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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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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点三十七分。
宿管阿姨点完名,照常熄灯,拉上宿舍楼大门,拿着点名册,踢踏着她的浅蓝色橡胶拖鞋,回到门岗处的小房间。
当房门合上,宿舍楼里无数紧盯的眼睛犹如夜里的耗子,开始撒欢儿了。
平时这个时间,梁小莜要么缩在床上开台灯赶作业,要么就睡了,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她猫着身子,偷偷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从铺上下来,没惊动宿舍其他人,也许有人听见只是不想理会,反正以往也不见得她有什么存在感。
梁小莜想出宿舍楼,她也一早规划好路线,从二楼右侧楼梯的窗户翻出去。她不知道两层楼有几米高,也不知道防盗网怎么打开,她就是见过有两个女生从那里翻出去,第二天升国旗的时候,又完好无缺的站在那儿。
梁小莜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顺利在夜黑风高时逃出宿舍楼,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有人跟她掐着一个点从学校外墙翻进来。
“砰!咚!”
“卧槽,谁啊?”
“别,别叫,会把宿管阿姨叫过来。”
“嘶,”胡莱忍耐着来自灵魂的抽痛,被撞的位置半小时前才受过伤,“哪条道上的,半夜不睡觉吓鬼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梁小莜皱着肉嘟嘟的脸,十分不好意思,慌慌张张从他身上爬起来。
黑暗中没有安全感,两只手胡乱抓来抓去。
胡莱挺了挺胸,“干嘛,揩油呢?”
她脸上一下烧起来,像碰到什么烫手山芋弹了开,又道了声对不起,摸到脖子上挂的手机,把自带的手电筒打开。
不看还好,一看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你你,血……”
“拿开。”胡莱硬邦邦说,“刺着眼儿。”
梁小莜听话地把光线从他脸上扫开,却被他抓个措手不及,调转方向对着自己。
她不得已眯起眼睛。
胡莱说:“你看着挺眼熟。”
梁小莜说:“我们是一个班。”
他回忆着班上为数不多的胖子,终于想起来。
“小胖妹。”胡莱有些意想不到,他往宿舍楼撇了眼,“你的胆子比看起来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出来是想找吊坠。苏曼婷说她去过水房。”
“呵。”胡莱当然也知道吊坠失窃的事,他笑了声说,“上面难道镶了夜明珠,夜里发光好找些是不?”
没听到她回话,他又说:“她跟你说掉水房了?说了就证明不是你偷的,没说你还找个屁,浪费表情。”
“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那大家都认为我是小偷。”
她抿着异常红润的嘴唇,黑色镜框滑到鼻梁中间,露出一对闪闪发亮的黑珍珠。
这一幕仿佛印证了胡莱刚才的话,会发光的夜明珠在夜里的确容易找到。
他看入了迷,反应过来后,觉得她就像古时候大院里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丫鬟。
忽然顽劣从心起,说:“叫声少爷,我给你买一个,十个。”
本来想逗一逗她,却没想她撅起嘴来,大不认同的样子。
“又不是我拿的,要买你也是帮偷东西的贼买。”
一盆冷水浇得胡莱被自己的恶趣味恶心到。
他招招手,“随便,总之我现在不能动,你把我扶回男生宿舍。”
两人讲了半天都还坐在草地里,胡莱是动不得,梁小莜见他坐在地上,一时也忘记起来。
她闻言起身,拍拍屁股说:“我去帮你叫宿管。”
“回来。”胡莱漫不经心提醒她,“你想明天跟我一起罚站升旗台?”
梁小莜一想也是,他们现在都处于不能被人发现的状况。
她站着不动,似乎没有帮他的打算,又或者在犹豫。
手电筒被她关了,胡莱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在他的字典里,“拒绝”就不是个被动词。
“过来。”他勾勾手指,不管她看不看得见。
梁小莜偷偷撇嘴。
“你现在帮了我,就是给我们革命友谊奠定良好的基础。想想我在学校是什么地位。”
她看着眼前人送外号“混世小霸王”的人,内心千千万万个不确定。
胡莱不急不缓摊开双腿,吊儿郎当的说:“不然我明天去校长室一趟,聊聊咱们女生宿舍这一块半夜输出的问题。”
“我帮你就是了。”梁小莜受不了他这么一唬一吓,妥协前跟他约定。
“除非你保证不会再欺负我了。”
“小爷我从来不欺负女人。过来。”
梁小莜一定是微胖界的力量代表。胖归胖,劲儿不小。扛着一米八以上的胡莱,不仅没怎么喘,还有闲心思好奇。
“你是怎么伤的,看起来好严重。”
“阴了别人的出赛资格,又被人阴回来。总之扯平了,就是别让我再碰上那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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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自习前。
麦穗起晚了,昨晚没睡好。
“老女人老女人”,整晚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嗡嗡嗡。
又憋屈又烦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在墙上。
她又再正视自己二十二岁“高龄”,比他大五岁,比今年高考的学子整整空白了四年时间,刚好读完一个大学的时间,
别人正在人生路上做选择题,而她无论做什么都晚一步。
拼命追赶的脚步,是真的很不踏实。
麦穗慢慢向小卖部走去,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身后超过,汇聚一个方向。
她抬头看着楼宇侧面标语——“挥洒斗志,成就梦想”,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还是在那个孤独而忙碌的高三,而不是守着一间小卖部,百无聊赖的想着一箱辣条最多能卖到多少钱。
对未来的迷茫,令她提不起劲去抢早自习前几分钟,反正时间也不早了。
就在转眼的瞬间,她刚从一个漩涡出来,又撞上另一个漩涡。
视野中,他没再戴帽子,同样普通的校服,唯他在人群中耀眼,一张脸比什么都吸引人。
似乎有所感应,他慵倦地看过来,她感觉到视线遥遥震撼了一下,随即转开眼。
完全无视的眼神。
看也不看走开。
像两条线,相交后,渐行渐远。
王清北今天也起晚了,他匆匆赶来学校,见到萧索后追上去。
“昨晚我妈妈打电话来催,所以我就先走了。”
话说完,他抬头看见萧索又是伤痕累累,心里有些胆颤。见他似乎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而是神色凝重地望着绿化带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
萧索缓缓回眼:“如果不小心说错话会怎么样?”
“说错什么话?那要视情况而言。”
他想了想说:“女人是不是对年纪很敏感?”
“敏感?好像没有。”王清北蹦起来调整书包背带,“我们班有98年的女生,她不是老让我们喊她大姐大。”
萧索抿唇,微微急不不耐:“不是这种。”
王清北让他说是哪种,他却闭口不言。
“不过有次对我妈提了个“老”字,她叫我滚出去。”
萧索浓密的眉头锁在了一起。
“快走吧,早自习要——。”
“你先走。”
他向绿化带另一边看了看,从背包里拿出手机。
打了删,删了打。
好一会才点发送。
——“你什么意思”
他停留在短信界面,两分钟像两小时漫长。
手机依然没有动静,他开始在空白屏幕上连点击几下,对话框上下滑动,又抬眼看上头的信号,满满信号格。
这时正在打早自习铃,又没有人买东西,不可能忙到没时间看手机。
他啪啪打了一句话发出去。
——“你调戏了一个未成年”
……
——“回话!”
无论是手机里还是在偌大的校园道路上,仿佛只有他形单影只,自娱自乐。
萧索有刹那想到某种可能,手快一步先点上去。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断电话,捏着手机的手臂青筋凸起,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像烟花一样炸开。
在对着空气打出一拳后,他大步走向教室。
“邦!”教室门猛地被踢开。
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瞪向后门,鲍家明原本在黑板写下节课试题,结果一声巨响吓的他身子一紧,粉笔也断成两截。
“萧索!你干什么,迟到了火气还这么大!你跟我出来。”
他们一走,读书声便少了一半,大家议论纷纷。
萧索脸上的伤显而易见,这么巧胡莱今天也是鼻青脸肿来的。
张玉转身问后座的王清北,“萧索是怎么回事?他和…”眼睛瞥向右前方,“打架了吗?”
王清北的视线没离开课本,回答说:“他又没进来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呀。”
“你们不是朋友么。”
“那就什么事都得知道?”
“切!拽什么拽!”
张玉斜了他一眼,转回头对苏曼婷耸了耸肩膀。
苏曼婷若有所思的眼神,一首《锦瑟》读了整节早自习。
下课后,王清北看见鲍家明和萧索在走廊最顶头谈话,他走到楼梯口,站在下楼的转角。
鲍家明说:“卷子呢?写完没有?”
萧索说:“不想写。”
鲍家明说:“出题让你写是为你好,不读书你将来想干什么都受限制,就连交女朋友对方都会看你是不是本科或者硕士毕业,名校毕业走到哪都是一项加分点,你说对不对。”
萧索说:“我?名校?你在想什么?”
鲍家明说:“我还想问你在想什么,这么聪明的脑袋不用,多浪费!我跟你说,这次奥赛我打算要你去,你做好准备。”
萧索说:“王清北呢?”
正当时,楼上的扶手滑下来一个男生,粗声粗气推开王清北。
“闪开,好狗不挡道。”
这一打岔,把最重要的话听漏了,王清北露出恶狗般凶狠的眼神瞪着对方,但其实心里极度恐惧不安。
几节课过后,他来到小卖部,专挑人少的时候。
麦穗在清理收银台,他进来时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
王清北挑了一瓶可乐搁桌上,从口袋里掏出工整对折的钱,最上面是一张五块的,但他搓开从里拿了一张五十,和可乐放在一起。
他没有其他客套话,说:“班主任以为萧索和胡莱私下斗殴。他发脾气走了。”
麦穗先扫条码,后说:“本来也是。”
王清北愣了下又说:“萧索说昨天下注的钱打了水漂。”
“哦。”麦穗自顾自结账,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是你报的警?”
王清北很是惊讶:“你们被警察抓了?”
见状,她摇头:“没,什么事都没。”
王清北盯着她,直觉昨天一定有事发生。
他道:“他是因为他姥姥才去打拳,他姥姥心脏不好,需要长期吃药。”
麦穗把零钱全找给他,坐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看你好像特别在意他的事。你们早就认识是不是?”
她冷笑了下:“你觉得有多早。”
他揉着鼻子:“他又多找了几份工,以后晚上会去别人店里送外卖,欠高利贷的债如果还不上就惨了。你不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吗?”
“怎么会。”
“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奥数竞赛,他跟你提过吗?”
“他成绩很好?”
“额……要上课了。”
麦穗把抹布摔回水桶,一直看着那幅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
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她提桶去洗手间换干净水,途中经过红砖房,那是美术生的地盘,所以坐落的位置偏僻幽静。
麦穗见到苏曼婷一伙把梁小莜围在墙角,可能见这里没什么人,言语和动作都格外放飞。
自从把店里的录像交给鲍家明后,她就知道他肯定会站在梁小莜这一边,至少不会再让她见天背着偷窃的罪名。
但她也知道有些事认定了很难改变,就像施暴者永远感受不到受害者的痛苦。
小白兔战战兢兢缩成一团,黑溜溜的眼睛不再闪亮,暗自忍受着外界无理由的恶意。
麦穗见不得这种场面,一般会有生理反应,比如手指发抖,起鸡皮疙瘩。她始终不明白都是正常人,善良一点难道不可以么。
直到后来,她放弃理解这类人。
她松了手,水桶砸下来翻了一地,以为接下来会与苏曼婷有正面冲突,她并不想得罪小卖部的大客户,可没有办法。
但是有人快她一步。
对面一间紧闭的画室门从里拉开,历辉挂着耳机,手里拿着手机出来,教室里烟雾缭绕,一群“失学”少年围着打游戏,其中又以拿画架作脚凳的胡莱为首。
“叽叽喳喳吵死了,滚一边玩去!”话刚说完,历辉见是苏曼婷,瞬间换了副面孔。
“呦呦,是婷妹妹,稀奇呀,要不要进来跟我们一块玩?莱哥也在。”
苏曼婷对历辉没什么好感,一是因为他长得贼眉鼠眼,还总是爱对她献殷勤,二是他留过级,比他们大两岁,以前玩的好的都在社会上当混混,她有点怵他。
但胡莱不一样,尽管连历辉都认他作老大,应该更可怕的,但他生活在优渥的家庭环境里,虽然桀骜不驯,但从小的教养养在骨子里。
苏曼婷敷衍了历辉两句,不想让他还有画室里的人有所误会,期间看见麦穗也在,顿了顿,带着其他两人先走了。
只有梁小莜还在原地麻木地站着,不是历辉骂骂咧咧赶她,估计不会动。
麦穗捡起地上的水桶,临走前向画室内看了眼,稀奇胡莱竟然没出来看热闹,他不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么。
“姐姐。”
微弱胆颤的声音,像还没从刚才的事缓过来。
麦穗知道自己刚到这里就被她看见了,不明白她为什么到现在才喊自己。
梁小莜来到她跟前,给了她一桶泡面的钱。
“鲍老师帮我证明了清白,谢谢你。”
她把话说完,拖着身子走开。
在她身后,胡莱正站在画室门口。
一双眼睛从未那样正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