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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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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从西边悠悠地来。
轻轻吹过萧索的伤口,抚摸他的耳根。
疼痛缓解了,心却像白蚁爬上树杆。
他放下扶墙的手,重心倾倒,后背直直撞向围墙。
麦穗见过他一系列不拿自己身体当肉做的的操作,深深替他肉疼了一把。
萧索望着如大漠苍茫的长空,脑中一堆乱麻般的事情需要处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提不起精神。
活不活死不死,不过是具空洞的,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像一缕轻烟,随时都会跟随风。
飘渺而去。
麦穗害怕面对他这幅模样,因为心底最柔软最不愿示人的一处……
会撼动。
她想说点什么,让他对未来再重拾一点点信心,可当话到嘴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妈妈当着他的面扒光衣服的画面,甚至还有更多不堪。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生活的无奈?说父母的不该?
哪种都没什么卵用。
唯有和他一样,背靠着墙,让月亮不显得孤单。
萧索消沉地垂头,脚边多了双女士白皮鞋,花朵的装饰与她的人一样,有着令旁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而她现在是贴膏药式的赖着不走,他竟也没有生起多大的抵触。
照说他能做到对其他女生各种眼光视而不见,却在意她面对自己的一个微笑。
这现象太不寻常,连当事人都搞不清了。
萧索郁燥得一批,对着麦穗不耐道。
“别这样笑,丑死了。”
这句话显然没有丝毫说服力,麦穗反而松了紧绷的神经,笑得尤其自信。
“可我怎么知道学校有人给我取了外号,叫\'一中裴秀智\',对吧。”
“什么无聊的消息你都知道。”
“你不知道吗,小卖部和洗手间,是我们学校两大八卦中转站。”她又把话题拉回来,“你知道裴秀智是谁么,韩国的女明星,号称韩国国民初恋。”
萧索不知是嘲笑还是讥讽,说:“那群上课还在偷吃辣条的,你想做他们的初恋?”
“哪又怎么,别忘了你也才十七岁,也能上课偷吃辣条,偷偷打游戏,”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手在背后若有似无的触探着泥墙坑坑洼洼的小洞,目光去追寻他的眼睛,然后着重缀了句——“偷偷看小黄片。”
“……”
萧索不躲不藏,透过淡黄的夜光,坦然撇她一眼。
“别说你没看过。”
“看了。”他说,“需要跟你证明一下么?”
“……”
麦穗那如同江南别院珍藏的折扇的眼睛,像撑开了似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当下的流行语。
有被冒犯到。
她感叹道:“难怪刚刚的皮带哥以为你钻巷子要耍流氓。”
“你不也是当事人之一。”他冲她挑眉,轻率地喊,“女流氓。”
麦穗不怒反笑,“既然这样,不如再去里面把他们叫出来,三更半夜正好一起炸街。”
“你去叫,保证他吓的阳痿。”
“再来一次,我猜他会发疯。”
“动起手来我可不负责保你。”
“没关系。”麦穗无所谓道,“提裤子还要时间,他不可能吊着摆吧。来的及跑。”
萧索腾出一只手肘撑在她耳边,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
“你到底什么构造。”
麦穗侧身,额头若有若无的枕着他的手臂,微微一笑。
“国民初恋造。”
……
眼前真是朵奇葩花。
往上走十几年,萧索也没遇见过像她这样,既能在下流话题中一唱一和,又能表达得如此清新脱俗。
不过也不出奇,他在别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个异类。
萧索低头独自浅笑。
后来听见麦穗也在笑,两人相视一眼,估计都想到巷子里两个野鸳鸯懵逼的情形,开怀大笑起来。
笑够了后,麦穗盯着他像发现什么惊奇的事,“哇喔”一声。
多多少少有点惊喜的意思。
“你笑的样子——”
萧索抬眼,一副听她怎么掰扯的样子,谁知她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词。
“反差萌。”
麦穗一直以为他走的是颓废美少年的风格,但自从换了发型,打了几场架后,她逐渐发觉他向校霸的气质靠拢。
虽然他本人对这些称号可能不屑一顾,但并不妨碍他走在学校引起女生尖叫,男生刻意拉拢。
明明是校霸又酷又狠的形象,笑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的腼腆。
麦穗忽然发现,他就是那种类型——不笑时很凶,但看着你一笑,你便是他的全世界。
“咳咳…”萧索不知怎么跟“萌”沾上边,一口气卡在了胸腔。
麦穗刚想帮他拍拍背,手就被他抓住了。
萧索看见她手掌的血迹皱眉头。
“手都流血了还操心别人。”
“可能跑的时候蹭到了。”麦穗不自然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说,“这么大点伤,这么几滴血,放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大惊小怪。”
萧索说:“你跟我能比吗,我是男人,哪个男人没打过几场架,过几天自然会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早晚的事。”麦穗喜欢听他说这类话,“请你务必要保持这种高度的思想觉悟。”
萧索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所适从的沮丧。
他转开身,边走边说:“你懂这么多心灵鸡汤,怎么不去当老师。比做生意还适合你。”
“真巧,我也是这么认为。”她跟着走,“去哪?”
“不是你说的,三院就在旁边。”
“我说的旁边是在这边。”麦穗指向相反的方向。
“哦。”萧索瞟了一眼,不咸不淡说,“我有说要去么。”
“你让我去医院?”麦穗很快反应过来。
说这么久不就是想把他弄去给医生瞧瞧,被人暴打一顿有没有个脑震荡,内损伤什么的,结果他一个满脸红肿血块的不去医院,反倒还要她一个手上划开道口子的去。
到底是谁不是扶墙起都起不来?
他不管不顾直直向前走。
她懒得跟了,定在原地。
“喂,现在都凌晨了,你就这样把我扔街上?”
嗯…没反应。
“三院晚上的电梯经常失灵,老是停在负二层。”
……狗子!真他二舅姥爷的无情。
“我一个人怎么去啊,我害怕!”
她也烦了,语气暴躁起来,刚才路过的一辆的士,该拦下来走人的。
心里火烧火燎地腹诽,但见到人转身走过来,嘴角又不自觉勾起得意的笑。
“我还以为你打死都不肯去。”
“再多说一句废话各回各家。”
……
医院果然连晚上都不会冷清。
有个宵夜喝大了中毒的酒鬼,被同桌的几个人抬过来,他们往哪走哪儿就留下一股香喷喷的烧烤味。
萧索和麦穗排在他们之后,肚子咕噜噜打鼓。
不过看得还挺快,没到两分钟就可以进去了。
“怎么又是你?”医生像见到老熟人一般看着萧索。
“他是你常客?”麦穗问他。
医生敲敲笔冒尖说:“统共来急诊室值了两回夜班,上回他就是这么血咕拉稀的闯进来,吓得我一哆嗦,差点儿给人断错症。”
“急诊室白待了,心里素质可真不咋地。”麦穗心想。
她拉着萧索的手臂带过去说:“你先帮他从头到脚看看。”
萧索闻言扭头瞪她,说好的是陪她来看,就见她举起受伤的手,“我去找护士。”
说完也不看他的表情,关上门就不见了。
“到这边坐。”医生对萧索说,“你姥姥怎么样了?上次的量快完了记得把她带过来复查哦。”
“我知道,明天我带姥姥过来。”
“还有那种药不能一时吃一时不吃,这样会更严重,年纪大身体机能本来跟不上,容易……你懂的。”
“药,”萧索犹豫了下,“有没有办法更便宜?”
“价格没办法改,不过倒是有一种比这便宜,就是药效可能——”
萧索打断他,“药效不行就算了,就要原来那种。”
麦穗扣上门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去护士站找到值班护士说明情况。
“噢。”护士点了两下手机,把连续剧暂停,接着把麦穗带到治疗室去。
“伤口有点长喔,是怎么弄的?”
“划了一下。”
话音刚落,麦穗见她握着自己的手在清理消毒,脸上却跟着笑了下。
“你笑什么?”
她抬眼看了看麦穗,想当然的认为。
“你们这些人总把我们护士当傻子,是不是划的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麦穗看了下手掌,示意她接着弄。
“那你说是什么?”
“我就是帮你处理伤口,你要是跟男朋友吵架有气别撒在我身上。一年里两口子打架半夜三更来医院的我见过不少,比你这个严重十倍的都有。”
也不知她说的哪个词有意思,麦穗听着笑了声,说:“那跟我现在等着你包扎伤口有什么关系?”
“行吧。”护士撇撇嘴,“那你总得说什么东西划的,打不打破伤风针。”
“灭火器的扣针,瞧着没锈,用打吗?”
“灭火器都用上了?不是开玩笑的,你这是防御啊还是进攻啊?”
“没,点了把火而已。”麦穗看见门口晃过去一个人影,她没怎么在意,继续对着护士似真似假说故事。
“我特意把灭火器偷出来,就是怕他找到,不然怎么连人一起烧了,估计这货差不多烧成炭了吧,你想去看看吗?”
“……”闭肛。
麦穗处理完手后出来,见萧索靠着墙在想什么。
她看他头上纱布,问:“你这么快就看好了?”
他面无表情说:“跟我出来。”
“我先去交钱。”
“我帮你给了。”
麦穗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着他走出医院大门,花坛里传出野猫哀嚎。
一阵风过来,只听树叶梭梭,仿佛游魂野鬼趴在上面伺机而动。
麦穗打了一个寒颤,正想拔腿跟上,萧索却突然停下来。
他问她:“你怎么在地下室?”
她说:“跟朋友一起去看拳赛。”
“他人呢?”
“没看见,可能先走了。”
萧索停了停,又问:“消防喷水是不是你弄的?”
话到这里,她意识到出了什么事。
“是我。”
“警察呢,也是你叫的?”
麦穗想说不是,但好像他已经认定是她。
“谁让你多管闲事?”
“……”麦穗动了动嘴,又焉了回去。
她默认了。
萧索一脚踹上挡住车辆进入医院的道闸栏杆。
从胸腔里涌起一股火焰,他极力压着,压着,压下阴森可怖的夜色。
“就凭你心里自以为是的善意,你就觉得可以拯救世界,拯救我?”
麦穗的语气很平静,“你不需要谁的拯救,你的未来在你自己手里。是好是坏,都由你决定。”
“我的未来跟你有关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场拳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需要的是钱,但命换了钱,人就没了。”
“那又怎样!”萧索说,“一条不值钱的命,没了不是更好,不用再拖累谁。”
“没有人这样想你。”麦穗告诉他,“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走出来吧,活着做回你自己。”
萧索久久凝视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愤慨。
“他们都不管,你为什么乐此不疲?”他淡淡说,“我们非亲非故,你却三番五次帮我,告诉我你图什么?”
麦穗说我不图什么。
他冷笑。
“你是不是也看中我这张脸,做这么多事,是想让我喜欢你,然后跟我来一炮是吧?”
麦穗眼见他逼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反正三分羞三分怒。
她说:“你的想象力有够丰富的。你这张脸要不要我现在找块镜子给你照照,你在我眼里就跟小孩差不多,幼稚可笑,无理取闹!”
萧索定着不动,脸色阴郁冷酷。
“不管你做什么,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不喜欢老女人。”
顷刻间,
劈下一道闷雷,尽数抽走周围盘旋的空气。
鼻子堵得异常难受。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大半夜不躺在舒服的被窝,要在这里受他的冤枉气。
麦穗背过身,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无处不在的黑夜,看不见一对伤心的眼眸。
她转回来。
“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喜欢老女人。”
“再说一遍。”
萧索磨着牙尖,迟疑着。他同样心里不爽。
“我不——”
麦穗猝不及防的,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拽下来,踮起脚尖迎上去。
鼻子撞着鼻子。
嘴碰着嘴。
什么消毒水,血腥味,统统忘到脑后。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她淡定自如地推开他,趾高气昂地说。
“被老女人亲了,恶心么?恶心死你!”
就算出了这口气,她也丝毫没有赢的痛快。
心里不好受,呆不下去,不想看见他。
麦穗毅然转身离开。
面对着空荡荡的马路,水汽逐渐在眼前弥漫开来。
她大步流星走着,直到听见身后带着恼怒的声响,步子才渐渐缓慢,可还是没回头。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感到一瞬间的悲哀和无助。
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停留在原地,叹了口气,隔着月光撒满的地方。
大声地,
用尽全力地,
让他明白——
“我只是不想见到有人和我一样。”
“人生总会有让你值得等待的人或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