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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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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我像一个优伶,扮演着别人也扮演着自己。嬉笑怒骂,欢喜悲沉。久而久之,也不知是自己去扮演别人,还是别人来扮演自己。
内心和现实都感到空茫和缥缈,迷失和无助。
这时候真的想抓住一根稻草,能把我从这污秽的泥沼中拖上岸来。
于是逼迫自己相信,东瀛人源赖征一郎就是这根稻草。即使他不是,我也决定让他来毁灭我了。
“蓝色的眼眸能带来幸运吗?”
*
早上。干爽的晨光刚刚落在我的脸上,源赖征一郎派遣来接我的人就已经到了。
只有一位侍女以及四人轿夫。
这侍女身穿朴实无华的粗布和服,光滑的黑发梳成海螺卷。她的五官很普通,如果单看她瘪细的眼睛和有些塌陷的鼻梁,也可以说是丑陋的。但这侍女的神态温和,她见到我立即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非常轻柔:“我是源赖府邸的侍女阿菊,奉命特意来接您。”这女孩甚至不敢抬眼看我。
我点点头,我该对她说什么呢?想必她也知道,我是作为源赖征一郎的妾氏进入他家的府邸。这样的身份,就像征一郎所说的:会听到不好的言论。
阿菊的态度很平静。
我回头望着送我出来的主持西鹤翁和尚和小沙弥信长君,说了些感谢和道别的话。
阿菊从信长君手中接过我的行李,向后面招了招手。
一个平顶小轿由四位赤脚轿夫抬了过来。
说那是轿子,其实也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盒子。——我微感诧异,但马上就释然了。既没有中州的轿子华丽,恐怕也没有中州的轿子舒适。东瀛毕竟是一个远居海上的岛国,其实,我已经从这里的房屋,器具,甚至人们的脸上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州的精细和谨慎。
从一个侧面,显示出我的祖国中州的强大。
道别的话终于说完了。
我随阿菊钻入那方盒小轿。阿菊低喝一声,那四个轿夫便抬起轿子不太平稳的走了开去。不一会就出了鹤冈八幡宫。挑开轿帘,发现主持和小和尚还在双手合十向我行礼。
他们大概不是向我行礼,而是向源赖家族,向侵略东瀛政坛并日复一日强大的镰仓幕府行礼。
这样,我踏进了源赖征一郎的家门。
*
征一郎并没有来接我。据说他的父亲和叔父们正在前线打仗。他作为后方支援总负责人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方盒小轿从偌大的源赖府邸的后门进入,绕了很多小路,终于停在一个不算宽阔的小院子里。
我下了轿,映入眼帘的一个精致的开敞式草顶屋舍。
这屋舍用木头搭建,房屋采用开敞式布局,地板架空,出檐深远。居室小巧精致,柱梁壁板等都不施油漆。室内木地板上铺设垫层草席,坐卧起居都在上面。
阿菊说这栋房屋是源赖征一郎特意为我新建造的。
因为在日本有一个风俗,一屋只居住一位主人。即使是皇室,也是每朝都营新宫。
简单收拾了下,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
每日由阿菊服侍三餐茶饭,偶尔在这座偌大的府邸散步,阿菊便会提醒我不要走到家长大人以及女眷的院子。
这样过了一段十分安逸的时光。
基本上见不到比我地位高的人,见到的下人对我都十分恭敬。而且,阿菊将我照顾的很好。
至于征一郎所说‘不好的言论’我几乎快忘记时,征一郎妻子的侍女特意来拜见我。
这位侍女从穿着到神态,无不显示着傲气十足。她对阿菊就如同主人对下人般。
我作为阿菊真正的主人,虽然不太高兴。但面对‘征一郎的正房’身为‘妾氏’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更无法出言指责正房派来的侍女。
还未听见一句不好的话,我已明确感受到征一郎的意思。
但我只为阿菊悲伤,因为他伺候的是我这样一位主人。
于是,我随那位侍女去拜见征一郎的正方夫人以及征一郎的母亲大人。
*
来到位于府邸最南方的宽大宅院,我为这里的宏伟而简洁所震颤。
宅院虽大,却并不粗糙造作,反而处处精致细腻。落叶整齐的扫在树下,花枝围上过冬的防风布。脚下的雨花石地面没有一丝尘土,想必这里的主人对整洁要求的极其严格。
侍女做出请的手势,我随着她的指引进入到这座屋舍最大的正堂。
正堂上端正的跪坐着三个女人。
花甲之年的老女人端坐正中,另一个年纪轻的坐在她的右下手处。另有一个手持纸扇的中年女人坐在老女人的左下手处。
这上首和右手处的两人,想必就是征一郎的母亲和妻子了吧。
阿菊曾告诉我,征一郎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北条时政的大女儿,北条政子。她拥有势力强大的娘家。即使是面对征一郎的父亲源赖朝,她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在许多年之后的日本历史中的北条政子,是号称‘尼姑将军’的厉害人物。
正是她力挽狂澜,在‘承久之乱’中声泪俱下的痛斥皇室的虚伪,歌颂了源赖朝的恩惠,促成了御家人的团结。使镰仓幕府在战斗中连连得胜,最终占领了平安京,取得了政坛上坚固的主宰权。
她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子,是东瀛国里的无冕之王。同时,她也是征一郎的母亲,是我的‘婆婆’。
而征一郎所娶的妻子——来自鸟羽院的公主:源赖德月。
德月是公主的闺名,日本皇室是没有姓氏的。德月公主下嫁源赖征一郎,随即免去公主的身份,并且名字前冠上夫君的姓氏。
而坐在征一郎母亲左手下处的持扇女子,是忠于源赖家族的御家人。也就是征一郎母亲的亲信助手以及终身侍女,这位妇女至少跟随她有三十年以上,才有资格安详的坐在镰仓幕府女主人的身边。
我亦步亦趋的走过去,恭恭敬敬的给座上的三人行叩拜礼:“海中撒迦叶,拜见母亲大人和夫人。”
上首的两个女人良久没有说话,那持扇的中年女人突然厉声的问道:“好大胆子!母亲大人也是你这卑贱的妾氏可以叫的么?”
她声音又尖又高,我一下子被她的叫声吓得退了两步。
“中淑人,不要这么严厉。他还是个孩子。”头顶传来一个温柔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征一郎的母亲。
“是”刚才那高厉的声音降下许多度,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中淑人恭谨的向北条政子低下头去。
“来自中州的孩子,把头抬起来吧。”征一郎的母亲温婉而略显热情的呼唤。
这位地高望重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我心稍安,于是缓缓抬起头来。胆怯的打量着上首的三个女人。
端坐正中的北条政子形貌不苟,威严端庄。她那高宽的额头,直挺的鼻梁,以及严厉而又充满慈爱的眼神,无不显示着她显赫的地位和高雅的气度。
中年女子中淑人,眉宇间似乎凝聚着一股怨气。她用不屑与厌恶的眼神望着我。
坐在右下方的德月公主,却是十分秀气而和善的面目。她梳着日本上流贵族女子常梳的结顶髻,用光亮的头油梳得一丝不苟。眉毛刮掉,只剩下眉头部分还剩余一点眉毛,用眉笔描黑,远看上去便是两团黑点。单眼皮,眼睛过于细长,以致眼皮压到了睫毛上。饱满的嘴唇上涂了朱红,显得嘴唇小如樱桃。
她一手捂着腹部,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他果然是蓝眸!夫人。”中淑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嘴凑到北条政子的耳边轻说。
我眼角扫过面前的三个女子,瞥见德月公主的时候不自觉的感到一丝恐慌。或许,她是征一郎正室夫人的关系,我对她感觉凭地不好。
北条政子向我缓缓点头:“你是征一郎喜爱的人,这是你的荣幸。中州来的孩子。”
我低头伏地:“您可以唤我为撒迦叶,夫人。”
“大胆!”中淑人又厉声叫道:“夫人没有问话,你怎可出语?这是对夫人的大不敬!”她用纸扇指着我,眼神凶恶可怕。
“好了,中淑人。他还有许多礼节没有学习,况且……”北条政子转脸对中淑人漫声道:“他蓝色的眼眸将给家族带来幸运,这也是我们的荣幸。”
北条政子继而对我说道:“撒迦叶,你不要害怕。中淑人就是这个脾气。抬起头来,坐好吧。”
我听见吩咐,立即端正的跪坐在榻榻米上。
北条政子继续道:“孩子,现在我已接纳你为源赖家征一郎的男身妾氏。从今后,你要尽心服侍征一郎,明白了么?”
我点头道:“明白。”
北条政子向中淑人微微颔首。中淑人会意,语气略显平稳的对我高声道:“开始拜见吧。”
“拜见什么?”我不明白,冲口而出的问道。
“无礼!”中淑人再次向我厉声喊道:“快行大礼给夫人和小夫人!你这不知礼数的中州人!”
我眉头一蹙,愣怔了一瞬。
北条政子也被中淑人的利齿惹恼,嗔怒道:“莫出诳语!你可知中州乃礼仪之邦,吾国礼仪皆从彼邦。”
中淑人吓得马上向北条政子磕头,恐慌的道:“奴婢知错,愿受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