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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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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回到居所的时候源赖征一郎大人已经在等待我了。
而我没想到的还有——源赖征一郎,贵为鸟羽院的大纳言,却是一位那么年轻的男子。
他安详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品茗。黑长的背影,像冷山一般厚重。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来脸—— 一张独具古典气质的脸。有些僵硬的棱角,尤其是嘴唇线条僵硬。细长尖锐的双目闪烁着莹润的黑色的光泽,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骨架多少有点秀颀。但整体看起来却很合适。他的气质正是典雅中带着冷峻,与他黛黑的官府十分相衬。
看见我略微惊讶的脸,他僵硬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笑,但至少不那么僵硬了。
我连忙跪下道:“海中撒迦叶,拜见大纳言大人。”
“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行礼拜见我。”源赖征一郎的声音响起,温柔而低沉。
我面对榻榻米的脸轻轻的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允许我行大礼向您道谢。”说完,我站起来,行我的家乡中州的三跪九叩大礼。
源赖征一郎没有再拒绝我,温和的接受了我的道谢。这至少让我对他这一段时间无微不至的关照,稍稍心安了一点。
我行礼稍毕,鹤冈八幡宫的主持西鹤翁和尚身披锦绣袈裟来到这里。
西鹤翁和尚恭敬而热情的和源赖征一郎打过招呼。信长君奉上香茗,两人愉快的交谈。
我则静坐在一旁,喝着温热的茶水听他们说话。
已而到了午餐的时间,西鹤翁和尚邀请源赖征一郎和我一起去寺院的食堂用斋饭。源赖征一郎微笑着回绝了他,而是决定单独和我在这里吃。
于是,西鹤翁和尚吩咐了信长君给我们准备斋饭后就起身走了。
榻榻米上,留下我们两人相对而坐。
“身体已经好些了吗?”征一郎关切的问,语气温和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严肃。
“是,多蒙您的照顾。”我颔首答道。
征一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品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么,明日就跟我进入我家的府邸吧。”
我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征一郎望住我的脸,他的眼黑不见底,默默如渊。他浑身散发出威仪刚硬的气质,而我却隐隐的感到淡然的温情。
征一郎平静的解释道:“西鹤翁和尚恐怕没有和你说,因为这多少有些委屈你。”
我微一眨眼。他已经救了我的命,还有什么能委屈我的呢?于是静等着他的下文。
征一郎的眼似乎亮了一下,竟使他整个脸的线条看上去不再那么僵硬。
“是这样的……”源赖征一郎顿了顿,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他突然笑了起来,用手捂了一下嘴。
他笑起来,原来是这么明媚的。
令我想到了冬天的梅花,虽然寒风萧瑟,却依旧芬芳动人。
“其实,我希望你能接受——作为我的妾氏,进入我家的府邸居住。”
“什么?”我大惊,感觉自己的眼睛瞪得过大,马上用手掩住口。难道,这个救了我的东瀛人对我有什么企图么?
怎么可能,他又不认识我。
“你不必慌张,这只是令你拥有居住在我家的资格。不然,父亲大人是绝不会允许外族人在府邸居住。”征一郎连忙解释。
我心稍安,但感到刚才的震动过大,现在心脏还在噔噔的跳。脸上热了起来,应该红的可怕。于是只好低下头,暂不答话。
征一郎给我斟满茶水,又递到我的手里:“我把你吓的不轻啊,实在抱歉。”
“您不必道歉。我承蒙您如此照料,实在无以为报。”
让征一郎看见我这样窘迫的摸样,只能令我更加窘迫。
“不需要你报答我”征一郎爽朗的笑道:“你们中州人有一句成语‘漂母进饭’?是这个意思吧。”
我抬起头,脑中突然浮现出玄和清的面容。
尘和我曾经试图相信他们,尘和我都将自己交给了他们。可是,尘和我都以惨败收场。
尘已经死在玄的手里。
倘若清真的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爱的话,那小秋就是这一点点爱的殉葬品。——我很幸运的,没有死在清的手里。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东瀛人源赖征一郎,应该也是一样的罢。
于是想到了噩梦中那声凄厉的如绝唱般的声音:撒迦叶,不要相信任何人!
现在思忖起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如此睿智,早已出言提点。可惜愚鲁如我,还是犯了他所担心的错误。
“你很可能误会了。”征一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冥想。
“你有一双蓝色的眼眸,我认为这会给我的家族带来幸运,因此希望你进入我家的府邸居住。”他顿了一顿,继而有些严肃的说道:“妾氏的名分,只是一个资格。我已经征得妻子的允许,现在希望你也能同意。”
我微微一笑:“大人是否在取笑我眼睛的颜色?我是男人,怎么可能成为大人的妾氏?”
这次换征一郎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只是瞬息他又恢复了平静,耐心的解释道:“男人当然可以成为妾氏,这就如同艺妓从良一样啊。或许你会听见一些不好的言论,所以我要先争取你的同意。”
见我沉吟不语,征一郎又补充道:“或者你要回中州的家乡,我也会另行安排。”
“我只有一处不明,万望您能指点。”我轻声问道。
征一郎点点头。
“我的外貌并非中州人士,您为何认定我是中州来的?”
征一郎听了,脸上浮起虔诚的神态。他仰着头,瞭望院子墙上远山的荒芜景色,似是自言自语:“海中来的蓝色眼眸,必定是来自中州。”
我还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见源赖征一郎迅速的站起身来,礼貌的冲我微微颔首:“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明日我再派人来此。如果要回中州,只需跟西鹤翁和尚说一声。”此时的征一郎面目严峻,黑袍长身,雍容威仪,赫然是一位身份尊贵的朝廷官员。
于是,我俯身跪拜征一郎离去。
*
日铺时分,信长君过来要给我收拾行李,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黑布包裹的布包。
“这是您的东西,我……一直忘记交还您。”信长君低着头促狭的说道。
是什么呢?
我打开布包,竟然是‘无盏寺’的玄灯和尚的那串桃木佛珠!
我还记得,那天清晨清一脸疲惫的回来后把佛珠递到我的手上。
我猜到了清杀死玄灯和尚这件事,但对于起因却一直不甚明确。玄灯和尚,隐约应该是跟之前寻找我的燕子楼的刺客有关。
然后清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清当时问:“你想知道真相吧?”
清当时说:“可惜真相又是什么,连我也不知道了。”
如今,真相又是什么呢?如清所说“连我也不知道了。”
我细心的阖上布包收好佛珠,—— 玄灯和尚的佛珠,竟然是我从中州故乡带来的唯一记忆。
“真是谢谢你。”我微笑的跟信长君道谢。
信长君也对我憨厚的笑了,挠了挠头:“这是源赖大纳言大人将您送过来的时候从您衣服里掉出来的,被我捡到了。本应及时还给您,您不怪我这么久没有还您已经是您对我的关照了。”
我攥紧袖中的佛珠,心中突然飘过一丝奇诡:连送我这串佛珠的清都离开我了,佛珠为什么还能跟随我呢?
这时候夕阳的光刚好穿过院墙的顶端照射到我面前的榻榻米上。
被擦得光可鉴人的木板又将日光发散,于是屋子里明显亮堂了起来。
信长君站在院子里,正好被这些反射的日光镶嵌在一片白芒中。他的脸因为背光而有些暗淡,可眼睛却依旧明亮。他的眼中荡漾着轻细的涟漪,淡淡的飘荡出无奈的神色。白光太亮,是我眼花了么?
我的心遽然跳凸,倏忽又去。
信长君,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男孩。是个憨厚纯真的男孩。
秋影,也是一个还未长大的男孩。是个善良勇敢的男孩。
于是又一个问题浮上来:是不是人长大后就变坏了呢?就像是玄和清?
哎,我又神游了。忘记了信长君还站在院子里等待我的回答。
“那么,麻烦你帮我收拾行李了。”我对信长君做出请的手势。
“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
信长君微微一愣:“您已经决定作为源赖大纳言大人的妾氏进入源赖的府邸了么?”
我垂下眼来,睫毛有些长将眼前那一线的景象覆盖,于是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已不打算再回中州,不跟着源赖征一郎还能怎么办呢?妾氏也好,至少他会照料我。”
信长君听了欲言又止,终于给我行了个鞠躬礼:“我开始给您收拾行李了,请恕叨扰。”
男孩的身影在不大的禅房里忙碌起来。
其实,需要他收拾的东西也不多。只不过就是几件征一郎的家臣送来的衣服;我学习东瀛语时记录词汇的小本子;西鹤翁和尚送我的几件物什,包括一只中州舶来的毛笔。
信长君收拾的很仔细,层次有秩的放在包裹皮上,然后将包裹严实的打好。
收拾好后信长君跟我郑重道别,祝福我在源赖府平顺安宁,还说可以经常回来祈愿,因为鹤冈八幡宫离源赖府邸不远。
将要起身告辞时,信长君突然抓住我的衣角。青涩的脸上写满淡淡的哀伤和飘渺的迷茫。
“您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
我心中微恸,继而颔首向信长君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