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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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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娘收了案上的明纱,又把细木条整理到竹篾簸箕里,瓷盏里头的水粉,颜色各异。
与其他物件格格不入的双耳花囊,倒显得愈加名贵。
花囊里面横七竖八插着几朵海棠花,灌了些清水,有些花骨朵含苞待放,竟也隐隐透出一股子幽香。
旁边的窗户支起一角,沈穗穗嫌殿内地龙烧得太旺,透不过气,央求再三,晚娘才掀开那么一丁点的缝隙。
夜里的风凉,沿着那隐约的缝隙,赶忙的窜了进来,吹得案上的明烛灯芯摇曳。晚娘罩了个灯罩,又给沈穗穗扯过去一床锦被。
“热啊,晚娘。”
她正在给明纱描边,上头画了一朵俗气的小花,似梅非梅,绿叶丛生,大门咣当一声,似乎是被人用力猛地推开。
沈穗穗抬头,正好对上赵胤那双带了笑意的眼睛。
前几日宿在承恩殿的时候,除了第一夜,后来她也没跟赵胤说过话。披星戴月的人,似乎只有陈伯玉才能一知半解。
现如今,赵胤似乎更加明眸倜傥,月白色的袍子,鎏金腰带,行走间步步生风,潇洒肆意。
“小傻子,在做什么?”
他似乎心情不错,晚娘掩了嘴角,刚要去关门,却听赵胤忽然开口。
“晚娘,今夜莫要焚香了。”
这话只有他与晚娘听得懂,沈穗穗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见晚娘面色一红,道了声,“是。”
便匆忙合上了门,嘱咐外殿的宫女远了些距离,莫要趴墙根。
沈穗穗直起身子,赵胤脱了靴子坐在她对面,又扯过她的右手,握在掌心,饶是从外面进来,赵胤的手掌都是暖融融的,像是烤过火一般。
他忽然笑了笑,左手拿起一支海棠花,指着那花囊,调侃道,“我想怎的汝窑花囊凭空不见,原是被你盗来了,这等好物,你却用来插花,小傻子,暴殄天物,懂不懂?”
他折了一朵海棠花,把余下的枝子放回花囊,探着身子对着沈穗穗说道,“过来呀,头低下。”
沈穗穗温顺,不忍坏他兴致,只得低了身子,由着他摆弄。
临睡之前,发髻早已解开,一头青丝顺滑的垂在脑后,赵胤废了半天劲,却也插不进那朵海棠花,最后气的一发狠,揉成了花泥,扔到地上。
沈穗穗抬眼,那人盯着自己,虎视眈眈,双眸恍若万千繁星坠入其中,让人猝不及防的栽了进去。
兀的,腮边一热,那人极快的抬起身子,沈穗穗愕然的张着嘴巴,脸上还有赵胤的温度,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捏着软木条,帮她糊灯笼。
“小傻子,你画的那是什么?委实叫人着急,把笔拿过来。”
沈穗穗连忙把那一堆水粉和毛笔推了过去,拉着锦被往后退了退,那人虽低着头,却像多长了一双眼睛。
“你若是再敢往后挪,我便欺负你。”
沈穗穗红了脸,忽然想起那日在甘泉殿,赵胤如何对自己上下其手,险些犯错的场景。
她连忙笼住衣领,小声嗫嚅。
“你就知道欺负我,长夜漫漫,你为何不去萃华殿,为何不去如意馆,我白白洗了几天的砚台,毛笔,却是半点好处也没讨到。”
赵胤忍不住抬眼,摇了摇头,嗤笑说道。
“那不一样,我偏偏就爱欺负你。谁说你半点好处也没讨到,我的双耳花囊,如今不正在给你当花瓶?再说,替我洗砚台,那也不是谁想做便能做的事情。”
“我才不稀罕。”
沈穗穗抿了嘴唇,伸手支着脸颊,衣袖沿着胳膊慢慢滑了下去,露出两段莹白的腕子,光滑诱人。
“我稀罕你便是了。”
赵胤想是春风得意,即便沈穗穗嗔怒,依旧好脾气的回应。
他手上利落,三两下糊完那灯笼。挑起笔尖,沾了些许粉色,勾勒出几朵花瓣,又换了笔,点上金色花蕊,栩栩生动,不似沈穗穗画的那般僵硬。
“你做灯笼送给谁?”
赵胤把灯笼递到她手里,沈穗穗接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略微浮上一丝笑意。
“做着玩的,对了赵胤,你若今日得空,便去萃华殿吧。我瞧着杜良娣对你,思念入骨,积忧成疾了。”
沈穗穗推了锦被,穿上靴子,拎着灯笼挂到床边帷帐的金钩上,晚娘不知何时关了那唯一的缝隙,清秋殿内躁得慌。
赵胤跟着下了软塌,面色渐渐不虞,却并未显露出来,他站在沈穗穗后面,微微低下头,“她思虑成疾,那你呢?”
“我?从前你也是极少到清秋殿的,我都习以为常了。杜良娣她们不一样,你素来喜欢到流芳殿和萃华殿,如今突然不去,她们决计会伤心难过。”
沈穗穗还想往前走,却见赵胤抓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嗓音。
“你便是如此厌烦我?”
沈穗穗见他眸子里有些寒意,知道自己惹恼了这个混账,便不再开口,缩着身子往后躲。
赵胤看了她半天,也没法子,只得愤愤的松开手,他凛着唇,像有万番话语无处诉说。
“小傻子,我可真真拿你没法子。明日我要在金吾门前宣正楼上与各国使团观礼,你老老实实待在清秋殿,莫要四处闲逛,等我空了,便带你去玩。”
这话听上去有些盼头,可沈穗穗知道,赵胤压根没有得空的时候。他忙的厉害,就是流芳殿,也腾不出闲暇过去。
关门的时候,一阵凉风从门缝间吹了进来,沈穗穗打了个喷嚏,晚娘颇为懊悔。
早知道,也就不能听太子殿下的话,香该焚还是得焚,烈火焚身也得助他一臂之力。
上元节
清秋殿的灯笼逐渐亮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暖绒动人。
原是池水的地方,海棠花上挂了层层叠叠的四角宫灯,犹如花团锦簇,缤纷摇曳。
几个宫女摆了瓜果吃食,置于殿前的石桌上,抱了手使劲搓了搓,复又抬头对着那满树宫灯,渐渐多了笑声闹语。
晚娘替她在凳上垫了毛毡,又把暖炉放在膝上,她叹了口气,看着清秋殿上方的夜空,浓黑的如同一捧泼墨,偶尔有几颗耀眼的星星,也在周边宫灯的衬托下,失了光辉。
碎雨般凌乱的烟花忽然凭空而起,接着便是无边的璀璨绽放。流光溢彩,似繁星夺目绚烂,争相而上的烟火,明媚而又扑朔,沈穗穗和那些宫女一起,仰着脖子看,后来便只剩下她和晚娘留在殿前,其余几个得了允许,欢快的去了外头高处。
那是金吾门前宣正楼上的热闹。
韩初正在后院,刚转到殿前,便见一人穿了紫色锦服,偷偷弓着身子,踮着脚尖,然后嗖的捂住沈穗穗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甚至已经拿起花墙上的铲刀。
沈穗穗一愣,那人身上有股子脂粉气,晚娘慌乱的福身,又连忙恳求一般,跟他好生商量。
“豫王殿下,你先松开手,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太子妃恐是无法解释清楚。”
她刚想动赵恒的胳膊,那人突然坏笑,又挑衅似的对着晚娘说道。
“你莫要动我,若是敢动我,我便叫喊出声。”
他向来荒唐,说话时真时假,晚娘情急之下,大汗淋漓。
韩初躲在花墙之下,默默窥视那人的举动。
“八叔,是你吗?”
沈穗穗没敢动,这种人,越是反应激烈,越是猖狂无所顾忌。
赵恒之所以敢如此放肆,连赵胤都不放在眼里,那是因为当年他的母妃,曾经救过如今的太后,赵胤的皇祖母,彼时的皇后娘娘。
赵恒母妃被刺客一剑捅死,如今的太后怜悯赵恒尚在襁褓便失去母妃,便将其将在膝下,待他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而后,赵恒三岁,先皇驾崩,当朝皇帝登基称帝,封赵恒为豫王,算是个闲职,空有其名,无需劳累,享有亲王俸禄。
赵恒松开手,顺便改成拉着沈穗穗的衣袖,挑了挑眉,“八叔带你去玩。”
晚娘似是带了哭腔,“豫王殿下,万万不可,如此传出去,于我们太子妃不利......”
赵恒从不会听晚娘劝导,反而一意孤行,拽了沈穗穗,从清秋殿后头的矮墙翻身而上,双腿骑在墙上,又把手递下去,冲着沈穗穗微笑。
“把手给我。”
他眉目清俊,自带一股风流韵味,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穗穗,紫色锦袍垂落,那股子脂粉气反而淡了不少。
沈穗穗转头指了指旁边,那是一道偏门,赵恒低骂了一声,却见沈穗穗自行开了门,跟着他沿着长长的宫墙窄道,上了那辆珠光宝气的马车。
车内铺了一层虎皮毛毯,四角挂着香囊,有种淡淡的药香。
沈穗穗指尖碰了碰,忍不住回头。
“八叔,你身上真是难闻。”
赵恒一愣,不怒反笑,上前刮了她的鼻梁,“这是莺莺燕燕的香味,你不懂。”
沈穗穗没多言,这一世的轨迹,与前世早已截然不同,她无法预料,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趋利避害。
宣正楼上,人流涌动,各国使者看见京城的热闹繁华,花团锦簇,更有走索,丸剑之乐,亦有翩翩胡旋舞的异样风情,漫天璀璨的烟火,似乎在宣泄王朝的盛世繁华,果真普天同庆。
赵胤正在与西夷的使者交谈,陈伯玉从远处疾步走去,面色紧张。
他附耳于上,刚说了两句,便见赵胤变了颜色。
“你跟去,想法子早些带她回来。”
陈伯玉有些愕然,若不是夜色遮掩,赵胤分神,恐怕早就发现了他的不自在。
“微臣领命。”
他躬身告退,恰逢此时,夜空陡然升起一团硕大壮观的烟火,如同千万星雨铺天盖地涌落。东风起,暗夜流年,心潮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