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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普通的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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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胡一片哗然。
斡栝坮拦下骚动,作了个退开的手势。
“皇后舟车劳顿,先进去歇歇吧,”斡栝坮轻轻扯了下肿胀的嘴角,“和谈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斡栝坮主动让行,官师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椒房殿。
一过前殿,关中军的身影就逐渐多了起来。
高元青恭候许久,向官师禀道:“……十六胡占据了东阙,关中军退守北阙,和谈定在了宣室殿。”
官师按了按眉心:“长安县令与你有旧怨?”
高元青不语。
左徐流倒是懂了:“长安县令姓戚,他是戚卫的亲族?”
高元青只是道:“肃州无天险,平宁大败后,军队就应该撤出来,拼死坚守,不过枉作牺牲。”
所以肃州死战,关中军自始至终都没有伸出过援手。
官师闭了闭眼,已无力计较,只是问他:“事情到了这一步,高将军还没有什么要对本宫讲的吗?”
高元青大惭,瞥了还没有退下的左徐流一眼,苍白解释道:“末将恐书信走漏风声,本是打算将娘娘迎上后再……”
官师抬手打断他:“你早认出了斡栝坮。”
高元青不语,只又看了左徐流一眼。
官师没有示意,左徐流自然不会回避,反还主动参与进来:“所以,听娘娘的意思,那位十六胡之主,竟是先帝的五殿下?”
官师猝然抬眸:“你认不出?”
左徐流一愣,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阵:“实不相瞒,一来微臣其实并没有见过五殿下几面,二来时间相隔甚久,三来以斡栝坮如今的形容,微臣也确实难把他当作一个汉人。”
官师嘴唇微抖:“他只是变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长相并没有大变……”
“十七年了,”高元青沉声道,“昔年的五殿下瘦弱苍白,双目皆盲,鲜见外人,如今的斡栝坮身高九尺,高大健美,威严赫赫。若非当年先帝遣末将暗杀五殿下时,末将曾偶然得见五殿下的紫色眼眸,末将也万难将二人联系到一起……而在今日之前,末将也仅仅只是怀疑。”
——直到今天官师这石破天惊的一巴掌,高元青才敢彻底断定。
“被你一眼直接认出来,”穿书者默默吐槽,“恐怕男主自己现在都懵着呢。”
官师半晌无言。
“你终于承认了,”官师闭了闭眼,“十七年前,从没有什么胡人作乱,只是先帝派你暗杀他。”
左徐流眉心紧蹙:“他不是先帝的儿子。”
官师眼睫微微颤抖:“小姑不会做与先帝不忠之事。”
“当然不会是先贵妃娘娘!”左徐流惊愕于官师的糊涂,“银发紫眸是叶密立氏王族传承的标志,非纯血不能是!在斡栝坮出现前,漠北王廷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出现过‘王血’了,他的父母,定然都是伊稚斜禾忽*的后人!”
官师的心突兀地颤了一下。
“末将怀疑,”高元青缓缓道,“当年先贵妃娘娘诞下的,其实是一位公主。”
正念念有词算着漠北王廷谱系的左徐流猝然抬眸,先看高元青,后定定地望向了官师。
官师脸色惨白。
“就算当年小姑为了固宠,偷龙转凤,”官师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按紧了腰上的青崖剑,“可又是怎么偷换到他一个父母都是十六胡王室的婴孩?”
“不要说郁妃,”官师又飞快地否决道,“郁久闾氏虽然是柔然王女,可她入先帝内宅后鲜少有宠,在十六胡攻破西都后更是被先帝迁怒处死……如果她曾经怀有身孕,后宫中不会没有任何记载。”
“末将确实还无法肯定斡栝坮的生母,但大概猜到了他的生父,”高元青提醒官师,“娘娘可否还记得硕德八吉?哈喇孩一役,当时的大单于长子硕德八吉与其父先后战死,他弟弟阿拉吉回到漠北王廷即位时,宣称倘若硕德八吉的遗腹子是‘王血’,便立此子为储。后来那遗腹子果然银发紫眸,阿拉吉却应诺后又毁诺,先立后废,还想斩草除根,那遗腹子最后被硕德八吉的母族和妻族救走……算算年纪,假如在柔然王族中长大,当是与先帝的郁妃青梅竹马。”
“后来硕德八吉的舅父柔然王篡了阿拉吉的大单于位,进献王女与我大庄修好,当时形势改变,柔然王早先留着那遗腹子来牵制阿拉吉,后来可能也想‘斩草除根’,”左徐流思索道,“那遗腹子为了保命,混进和亲王女的队伍中来了大庄。就算不是郁妃,郁妃的陪嫁中也不乏柔然王室血脉的女子……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这样一算,裴无思倒真和大庄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确实只是斡栝坮了。
官师轻轻摇头:“不对。”
左徐流不解。
官师嗓音艰涩:“我记起来了,小姑怀孕时,宫中确实有妃嫔同时有孕……是住在广阳宫偏殿的余嫔,可余嫔是汉女!”
“余嫔就真的一定是汉女吗?”高元青一针见血,“昔年五殿下在洛都时,也从没有人不把他当汉人啊!”
官师心神剧震,心如乱麻:“那余嫔诞下的公主呢?倘真是小姑换了两人的孩子,那小姑的女儿,那个公主,没满周岁就夭折了……”
高元青深深地望了官师一眼,长跪于地,俯首道:“若皇后娘娘觉得公主当夭折了,那公主便是夭折了。”
他暗示得如此明显,官师闭了闭眼,问穿书者:【我是先帝的女儿?】
穿书者尴尬沉默。
官师自嘲:【这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你都猜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穿书者撇了撇嘴,悻悻然道,“你母亲当年为了固宠,把你和男主换了,为了永绝后患,还设法让男主娘‘难产’,又把你偷出宫养在侯府。男主爹是硕德八吉的遗腹子,娘是真正的柔然王女,当年是偷梁换柱的影子和亲,先帝的郁妃是柔然王女的侍女。男主爹娘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官师打断她的絮叨:“皇帝也知道?”
“你说哪个?”穿书者没反应过来,“先帝只发现了男主不是他儿子,以为你娘背叛了他,恨死了要杀男主这个‘野种’,现在这个倒是全知道,可惜知道的晚了一步。在你俩大婚的当夜,静和太后哭着跪在他面前将前情往事一举诉尽。”
静和太后,贵妃小官氏的姐姐,官师记忆里的大姑母……怪不得,官侯两个女儿,静和太后独待官师额外的好。
细算下来,未央宫前那一巴掌,斡栝坮竟是完全有资格原原本本还给她的。
造化弄人,着实嘲讽。
翌日,未央宫,宣室殿。
“大单于病了?”左徐流扬眉,侧过脸去看官师,“那和谈可以改期。”
“定好的日子怎么好改呢,”十六胡领头的是一名看不出年岁,好像二三十、也好像三四十、但细细去看他眼角纹路,也许四五十岁都说不定的中年男子,呵呵笑着用流利的汉话回道,“大单于身子不豫,着老夫代为和谈,老夫也当不辱主上之令。”
左徐流犹豫地望着官师,权衡她是否也需要暂时“病”一下。
官师摇了摇头,径直朝着上首的位子坐下:“那就谈吧。”
官师听到十六胡尊称中年男子为“必勒格大人”,便嘱咐左徐流出面,与他就和谈的诸多细节一一展开拉锯。
两人谈的并不愉快。
必勒格低估了左徐流的难缠,被逼着暴露了野心——以长江天险为界,南北分治。
此言一出,大庄霎时一寂。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宣同府大败后,冀州陷落、河东离散,玉泉、瑞丰、平宁三场大战,更是打得大庄连丢肃、雍、兖三州,关中一带名存实亡,不过长安等几座坚城有高元青部把守,可一旦和谈破裂,以两国战力之差,陷落亦是迟早之事。
但到底洛阳还在!
青、豫二州在手,往来巴蜀的粮道虽已被胡人断绝了十之六七,可到底还没有丢,大庄怎可愿一路退过长江,据守东南?!
十六胡如此开价,没有分毫和谈的诚意,分明是在羞辱他们!
左徐流怒发冲冠,高元青的手先一步按在了剑上。
十六胡立时也戒备起来,两边登时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里,官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朝外走。
左徐流一时没反应过来,昏头昏脑地跟了过去。
官师却并非打算走人,半道就站定了,轻轻拍了拍森严立着的十六胡重铠守卫中一个,对方也配合低下头来,官师抬手,摘下了他的青铜面具。
左徐流瞳孔骤缩。
“大单于装病不见,”官师客气地问,“是没有想和谈的意思吗?”
黑发黑眸的斡栝坮实在像极了汉人。
也远比昨日更像官师记忆里的裴无思。
“本来确实是不想的,”斡栝坮弯唇一笑,也诚实回道,“现在有一些想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普通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