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华如梦》茶伦

2、第 2 章

　　洛青薇小姐的闲游并不会止于一次邂逅，第二天她再一次翻出墙院，寻思着东南西北往哪里走更好玩。一片叶子从身后飘了过来，今天刮西风，于是青薇很自然地向西走去。其实西边人少，酒楼少小贩也少，却距离西山很近。青薇想，也罢，今天权当是游山玩水去，不能总是吃吃喝喝，没有个七皇妃的样子。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其实青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秦枫吟的冤家了。青薇上山的时候，可巧遇着秦枫吟了，不过人家是下山青薇是上山，俩人就这么装作陌生擦肩而过了。但是青薇坚信，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秦枫吟绝对看了自己一眼，而且笑了，笑得很阴险。
　　西山不高，山顶是月老庙，香火很旺，男女老少都很虔诚地跪拜。因为香客太多，所以庙里东西两侧各坐了五个庙祝，就这样还有人在排队。青薇本来不相信这些求来的姻缘，不过来都来了，求支签也无妨。青薇很认真的磕了一个头，拿起签筒摇起来，很快掉出一只签。奇怪的是这签文没写什么“上上”“下下”之类的评价语，只刻了一些古怪的符号。青薇拿着签想找个庙祝解释一下，可人太多了，排哪个队都不容易。青薇有些沮丧，刚想打道回府，却瞥见一个很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坐了一个很像庙祝的人。青薇疑惑了，谁都知道这里只有十个庙祝，哪里跑来这么一个，还藏得那么吓人，脸都看不清。不过，好奇心还是让青薇站在那个人面前。那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头，眯着眼打盹，青薇都不敢出声，生怕把这老骨头给吹散了。就在青薇疑惑要不要开口时，老头出声了，吓了青薇一大跳：“来了就来了，有什么犹豫的？签文拿来。”青薇没有动，老头看出了青薇的疑惑，缓缓开口：“我十年出来一次，监督我那十个徒弟，其余时间都云游去了。今天是你运气好，知足吧你。”青薇没有多言，把签文拿给老头。老头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老头盯着签文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在青薇都快哭的时候，老头用一种近似恐惧又期盼的语调说：“相信我丫头，只有我能解这个签，而且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抽到这支签了。”说罢又沉默了。
　　青薇开始意淫：我要拣金山了？我的七皇子能当皇帝，我当皇后了？还是天降祥瑞某个麒麟苍龙凤凰之类的吉祥物要现世了？不过看老头神色不对，难不成洛家要完了？自己死期将至？还是，秦枫吟他们……想到这里青薇有些害怕，难不成造反会成功？！老头看青薇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一挤眼说道：“别紧张，不是吉兆却也不是凶兆。只是这个签意味着祸福不定，有可能二者相依同时出现，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事在人为，命由天定，冥冥中自有安排。只是记住，切不可违了本心，一切顺心意，你的心意即天意。青薇还想问些什么，老头却摆摆手走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青薇还来不及思考，就听见有人喊道：“下暴雨了！”
　　早上明明是晴空万里，这功夫雨大的看不到庙外。很多人都没带伞，青薇急的来回转。本来计划着偷溜一上午，下午宫里会来人去府上量身段做礼服。这可惨了，要是回不去，得罪的是皇帝家的人，谁也担当不起啊！青薇开始后悔自己怎么那么野，快成亲了还往外跑。让七皇子知道这怎么得了！想到这里青薇打定了主意向庙后方走去。
　　既然庙祝还有一些杂役都住在这里，那他们肯定有伞，只是借不借的问题了，大不了花钱买。她快步走向后厢房，可巧看见一个杂役在收衣服，她三两步跑过去问道：“大哥，您有伞吗？借我用一下可以吗，改天还回来，我还有钱。”那个杂役看起来挺油滑，说道：“十两银子，一口价，买不买？”青薇有些生气，十两银子，够庙里所有人吃一个月的肉了，真是够坑人的。青薇翻了翻荷包，惨了，只有五两银子。那杂役一看钱不够，四周又没人，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打量着青薇。青薇想跑，可那杂役已经扯住了青薇的袖子，顺势抱住了青薇。青薇想叫，却被捂住了嘴，周围根本就没人。情急之下，青薇瞅到脚底有个花盆，便用尽全身力气踢出去。随着花盆的碎裂，对面小院的门开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小杂役就被人踢倒满嘴鲜血，青薇还没愣过神，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秦枫吟一脸关切的问：“没事吧，哪里伤着了……”青薇没有回答，只是在想，他怎么又上山了？
　　青薇没有借到伞，却借到了免费的马和披风，确切的说是秦枫吟把青薇裹在怀里，一路狂奔回洛宅。青薇没有隐藏什么，反正他知道是迟早的事儿，秦枫吟也没有问，只是搂紧了青薇，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两个人一路沉默，但青薇心里已经躁动的不行，要不是披风裹着，她真怕秦枫吟看见自己红透的脸。虽然漫天的风雨很凄冷，周围的一切都在向身后退去变得模糊，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人，纵情狂奔，忘却一切。有那么一瞬，青薇甚至想，就是和他这么策马狂奔一辈子，也值了。
　　到了洛家院墙外的时候，青薇有些不舍的下马，因为心不在焉身子歪了一下，倒在了秦枫吟怀里，抬头正好对上他如水的目光。秦枫吟微微一笑，桃花眼上翘，仿佛化开了厚重的雨雾，暖进人的心底。青薇一时愣神，却听到秦枫吟说：“新娘子不嫁人了吗？”青薇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赶紧收回目光，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过头去爬墙。忽然想到还有个俊男站在这里，爬上去多不好意思，于是故作强硬道：“还站着干什么，我爬墙不好看！”
　　“你真能爬过去？弄得脏兮兮你家人不说什么？”秦枫吟笑道。青薇沉默了，可也没别的办法了，家人那边一会儿再编吧。可秦枫吟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抱住青薇，没等青薇喊出来，两人已经稳稳落在后花园里。
　　“这是轻功？”青薇欣喜道。“是啊，还不谢谢我，你欠了我多大的人情。”秦枫吟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在花园的长廊里散起步来 。
　　“喂喂，我是很感激你，可你不会想让我请你去喝两杯吧。”“好啊，反正我没什么事。”秦枫吟似乎真的赖着不走了。青薇正想给他讲道理（当然是徒劳），从前堂过来一个人，东张西望地找人。“我得走了，你自便。”青薇赶紧上前去，挡住那丫鬟的视线。
　　原来宫里来人了，时间刚刚好。青薇走了两步，再一回头，却发现秦枫吟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走了。青薇竟有莫名的失落感，这个像风一样的男子，究竟有多少秘密。
　　青薇像一个木偶一样被司制房的人摆弄来摆弄去，晕晕乎乎不知搞了多久，那些大婶总算出门了。青薇一头冲向自己的房间，只想好好歇会儿。谁知一关房门，一个声音就把青薇吓得半死：“回来啦，这可一点都不像要出嫁的人，一点喜气也没有。”天哪，阴魂不散的秦枫吟此刻正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翻着几张纸，那纸上是青薇自己填的几首词。
　　“你还我！”青薇上去就想夺，谁知秦枫吟潇洒一转身，青薇扑了个空。
　　青薇不想再问“你怎么在这里？”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下人们一时半会没人打扰她，于是她索性就坐在地毯上，托腮认真看着秦枫吟说：“写的怎么样？指点一下。”秦枫吟也料到她不会声张，来到青薇身边，也坐在地毯上，拿着那几阙词，很认真问道：“你被男人骗过吗？”
　　青薇差点咬着自己舌头：“什---什么？！”秦枫吟一脸“别骗我了”的表情，说道：“你这句‘暮雨潇潇临晚秋，黄花白草满地愁，寒烟流水绕汀洲’意境太凄凉了，明显是深闺怨妇才会有的嘛！”
　　洛青薇无语了，但是她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提起笔就写下满腹苍凉的句子。秦枫吟看青薇沉默，以为她是认可了，于是又说道：“还有这一句，呐呐呐，别愣神，这个‘梦回芳菲四月天，共泛春溪月’我说你一个大小姐和谁月下泛舟去了？你爹不揍你啊！”
　　青薇白了秦枫吟一眼：“我说小王爷，你怎么比刚才那些司制房的大婶还能唠叨啊，你像是皇室子弟吗？！没个风度！”原以为秦枫吟也会驳回来，可他只是眼神游离淡淡来一句：“我倒希望我不是。”“喂，不高兴啦，我瞎说的，别介意。”青薇知道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安亲王府的人，倒真是希望自己不姓秦，也少了那些是非。
　　秦枫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换上大大的笑容：“我们继续啊，还有这一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也很凄惨啊！”……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的两人却浑然不觉，地毯上尽是茶杯茶壶水果点心，扔得乱七八糟。洛青薇和秦枫吟也由刚开始的略显疏离变得逐渐亲昵起来。正当两个人为一句“浮沉一觞酒，沧海泛孤舟”而畅谈共同的人生理想时，象征着晚饭时间开始的钟声响起。不多久一个丫鬟轻轻敲门，细声问道：“小姐，该吃晚饭了。”“我，呃，那个我今天太累了，一会儿把饭送来吧，分量多一点，再来点点心水果什么的，我很饿，别让人再打扰我了，我想休息。”丫鬟应声而去。秦枫吟给了青薇一个“干得不错”的眼神，两人又开始了火热朝天的讨论。
　　丫鬟把饭送来的时候，秦枫吟纵身一跃上了房梁。丫鬟把大托盘放下，交代家长们让青薇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转身出门。估摸着丫鬟走远了，青薇仰头道：“梁上君子，开饭啦。”喊了三四声秦枫吟才慢吞吞从梁上下来。“你在上面睡觉呢，这么慢。”“饿的。”秦枫吟淡淡道。青薇没有多言，这个小王爷就是个冷一阵热一阵的性子，也不用去计较。丫鬟送了两碗饭，可只有一双筷子和一只勺子，青薇选择了用勺子，因为她喜欢喝玉米甜汤，但她同时也放弃了竹笋肉丝，这让她颇为遗憾。一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个家教良好的人对坐进餐，吃的不快也不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默契和谐的老夫妻。秦枫吟时不时往青薇的碗里夹竹笋肉丝，青薇也不客气，她喝了半碗汤，剩下的推给了秦枫吟。这小王爷也不含糊，端起碗就喝。青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天过得太不像平日的自己了，说出去能把洛家所有人吓着。可是，为什么自己并不排斥呢？一丝异样的情愫，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吃过饭，两个人躺在地毯上聊天，青薇不禁想起了上午的遭遇：“你不是下山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秦枫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去找人，顺便去救你。”“少来，谁信啊。”很明显，秦枫吟并不想告诉青薇真相，青薇也不好深究，于是换了话题：“你这么晚回去，安亲王不担心吗？”“老头子知道我在外面野惯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前一天夜里睡在哪儿呢。”青薇下意识就想说出“百花楼”，她太想从秦枫吟的嘴里得到答案了，但是这种问题，实在是问不出来，难道要青薇直白的说：“喂，秦枫吟，你打算造反吗？”
　　秦枫吟并不知道青薇心里的复杂，看她突然沉默，便换了话题说道：“你觉得自己会幸福吗？”青薇“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应该会对我很好，据说他是个不错的人。就算他不好又能怎样，我也必须嫁给他。”
　　“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生活方式，哪怕只是想过？”
　　“当然了，‘浮沉一觞酒，沧海泛孤舟’就这么简单，洛家的人虽然看着风光，可谁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不是很可悲吗？”
　　秦枫吟没有答话，良久，他才开口道：“如果有可能，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生活，你会抛下一切跟我……哦不是，我是说跟着自己的心走吗？”
　　“跟着心走……”青薇想起了老庙祝的话，“也许会吧，要看身边的人是谁，后果有多严重。”青薇还是没有说出一个任性的答案，洛家的女儿永远不会犯下轻率的错误。
　　秦枫吟有些失望，不过情绪只是一闪而逝，随即他坐起身，对一脸迷茫的青薇很认真的说：“如果哪一天你不幸福了，来找我。”说罢起身飞出窗外，消逝在夜色里。
　　一晚上青薇也没有睡着，脑海里全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耳边反复回想着那句“来找我”，虽然她反复提醒自己她是准七皇妃，可思念永远容不得理智插入半点空间。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笑？又或者，他是在利用自己？毕竟，青薇始终不忘那个人是“乱党”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总是在思念最浓的时候像尖刀一样，狠狠插进青薇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