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螃蟹在剥它的壳

2、永坠魔道

　　人间的灾祸一直绵延到了山上，人这种动物越是境界危恶，越是相互攻讦。
　　白胡子的老道，持着一柄白胡子的拂尘来了。世人说是这山中有妖怪，将灾祸带去了人间。
　　那老道拿一双混浊的眼盯过来的时候，岁华惊恐地抖了一抖。
　　和她一样恐惧的还有已经年华垂暮的云林禅师，只是那恐惧是不动声色的。他脸上平和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枯瘦的手依旧虚虚握着一串佛珠，只是那脸色微微发白，但是他平时就是苍白清瘦的，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住持的异样。
　　寺中确有大妖怪，这妖怪有没有作恶，岁华不知。不过有一桩是她知道的，这道士打不过那大妖怪，只拿她来糊弄世人。
　　他拂尘一掸，燃起一片业火，厉声喝道：“这树成精了，烧！”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岁华睁开眼，看见十七岁的圆觉挡在她面前，拿身体引开烈火，火舌已经纠缠上他的衣袍，灼烧皮肉。
　　他却咬牙强忍着，一字一句地道：“人生欲念，迁怒草木。可佛以大悲心为体，饶益众生。”
　　“圆觉！”
　　这一声是云林禅师吼出来的，他一生平和顺遂，从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伴随着这一声长吼，呕出一口鲜血。
　　“师兄！”“住持！”
　　这后来的几声是寺里的僧众喊出来的，他们忍不住冲上前去，扑灭了圆觉师兄身上的火，又七手八脚地扶起倒下去的云林禅师。
　　“妖道！”
　　有一道艳丽的身影破空而来，与拂尘缠斗在了一起。
　　那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红狐，赤发血瞳，八条绒尾招摇，再修出一条尾巴，便可得道成仙了。
　　可若动一丝杀念，屠戮一人，便永坠魔道，不得翻身。
　　此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者也。而这一丝杀念，她已经动了。
　　“住手！”云林禅师瘦弱的身体，无法从众弟子的臂膀中挣脱出来，只从喉底吼出这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不知是叫狐狸住手还是叫老道住手。
　　老道自然是不会听的，拂尘不敌，又从身边弟子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向狐女步步紧逼。狐狸却有一瞬间的慌神，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瞬，被一剑刺中胸口，钉在树上。可她毕竟是只千年的狐狸，哪有那么容易伏诛，在长剑刺入胸口的那一刻，也将利爪探入老道的心口，挖出来一颗鲜血淋漓的心。
　　一人一狐都发出凄厉的哀嚎，一个命丧当场，一个永坠魔道。

　　圆觉在一声又一声悠远的晨钟中醒过来，腿上的剧痛，提醒他这不是一场真实的噩梦。他勉励支撑起来，用嘶哑的嗓子将两个守在门外的弟子喊进来。
　　“师父如何了？”他问。
　　“师兄，师父圆寂了。”
　　“咚”晨钟又敲了一声，将山中的薄雾都敲散了。飞鸟也好像被从什么美梦中敲醒过来，四散而逃。

　　岁华终于成形了，不是她自己修炼的。那只八条尾巴的红狐把自己的精元剖出来送给她了。
　　她既堕入魔道，便遭天诛地灭，再失去精元，连原身都不能维持了。
　　岁华问她为什么，是不想在魔道中永生吗？
　　“不是。”
　　这是狐狸灰飞烟灭前，说的唯一的两个字。那双血色瞳孔眼底有深邃的哀伤，这万千山河，浮浮众生，皆不在她眼中。
　　岁华年岁虽长，阅历尚浅，并不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