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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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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哭泣。
绝望的、痛苦的、悲哀的，祈求的、疯狂的、狂热的。
混杂着复杂情感的话语并不是一下子就在神明耳边炸开的，而是缓慢地、细小地突破了屏障，小心翼翼地窃窃私语着——尽管如此，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人类将愿望（欲望）寄托于神明不是很正常吗——御馔津对此依然感到了些许陌生。
这是为什么呢……刚刚有些清醒的头脑艰难地运转着，在半梦半醒中若有若无地思索良久，稻荷神终于恍悟——啊啊，那是因为她已经沉睡很久了。
起因要追溯到千年前。
千年前的神秘与现世交织所引发的巨大矛盾席卷了整个世界，日本的平安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因为神秘与现世过深的联系，所受的后遗症也格外剧烈。一场场人与神、人与妖、妖与神的争斗格外惨烈，三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效仿华国大能的举措，在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引领下，神明退居里侧，妖鬼前往额外开辟的小世界，人类彻底占据现世。
有传言说安倍晴明在友人死后选择了自己的白狐血脉前往小世界，又有人说安倍晴明早已借信仰成神，还有人说他至今仍停留在现世，与那位吃了人鱼肉长生不老的比丘尼一起结伴旅行。
但这些都与御馔津无关了。
人类虎视眈眈，神秘为求延续奋力一搏，无论神明还是妖鬼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妖鬼一方统领贵族的大江山势力身先士卒，而代表神明的高天原，则是将稻荷神派遣而出。
这确实是一个极好、极佳、极妙的选择。
稻荷神御馔津身份高贵，神力强大，品性高华，人类对此无可挑剔，即使是一向与“虚伪的神明”看不对眼的妖鬼也无话可说，高天原能就此驱逐一个实力强大却始终格格不入的眼中钉，更何况这眼中钉还买一送一，神之子在稻荷神下界之后亦追随而去，就连受害人自己，对此也是非常满意的。
对御馔津而言，比起在灾难席卷后无力地为废墟重新带来繁华，她更愿意站在抗击的第一线，让灾难无从发生。
她是如此尽心竭力，即使是对一切非人生物都抱有极恶敌意的源赖光也无可挑剔，在最后面对八岐大蛇的一战中，稻荷神为守护平安京的人类更是伤重险死，神格几乎破碎——面对素来冷淡沉默的神使荒少有的怒喝质询，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雪上加霜的是，战争还在继续。
御馔津的神力愈发贫瘠——她本来就刚刚从千年前镇压地震鲶后的沉睡中苏醒，根本没有恢复如初，只能维持少女身形，大战又接连而来，本身的悲悯性格让稻荷神无法置身事外，即使有信仰力补充，神力依然入不敷出，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不知何时起，她已岌岌可危。
连邪神也不禁为之嗤笑：“稻荷神、稻荷神……御馔津啊，你何以落至今日呢？看你现在的模样，即使是我，也忍不住感到同情啊。作为曾经的旧友，我就赞赏一下你的努力吧，然后，告知我你的怨恨吧，御馔津，或许我会帮你复仇也说不定呢？”
“这无关紧要，蛇神。”少女外表的神明坚定道，“或许你曾经确实是我的旧友，但在你选择那条道路后，我们之间就已无话可说。也许高天原的诸神确实有他们自己的考量，但这也是我的选择。蛇神啊，我无怨可诉。”
……之后的事情，御馔津就记不清了。
她从天空跌落，高高在上的蛇神低头看她，眼中是她无法理解的怜悯——怜悯，是针对谁呢？为什么而怜悯呢？即使是蛇神，也会感到怜悯吗？
神力枯竭的身躯开始碎裂，神格崩裂产生的剧痛让她再也无心关注其他，似乎有谁向她冲来，似乎有谁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似乎有谁抓紧了她的手腕——而御馔津只是睁着空白的双眼，不断地、不断地、无声地惨叫着。
稻荷神就此陷入黑暗。
而如今……
“请救救我们吧！”“神明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那就请倾听我的呼喊吧！”“爸爸、不，爸爸！救救他，无论谁都好，请救救他！”“我要杀了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也好，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来自各个国家、各个地区，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份、不同性别的声音在耳边徘徊，随着御馔津意识的清醒，逐渐汇聚成宏大的声之洪流，几乎要将神明仍旧懵懂的灵魂淹没，然而，其中的一道声音、只有那道声音，如此不可阻挡地抓住了她的心——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嗓音，带着从未听到过的无奈与叹息，或许还夹杂着主人也尚未察觉的委屈：
“还不醒吗，御馔津……我已经、没有下一个千年了啊。”
……稻荷神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干枯的、即将逸散的星河。
****
“……旺达！”
红发少女在兄长焦急的呼唤下清醒过来：“……皮特罗？”
现在还不是快银的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旺达，你醒过来了！”
旺达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不懂他为何表现得如此……劫后余生，但当少女的目光落到周围的环境时，她就意识到了严峻的事实：“皮特罗……我又暴走了、吗？”
这里是九头蛇的某一基地。
基地中聚集着大量被抓捕的变种人，他们被迫接受着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但是马克西莫夫兄妹不同，他们自愿接受九头蛇的实验，以换取强大的力量来向毁灭了家乡、杀害了父母的钢铁侠报仇。
托尼·斯塔克，这是他们仇人的名字，一个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军火贩子，现在转身一变成为了什么钢铁侠，那虚伪的正义饱受追捧，却让兄妹俩由衷恶心的想吐。
他们想要把那些假惺惺的补偿费砸到那个男人的脸上——钱真了不起，对吧？好像只要给了补偿，所以做的一切错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吗？钱能买到任何东西，包括人命、土地和故乡是吗？
啊啊，这种有钱人的傲慢，真想彻底碾碎它。血债只能用血来还。
所以当九头蛇找到他们时，双胞胎选择自投罗网。
即使对于实验的详情并不清楚，可九头蛇的冷酷无情，哪怕是孩子也有所耳闻，但马克西莫夫兄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向钢铁侠复仇，就算是堕入地狱也无所谓！复仇在望的情况下，纵然自己遭遇到百般痛楚……一切也都是可以忍耐的。
他们当然不希望重要的、仅剩的另一位亲人也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可正因为是心意相通的双胞胎，他们才能知道彼此的决心有多坚定。
还是少年的兄妹俩双双堕入地狱。
可是……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痛。
好痛啊，太痛了，痛到无法忍耐，痛到连哭泣都忘记了，无数个夜晚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只能依赖着彼此才感觉能有勇气面对新的一天，仇恨在这样近在眼前的痛苦面前似乎微不足道，但事实上每次撑过来后，那些憎恨在尚且稚嫩的心灵中印刻得更深。
——不要忘记最初的目的。
他们牢记仇恨，为此不惜扭曲心灵——向斯塔克复仇，这个目标在九头蛇日复一日的诱导中，终于真正成为了马克西莫夫兄妹此后活着的唯一目标。
除此之外，除了彼此之外，他们生无可恋。
旺达一把拉住哥哥的手：“皮特罗，我让你受伤了吗？”
“没事没事！”瘦削的少年干笑着摇头，“我没受伤——我跑得很快的，旺达！你没机会伤到我的，放心吧！”
“可是……！”
旺达还想再说，皮特罗却警觉地一把抱住妹妹，将她藏到了自己身后——明明是双胞胎兄妹，但因为皮特罗觉醒变种能力后连身高都一起随着疯长，现在想要用身体遮住旺达也是绰绰有余——而少女也心领神会地闭上嘴，两个人齐齐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此起彼伏的枪声、发号施令者由镇定自若变为绝望尖锐的声音都说明了一个事实——有人闯入了这个基地，并且现在就在门外。
而整整一个基地的九头蛇，没有人是这个闯入者的对手。
最后一声成年男人无望的惊叫后，属于孩子与少年的欢呼响起，夹杂在其中代表密码解开的“滴——”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却让兄妹两个屏住呼吸，提起心，目光紧紧凝视着缓缓转动的门柄。
——女人从门后露出脸来。
旺达、皮特罗：“——”
……有那么一瞬间，双胞胎失去了意识。
不可直视神颜，这是古人对后人的告诫，但在阅读相关逸话时，人类往往只注意到其中神明对人类的傲慢与鄙夷，却忽略微小的好意——因为，神明的容颜，确实是不可直视的。
那是一张显而易见非人的、充满神性美的面庞。
女人——更准确点来说，是女神——女神看着一脸空白的双胞胎，友好而温柔地笑了笑，明明是慑人的鲜红眼眸，却奇异地让人感觉到慈爱。端庄华贵的女神向他们走了过来，金色的稻穗随着她的举动一路生长，关押着他们的牢笼被打开了，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少年少女脏污的发顶。
……不，不行！怎么能让那双尊贵的手染上污秽……！
双胞胎齐齐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想法的古怪之处，只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女神却已经温柔地牵起男孩与女孩的手：“好了，和大家一起走吧。”
“已经没事了，都得救了。”
在女神的指引下，他们恍惚地随着人群往外走，一直见到基地外部的阳光，双胞胎才重新取回自己的身体与理智，旺达猛然回头，那个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旺达：“皮特罗……？”她小声地询问身边突然消失了一瞬的兄弟。
皮特罗微微摇头，他已用超级速度把整个九头蛇基地上上下下地翻找了一遍，除了满地的尸体，没有其他人的任何踪迹。
旺达：“……”
少女咬紧嘴唇，阳光倾斜而下，太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应激性地涌出泪水，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复杂的真心——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在九头蛇的控制下，拥有了力量又如何？即使想要找斯塔克报仇，但在这之前，他们会成为九头蛇的棋子、士兵、牺牲品，恐怕就算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最后也无法真正报仇雪恨。他们会淹没在九头蛇的黑暗中，成为成为它基地累累尸骨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血肉——然而现在，他们却在绝对想象不到的情况下，重回了阳光漫洒之地。
兄妹俩一时恍如隔世。
“……走吧，旺达。”良久后，皮特罗轻声说道，“既然出来了，并且还是……那样的存在亲自救我们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们想要做的事情一定没错。那么我们是时候去向斯塔克报仇了。”
旺达点了点头：“你是对的，皮特罗。”
***
注视着幸存者们的身影远去，御馔津微微笑了笑，对着空无一人的眼前叹息：“现在已无他人了，不请自来的客人，请问是否能现出身形了呢？”
代表灵子的蓝色光晕闪烁，凝聚成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身形，稻荷神从容地微笑着，直到男人抬起斗篷，露出那张脸后，才控制不住地怔了怔。
那是一张五官与她截然不同，却拥有着相似的神性气息，一眼即可看出非人身份的脸。
“您是……”她讶异地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抿紧嘴唇，恍悟道，“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您是英灵呢。”
“是的。”金发碧眼、美貌到足以让普通人精神污染的青年勾起唇角，对着女神微微鞠躬，“不愧是远东的稻荷神殿下，失礼了，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芬恩·麦克库尔，凯尔特神话中的费奥纳骑士团团长。”
****
回到结界的时候，御馔津的心情是少有的明朗。
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会面。
该说不愧是吃下了“智慧之鲑”、拥有“全知智慧”的男人吗，从未有人能理解她到如此程度，为人类从不停息的悲剧而产生的叹惋情绪依然存在，然而至少这一回，所遇见的并不全是坏事了。
“今天遇见了一位温柔的人呢，荒大人。”
御馔津笑着说。
因为她接过了结界的主导权，因此这片小空间内的景色与她醒来时已大不相同——星轨依然有序的运行着，但在漫漫星河之中，却多了一轮温柔照耀着的明月。月华如水般流淌而下，连原本金黄的稻穗也染成柔和的银白。枯萎的水莲再次盛开，静静绽放。
青年沉睡在暗色的水中，睡姿良好到几乎能称之为乖巧，总是紧皱的眉间放松下来，张扬的长发难得服帖地漾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神态是少有的平和安详。
女神在他身边跪坐下来，让沉眠的神明能够将头倚靠在她的膝盖上，她俯下身，如羽毛般轻柔地在他的额上印下一吻。
金色的稻穗纹路在男人的额心闪现，那是将稻荷神与神之子连接起来的证明契约，随着这一吻，金色的神力自御馔津身上涌现，和缓地流入荒的身体。
夜幕中的星轨随之闪耀。
将新得的信仰之力半数赠与男人后，御馔津抬起头，伸出手细致地梳理荒散乱的深蓝长发，稻荷神眸中的温柔几乎能凝结成实质，尽数滴落于他的脸颊上，女神近乎于宠溺地叹息：
“这么多年，辛苦您了，荒大人——无论是哪件事也好。真的非常对不起，身为理当庇佑您、指引您的我，却完全失职了呢。即使在高天原撤隐的如今，或许当您醒来之后，我仍然会因为诅咒再次忘记一切……”
“至少，在此刻的安逸中，还请您好好休息吧。我会一直守护您，正如曾经您守护我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