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阿三》四月原野

1、第一章

　　我不知道我又做错了什么，父亲罚我跪了祠堂。祖先的排位密密麻麻的高高的堆在我面前，那些明暗跳动的烛火就像不安的眼睛，我有些怕。现下祠堂里就我一个人，阿竹偷偷溜走给我打水去了。她说人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不喝水。
　　溜走被抓住可是要挨打的，但是阿竹不怕，遇到什么事，她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我总过意不去跟她讲，她虽是丫鬟，但也不用这么全身心的侍奉我，只要照顾好日常生活平时帮我圆个谎就行了。阿竹腼腆的笑笑，然后不说话。之后她该是怎样还怎样，我也懒得说了，只是加倍对她好些，还她一点情意。
　　我看着窗页外的天一点点暗下来，身子不由得缩了缩。窗外的叶子泛着红黄绿三种颜色，过渡之处又像奇异的画笔描出来似的，十分好看。天暗下来，叶子便失去了颜色只剩轮廓，大小不一，线条明朗。
　　“阿嚏，阿嚏，阿嚏。”我一连打了三个，揉了揉鼻子。身上开始觉得有些冷，也怪我，今天白天出门只觉得好玩，穿的太单薄了些。
　　今天西街那有蝈蝈比赛，不能说是一年一度的盛况，也是十分热闹的集会了。一条长街上全是卖蝈蝈的商贩，还有作赌局的商人。原本我并不知道，是前天三个哥哥来家里做客与父亲说话时提了一嘴，父亲并不愿意让我们去参加外边这些个热闹，他认为女孩子总是要安安静静坐稳了的好。可偏偏我不是这样的性子，家里三个姐妹倒要数我最坐不住。
　　今天起了一个大早，我便悄悄变了装，将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凤梅最会化妆，她将我化的真如同一个男子一般，剑眉星目，嘴唇不染一点红。我从柜子里翻出压箱底的男装，趁着天不亮叫醒了守门的老崔。
　　老崔看我这个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以为是外边进的贼，他刚要高声叫人捉我，一旁的家兴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我连说了好几声“我是三小姐”，老崔才眨了眨眼睛，慢慢把家兴的手挪下来。
　　“您……您怎么这……这个样子，三小姐。”他上下打量着，手指指这儿又指指那儿，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有事要办，你开门就行。”
　　“这，老爷知道吗？”
　　“他知道，再说，要是他不知道，我翻墙出去就行了，干嘛走大门。”我撒了个谎，我想既然说父亲知道，老崔也不会多事。
　　结果倒好，老崔没多事，这集会上的一名粗鲁男子倒是惹了是非。原本我和家兴顺顺利利的找了家店吃了早茶果子，又逛了几家卖小玩意儿的店铺，淘到了几件有趣的小摆件。走到西街的时候，人正多着，只一个老头稳稳当当的坐在角落里有些冷清，他面前摆的些蝈蝈儿都中等个，小翅，看起来发育不良似的。我蹲下去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没什么好的，就要走。结果家兴突然拽住了我，指了指那老头脚边上的那个竹笼。
　　我定睛一看，那里头是个通体翡翠晶绿的漂亮东西，隐隐透明亮着细纹的一对大翅忽闪着，有力的后腿直蹬着竹笼底，浑身像泛着光，简直漂亮极了。
　　“我要那个。”我一高兴忘了自己仍是女音，不方便说话。等到家兴在一旁拉我袖子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这老头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好眼力！只是这是我的看家宝贝，原不轻易出手的。”
　　我耐心等着他说下半句，人说话总是这样，一但有个“原”怎么样怎么样，“现”就在后边等着了。
　　“现我看这位公子，是个有缘人。”他公子二字咬音极重，像在强调什么。我知道我露馅了，这老头听出了我是女儿音，只是他并不说破。
　　“一两银子，这蝈蝈就归您了。”他将脚边的竹笼小心地提到跟前摆着。
　　“一两银子，这太贵了吧！”家兴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两银子的确是太贵了些，可它实在漂亮，拿到那阳光底下，真如翡翠玉镯子一般剔透，我挪不动腿，心里盘算着，好不容易溜出家门一次，花一两银子让自己开心开心也实在不是什么错事。
　　我拉了拉家兴，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买下”。
　　家兴眼睛瞪得比刚刚还大，仿佛看傻子一样看我。
　　我又在背后一推，他才不情愿的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重重的掷在那案板上。
　　“我们要了。”家兴有气无力的，他显然觉得这价钱不合算。
　　我拿到这只翠绿的蝈蝈儿，心里开心的不得了，转了一圈，再没有一只蝈蝈能入了我的眼。
　　这时，右边的人群一阵嘈杂，人们发出整齐的哄闹声，像在给什么人喝彩。我和家兴四目一对，不约而同的朝那人群跑了去，有热闹不凑那是傻子。
　　只见人群围成了圆圈，中间那个脸上长了个黑疙瘩的男子，正张着大嘴张狂的哈哈大笑着，他嘴里一排东倒西歪的牙齿让我感到恶心，像呲着獠牙的野狗。
　　“还有谁要来比试一下！”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哈哈哈哈，怎么样？没人敢了？”
　　那五大三粗的粗鲁男子张着八脚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个瘦弱男子面前，他大掌一挥，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上。
　　“回去告诉你妹妹，洗干净等着我吧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泼皮无赖话！
　　我赶忙问了周围的一个大哥，这才知道。面前脸上有黑疙瘩的男子是个市井一霸，因身高力气大，嗓门高亢，总是在这一带干些不堪入目欺人的勾当。现下他设计跟这个男子斗蝈蝈，输了便要迎娶他妹妹做小。也是这个男子懦弱无能，人家设计他便中了圈套，现下蝈蝈死了，还将妹妹抵了出去。
　　我实在气不过！男子之间的无赖事，干女子什么关系，却让这女子做了牺牲品，这好没道理！
　　我怒气一冲，便高高举了手，冲那人喊道，“我跟你比。”
　　家兴一听，在一旁直拉我，他在我耳旁不停地说着，“你疯了你疯了”。我不理他，这小子打小就没胆子，每次我和阿竹要闯祸的时候，他总是在后边唯唯诺诺的拖我们后腿。
　　“你跟那人说，我要跟他比，比赢了，他就放过那人的妹妹。比输了，我给他……五两银子。”我贴在家兴耳边，叫他替我传话，总是要压着嗓子装男声，容易叫人识出破绽。
　　“刚才谁在那喊？”
　　“快说。”
　　“是我家公子。”家兴上前一步，连忙作揖，朝四方拜了一拜，很有礼数。
　　“你家公子要跟我比？”
　　“正是。”
　　那人越过家兴看向我，看得我面红耳赤，没了法子，便把手中的扇子一甩，装模作样得扇着风以掩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比就比我看你能有什么好蝈蝈！”说完他一叉腰，又从边上提上了一个篓子，稳稳的放到了台子中间。
　　“比之前，先说下规矩。”这是候场的小厮在说话了。
　　“比赢了是什么条件，比输了又是怎样一个说法。”
　　那粗鲁男子一屁股坐在了场边石凳上，大手一抬指着我，“你说。”
　　我快步走到另一边石凳那儿坐下，又在家兴耳边嘱咐了几句。
　　“我家公子说了，”家兴抻着脖子，清了清嗓子，“若是我家公子赢了，劳烦这位英雄放过刚才那位兄台家的妹妹即可，银子分文不要。不过，若是我家公子输了，还要请英雄手下留情，仍放过那位妹妹，作为赔偿，我家公子愿意支付五两银子。”
　　人群开始骚动，我环视一圈，看他们指指点点的偷瞄着我，我顿时更觉得我像个英雄。
　　英雄不问出处，英雄也不分男女。
　　我拱手朝大家示意，摇摇扇子，等着对面石凳上那位莽夫回答。
　　他显然被我的条件惊的一愣，五两银子对他这种市井小徒来说不算天文数字，也算高价了，我胸有成竹。
　　“好，就这个条件。”
　　他想了一小阵子，一口便应下了。
　　我心里窃喜，想着无论输赢，今天这女子都算是救下了。可我转念又突然替这女子觉得悲哀，她什么也没做，就被在这街头巷尾的当做不值钱的筹码，可见她的人生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就连要讨她的男子，不过也因为区区五两银子，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
　　女子实在悲哀。
　　我拿出竹笼，放出了这只绿色的宝贝，小绿刚一蹦出来，人们就惊呼“好漂亮”！
　　我点了点头，我看中的宝贝自然都是很好的，别的本事没有，自小混着街头巷尾，好坏玩意儿我一看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