至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来干嘛！”我张口无声的问他。

　　方思明挑了挑眉毛，修长的手指间忽然多了一块石头，他轻轻一挥，那石头正中念念剪头，与此同时，念念一下朝水里栽了进去。

　　“念念！”我慌忙扶住她，看她面色红润呼吸沉稳，回头狠狠地瞪了方思明一眼。

　　“你干嘛点她穴！”我不客气的问。

　　方思明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手心里的石子儿，歪着头看我说，

　　“她醒着，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愣了，随即就觉得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有点吓人。脑子里顷刻间噼里啪啦蹦出一堆掌门师兄为了不让我们下山编造出的一堆吓唬我们的故事。

　　“你来干嘛！”我抄起岸边的衣服，把自己和念念盖了个严实。

　　“你就会这一句话？”方思明起身，慢慢朝我绕过来。

　　“你……你……”我结结巴巴的往后躲，脊背贴在石头上，露出了惊恐的双下巴。

　　方思明哈哈一笑，伸手扔过来我的衣服，转头道，

　　“穿上，我在外头等你。”

　　我好不容易把念念衣服穿好，又把她拖上岸，规规矩矩的放在石头边，走到龙渊口时，方思明靠在山崖下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慢？”他总有这样的本事，随便一句话就能轻描淡写的挑起我的愤怒。

　　还不是收拾你的烂摊子！

　　当然，我这愤愤不平的话自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我还是要命的。

　　“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

　　“没事你来找我干嘛？”

　　“找你我就非得有事吗？”

　　“那你找我到底有没有事啊？”

　　“我找你跟有没有事有关系吗？”

　　“你没事你找我干嘛？”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吗？”

　　我和方思明如同两个智障一样在那里你来我往，我孜孜不倦的问他，他气定神闲的回问我，最后方思明实在是没耐心了，他一甩袖子，十分粗暴的冲我吼了一嗓子，

　　“我就想找你怎么了！！！”

　　我一缩脖，不敢说话了。

　　方思明见我老实点了，冷哼一声，从袖子里哪出一个瓶子，看都不看的扔给我。

　　我慌忙的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药。”

　　“什么药？”

　　方思明白了我一眼，“你脑子没事吧，清余毒的药！”

　　“余毒？”我身体里还有余毒？

　　方思明目光幽幽的看着我，看的我后背发凉，良久，他十分同情的摇了摇头，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我二话不说抄起剑就追着方思明满龙渊跑。

　　可能是今天跟云梦打架打累了，没跑多远我就觉得胸口堵的很，喘气有些费劲。我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然后指着方思明道，

　　“算你走运，我今天饶了你！”

　　方思明原本笑着看我在后头追不上他的狼狈样子，此刻却突然面色一滞，随即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抄起我的手。

　　两根冰凉修长的手指放在我的手腕上，我不懂他在干什么，却觉得他突然就认真起来。

　　“怎么了？”我试探的开口。

　　方思明松开我的手，“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不要动用内力吗？怎么今天还耗费了这么多内力，不要命了吗！”

　　我一头雾水。

　　“你告诉过我？”

　　方思明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

　　“高以男这个狗东西，跟他说的话都白说了。”

　　掌门师兄被他叫做狗东西，这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不是说他从来骂人不带脏字吗？江湖传言，果然不可信。

　　“早知道他那么不靠谱，今日应该一上台就把那云梦弟子打下去，省的你耗费心力。”

　　“你说什么？”我瞪圆了眼珠子，“你怎么知道我和云梦弟子今日比试？你来看过了？”

　　方思明抱着双臂看我，一双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不然，凭你这点道行，能从引梦术里出来？”

　　我忽然想起陷入梦境中时听见的那阵刺耳笛声。

　　“那笛声，你吹的？”

　　“内力入耳罢了。”方思明不看我，“当我日行一善。”

　　我呸！

　　月光皎洁的照射下来，映的白雪发着十分漂亮的银色光芒，方思明半张脸在这种柔柔的光芒下难得的顺眼起来。

　　“丫头，”方思明忽然叫我，我抬头看他，他目光清冷的望着远处，声音有些低沉，“江湖人人都知我是万圣阁少主，铁石心肠杀人如麻，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鼓了鼓嘴巴，低声嘟囔，“谁说我不怕你了……”

　　方思明一定听见了我说什么，但是他没说话，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瞪我，不知道为什，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苍凉。

　　我叹了口气，盘腿坐下。

　　“我当然是怕你的。你是万圣阁少主，别人闻风丧胆的方思明，我怎么会不怕你？”我抓了胸前一缕头发鼓捣，“我第一次见你还没入华山，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江湖险恶，只觉得人人都是一腔狭义心肠，仗着自己满腔热血闯了十二连环坞。”

　　“后来我被武维扬打了个半死扔进了海里，我不会水，受了伤，若不是你来，我早就死了。救过我一命的人，我都觉得是好人。”

　　方思明笑了笑，在我旁边坐下，“就因为我救了你？”

　　“不然呢？救命之恩当然要涌泉相报，如果你是个大魔头，你不会把我这条小命放在眼里，又何必救我？况且，我从华山到金陵，再从金陵到江南，你都陪在我身边，你要是坏人，早就动手了，我说的对吧。”

　　方思明似乎被我的话逗笑了，他摇摇头，“你这个小傻子，你这点心思也能算心思？你就这样判断一个人时好时坏吗？”

　　我低着头，手指搅动着头发，“我知道你嫌我笨，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我这人，觉得一个人好他就是好，不管别人怎么说，别人把你说的再骇人，我心里知道你是什么样，我自然不会信他们的。”

　　方思明忽然转过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我，道，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很久，我都记得那个夜晚。

　　那个黑衣青年坐在我旁边，银色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抖动，他的脸笼罩在半张金色面具下，一双眼睛澄澈的像最好的黑色宝石。

　　我也清楚的记得我说的话，我说，

　　你是我喜欢的人。

　　方思明瞳孔猛的睁大，他似乎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句，你喜欢的人？

　　我点头。

　　“对，我喜欢的人。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不用担心任何事，十分安心，就像和亚男师姐以男师兄在一起一样，我什么都不怕。”

　　方思明愣了。

　　我以为我说错了什么话，缩了缩脖子。却见他忽然灿烂的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冷笑，也不是微笑，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他伸手使劲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笑着说，

　　“丫头，你还小。”

　　小？

　　“我十五岁了！”我气势汹汹的吼了过去。

　　“所以呢？我没说你老啊。”方思明挑着眉毛看我，气的我恨不得一脚踹在他那张俊脸上。

　　“你自己呆着吧！我要回去了！”我愤怒的从地上爬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一拐弯就看见方思明站在我前头，抱着双臂阴魂不散的看着我。

　　“干嘛！”我叉着腰看他。

　　方思明撇撇嘴，“我今日来，是同你告别的。”

　　“告别？你去哪？”

　　“明月山庄。”

　　我眉头一皱，“明月山庄？一个废了的庄子？你去那做什么。”

　　方思明歪着脑袋看我，

　　“跟你有关系吗？”

　　我……

　　我手微微颤抖，想着要不要一个剑诀过去，能砍掉他一撮头发也行。

　　“我和楚留香有些事要在明月山庄解决。”方思明看我气的脸红脖子粗，给我扔了个台阶下。

　　“香帅？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然后迎来了方思明一记眼刀。

　　“我这次去没十天回不来，你好好吃药，若我回来你脉象还是这个德行，我就把你扔武当山顶让你下都下不来，走了。”一阵风拂过，方大少主不见了。

　　我细细的回味他说的话，然后平地一声吼，“方思明你给我回来！！！”

　　“师姐，明月山庄，是个什么地方？”

　　亚男师姐正在磨剑，听到我的话，抬起头，目光有点惊讶。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一时慌张，随口扯了个幌子，“在江南听人说的。”

　　“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亚男师姐继续磨剑，“楚留香跟明月山庄有点关系，这江湖上跟楚留香有关系的，都不是善茬。”她把剑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目光笔直的看向我，

　　“你也离楚留香远点，江湖人人都说他是侠士，可终归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七七，你涉世未深，还是少与他纠结的好。”

　　“我知道了师姐。”

　　我默默的低下头。

　　方思明，你去明月山庄到底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