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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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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愈发大了,房顶上和院子里的地面早已覆上厚厚的一层,凛冽的寒风吹得窗户哐当作响。
妤娘刷过碗后拿出一个之前买的香梨熬了一碗梨汤端去了上房。
“大娘,这是刚熬出来的梨汤,您喝点吧!”妤娘说着将瓷碗放在秦氏手边。
秦氏有些惊讶,随后心中一暖,“你有心了。”
她没想到前两天只是咳嗽了几声便被妤娘放在了心上,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对待的感觉自打丈夫过世独子从了军后她就再也没体会到了。
妤娘浅笑,没再多说什么。
她这个人一向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性子,秦氏当初在谨郎高热她没钱就医的情况下收留了她们,这个大恩她一直铭记于心。
如今她为秦氏做的与秦氏为她做的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待看着秦氏喝完梨汤,妤娘便打了热水和谨郎一起简单的洗漱了下,然后早早的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怀里抱着谨郎温暖的小身子,妤娘揉了揉他暖茸茸的小脑袋后道:“明天娘去了一次城里后就再不去了,以后一直陪着谨郎,谨郎明天乖乖的在家里等娘回来好吗?”
年关将至,林大户家的两位小姐自是要停课过年的,所以明天便是最后一天了。
谨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道:“谨郎会乖乖的等娘。”
“拉勾。”
妤娘伸出纤细的小拇指勾了勾谨郎白嫩胖乎的小指头。
正待收回手哄谨郎睡觉时,突然被他两只白嫩的小胖手握住。
谨郎瞪圆了眼睛,肉鼓鼓的包子脸上满是心疼,“娘手裂开了,疼~”
妤娘目光下移,看见她那一只自出生起就没干过一点活被娇养得柔软白皙没有一丝痕迹的手上印着一道口子,那是冻伤,冷的时候发疼,热的时候又痒又疼。
以前她在家中时,冬天屋子里都会点上银丝炭,烧起来整个室内温暖如春。出门做客向来都是暖轿抬着,熏香手炉暖着,一双纤纤玉手从来没有冻伤过。
如今倒是第一次尝到这种又痒又疼还不能挠的难受滋味。
“谨郎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谨郎说完撅着红润润的小嘴凑到妤娘手边轻轻的呼气,大眼睛里充满了心疼。
妤娘眼睛发酸,心里更是被谨郎暖得一塌糊涂。伸手将谨郎揽进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
“娘不疼了,谨郎睡吧。”
妤娘替谨郎掖好被角,轻轻的拍着他柔软的小身子,一下一下,直到她困意来袭也睡了过去。
秦家的小院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夜空中片片雪花越飘越大,整个村庄银装素裹,宁静得只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和北风呼啸声。
妤娘又做噩梦了。
之所以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梦是因为三个多月前她刚亲身经历过。
三个多月前她带着谨郎前往陵州探望外祖父外祖母,返程途中经过平州,没想到刚出了平州城就遭到了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的刺杀。
随行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惨死于黑衣人的刀下,耳边充斥着丫鬟婆子们凄厉的尖叫声和谨郎撕心裂肺的哭声。
刀剑相击发出的铿锵声再加上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压得妤娘喘不过来气。
她想叫却发现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上前去把谨郎护在怀里却感觉双脚像是被侍卫们流出的血粘在了地上一般迈不出一步。
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妤娘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急得想哭,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小公子!”
妤娘心一沉,猛然看向对面号啕大哭的谨郎,他小小的身影后面一个黑衣人高举大刀正要砍下……
“不要——”
妤娘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尖叫,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漆黑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妤娘一道道粗重的喘息声,她猛地转过头,看见梦境中差点出事的小家伙正睡得沉。
肉肉的小脸红扑扑的,红润润的小嘴吧唧了几下,像是在梦中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妤娘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脖子都被冷汗浸湿了。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提醒着她梦中那一幕的惨烈。
从小陪着她的丫鬟和看着她长大的嬷嬷还有一路护着她和谨郎的侍卫都在那一场刺杀中死去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她们临死之前的惨状。
她和谨郎在侍卫的掩护下仓皇逃走,她不敢往京城的方向去,害怕被那群刺客查到踪迹,于是只好往相反的方向逃跑。
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外祖父母所在的陵州,她不知道该带着谨郎去哪。
一路上她当掉了身上没有标志着身份的首饰做盘缠,换掉了锦衣华服穿上粗布衣衫,还用泥土遮住了引人注意的脸,和谨郎东躲西藏来到了青州。
她平时就不爱往头上戴太多的首饰,偶尔的一两件皆是价值连城出自内务府,她不敢拿去当铺怕被刺客发现踪迹,所以得来的盘缠早就用完,偏巧谨郎又发起了高热。
她走投无路来到桃花村扣响了秦家的院门,幸得秦氏心善不仅出钱为谨郎请了大夫还收留了她们。
秦氏收留她们是好心,她不想白吃白喝赖在这里所以就进城去了一家大户人家教导小姐习琴。
如此平安的过了三个多月,她没有信得过的人往京城送信不敢联系母亲,只能寄希望于母亲能够联络上远在边关的父亲。
只要父亲知道她和谨郎失踪一定会派人来寻,以父亲的手段必定很快就能找到她们。
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妤娘动手替谨郎掖了掖被角后正准备睡下,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沉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冬夜尤显突兀,像是敲在了妤娘的心尖尖上。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梦中那一帧帧鲜血淋漓的画面,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正当妤娘犹豫不决时,敲门声蓦地停了下来。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
“娘,我是秦毅。”
娘?
秦毅?
妤娘记得秦氏曾说过她丈夫早逝,只剩下独子秦毅七年前就被抓壮丁的给抓走了,如今竟是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么?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比刚才大了许多,秦氏想必是睡得沉了没有听见。
妤娘掀了被子下床,拿了火折子点亮了煤油灯后就推开了房门。
从晚间开始下的雪到现在依然没有停的迹象,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到了妤娘的脚踝上面,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妤娘来到门口,一手举着煤油灯,另一只手将门栓拨开,“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拉开。
凛冽的寒风挟裹着雪花扑面而来,妤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煤油灯被风雪吹灭了,借着白雪的反光依稀能看清门口立着的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身影。
男人一愣,门里站着的女子穿着单薄的白衣,外面披着一件青袄。
浓密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后,被风雪吹得飘扬。
巴掌大的小脸被冻得惨白,细弯的黛眉下一双杏眼清澈灵透,像是山涧里流出的一汪清泉。
琼鼻秀挺,鼻尖通红,一张樱唇冻得失去了血色,透着淡淡的白。
精致小巧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流露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惊艳。
托举着煤油灯的小手细腻白皙,像是透着莹莹的光,衣袖微微滑下一寸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腕,看得人莫名心生怜惜。
白、好看。
这是男人对妤娘的第一印象。
“请问你是秦大娘的儿子吗?”妤娘见门外的男人久不出声,只好忍着牙齿打颤的谷欠望出声询问。
细弱的声音,又软又糯,宛若雏莺轻啼。男人听惯了军营里一群大老爷们的粗嗓子,如今猛然一听耳朵竟然有点瘙痒。
在妤娘有生以来的记忆中,她一直觉得父亲是高大伟岸的,可面前的男人比父亲还要高出半头,高大的身躯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且修长,简简单单的黑衣穿在他身上都衬出不一样的感觉。透过衣衫还依稀可见四肢健壮,肌肉紧绷。
妤娘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脸庞轮廓硬朗,线条冷厉。浓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像是浸在湖底的寒石,鼻骨挺立,浓密的黑胡子遮住了整张嘴唇,一看就知是疲于奔波没有时间打理。
男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谁?”
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丝丝磁性,倒是不像出自于他之口。
妤娘很难将他粗犷冷硬的外表和这低沉悦耳的声音联系在一块。
她抿了抿冰凉的嘴唇后道:“我叫妤娘,借助在大娘家。”说完侧了身子让外面的男人进来。
恰在这时,秦氏的卧房里突然亮了灯,“妤娘,是谁呀?”
她一觉睡醒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这个时间点又是大冬天的正常人谁会在外面晃悠,所以有些不放心的开门出来看看。
“娘,是我。”
男人语气难掩激动,经过妤娘身边大步往秦氏的卧房走去。
秦氏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起先脚步一顿,随后急匆匆的往外走,“阿毅,是阿毅吗?”
院子里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秦氏步伐凌乱差点滑倒,还好被秦毅及时给扶住。
“娘,是我,我回来了。”
秦氏紧紧抓住来人的胳膊,待看清他的样子后瞬间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狠锤着他结实的肩膀:“你这个不孝子还知道回来啊!”
她早年丧夫后一直和这个独子相依为命,哪想到七年前突然被抓壮丁的给抓走了。
这七年来她日日提心吊胆,深怕传来一丝不好的讯息断了她留在这世间的唯一念想。
本以为今年除夕又是自己一个人,哪曾想到他竟然千里迢迢冒雪赶回来了。
秦氏一时间又惊又喜,情绪大起大落,晚间已经平缓下去的嗓子又开始发痒,咳得整个人都佝偻了身子。
“娘,我扶您进屋。”宽厚的手掌拍了拍秦氏的后背,秦毅扶着她往卧房走去。
妤娘转身关上院门插上了门栓,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后也往秦氏的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