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height

10、识味

　　“啊？”

　　楚越觉得自己今儿肯定是中了邪了。

　　先是好死不死地缺了盘缠，住不得店，换不了衣服，好端端看本诗集也要半路被人敲几两银子，虽说未果，又莫名其妙碰见这个浑身上下说奇怪又说不上哪奇怪的成遥，被诓喝了点足以呛出心肝儿来的破烂酒，左肩的小伤还给沾了点，痛的丢了魂，现在他还神使鬼差地答应了跟着这位来路不明的奇葩回他府上？

　　果然脑子毛病是会传染的。

　　楚越跟在成遥身后，边走边张望，这条路是往偏郊外的方向走，坐在屋外头拿着蒲扇闲聊些市井杂谈的老头儿相对也就少了许多，天接青山处几缕柴米炊烟轻，茶饭鱼米香，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人间滋味。

　　收回目光时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好像选择跟他回去也不是什么错举。

　　当然让这位本该软硬不吃的楚二公子彻底败北的原因另有其他，人家的府上，必有换洗衣物，浴桶和热水，对于整整三天饱受洁癖摧残的楚越来说，绝对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去处。

　　这么想着说服了一下自己虚无缥缈的自尊心，楚越也就释然了。

　　他现在已无心去管所谓面子不要面子云云，只恨不得一个御剑就到人家家里把自己上下仔仔细细搓个遍。

　　他现在连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粘又腻，难受的要命。

　　成遥走在他前面，步子大摇大摆，拽得别具一格，嘴里还是叼根和他一身青翠格外搭调的草叶，不知和之前那玩意儿是不是同一根，不管是不是，楚越都觉得，这种草被姓成的山羊薅秃指日可待。

　　末了，他们停在一处大院前，院门格外气派，红漆金镂，雕龙画凤，院门两处还立着两只形似石狮子的玩意儿，除了脸一概精雕细琢，只是那狮子的五官实在不敢恭维，简直是惨不忍睹，端庄肃穆地立在这儿，只显得威严又滑稽，怎么看怎么眼熟。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他想，这大约是因为见过成遥腰间那小狗玉佩的缘故，雕刻相似，想来大约出自同一人之手。

　　成遥推开门，回头冲他一笑：“到了，进去吧。”

　　随着大门推开，院内一切都渐渐露出那么点端倪来，还好这府不肖主人，气派和中看的不仅仅只有外表，内部陈设精巧而奢华，院内山石流泉，酒亭翠竹，内部极大，西偏殿距离门最近，题字儒雅清秀，名曰益草堂，外头纸包草药琳琅满目，淡淡一阵清苦香，东偏殿门口坐着几个方才弱冠的白衣弟子，手里握着木剑，端着茶水，眼睛瞪的溜圆往这里看，正殿规模最大，衔接一条长达几里的湖上长廊，九色其间，绚丽夺目，远处望去可见略高钟塔，塔底人群隐隐约约，称一句白玉为堂金作马绝对不为过。

　　饶是楚越自小富类王侯也不免顿生惊愕之意，毕竟这样大一处水陆居室，称作府邸，也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少年见到成遥，立即放下茶水跑来，毕恭毕敬道：“阁主。”

　　楚越这才后知后觉察觉点什么不对：“阁主？你？”

　　早说这厮来路不明，行踪又诡辩，他来之前怎么就不考虑清楚，现在好了，被扯入个莫名其妙的什么阁？他真他妈中了邪了!

　　成遥挥挥手打发走了那小少年，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抬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忘记告诉你了，不过，只是个民间卖艺组织罢了，只要颜值足就够资本，怎么样？心不心动？”

　　“……”楚越被噎了个满怀，一时无言，“我还是免了吧。”

　　当他是三岁小孩吗？民间卖艺组织，这种鬼话也说的出口唬人，他能信才是有鬼。

　　他正在心底翻着不知多少个白眼，就见一位大约十九岁的姑娘一掀门帘走出来，衣着淡雅，眉目清丽，神情寡凉，是个美人，看到素未蒙面的楚越眼里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眼神掠过了他，直直望向成遥：“阁主，您可终于知道回来了。”

　　“哈哈哈今日开心，多逗留了会儿。”

　　楚越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成遥就边笑边上前来搭住他的肩往前退：“来，子然，认识一下，这是我们阁里的首席医师，元希大小姐。”

　　元希微微抽了抽眼角，像是对他这种奇形怪状的称谓习以为常。

　　出于与生俱来的礼貌和优良教养，楚越规规矩矩点了点头：“见过元医师，楚某暂居此处，叨扰了。”

　　元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颇为冷淡地点了点头，眼神在成遥那张雷打不动笑嘻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摆摆手道：“这里不是我做主，咱成大阁主要愿意，你想呆多久呆多久，完全不必拘谨。”

　　“……为”楚越心下疑惑一浪接着一浪涌，刚想出声发问就被成遥往正殿里一推，赶鸭子上架一般驱赶道：“去去去，沐浴去，热水衣物都给你备好了，洗完出来上药。”

　　楚越：“……”

　　虽说不忿，但在他心里，赶紧把自己泡到水里清洗才是头等大事，于是他在原地纠结了片刻，毅然决然往屋里走去。

　　留下元希和还叼着草叶满脸无辜的成遥面面相觑。

　　元希：“那小子就是？”

　　成遥：“不然？”

　　“……”她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把人家二公子拐骗回家还一脸心安理得的人贩子老鬼，“您就不怕他哥哥找上门来？或者说他那神经老爹？”

　　“别大惊小怪。”成遥“呸”地讲那草叶吐在一边，伸手去解那根茶白色镂空发带，把头发散了散，满不在乎道：“他是自己要求离家修行的，楚辰没有怕孩子丢怕到这个程度，他哥来了也无妨，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他骗得团团转。”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元希翻了个白眼，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到成遥手中：“是叶澜留下的，他替沈念去幽骨岭看风景了，顺带采点我要的草药，临行前留下的，叫我转交给您。”

　　成遥倒没有先打开看是什么内容，他眸色较之方才的六亲不认淡漠了不少：“他走前看过沈念了？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元希摇摇头，“该发的疯还是继续发，我给叶澜被咬的伤口涂了药了，但是沈念的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成遥看着她低头，神情黯然，叹了口气 轻轻地道：“不必介怀，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叶澜也不会怪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现在叶澜不在，我一个人可没办法压着你身上的毒。”

　　元希没应他话，而是把话题一转：“我听说那小子的哥哥近日来混得风生水起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详细消息？”

　　“延安妖兽作恶多年，行动难测，极难斩杀，”成遥淡淡道，“能凭借二十出头救百姓水火之中，楚凌的本事和前途确实不可小觑，称得上天纵奇才了，怎么，想着打听他？”

　　“他抢了个值钱的。”元希耐着性子听他夸完，闷闷地道：“那本来该是我的猎物，延安妖兽身带奇毒，若能采集，是否能制成解药也未可知。”

　　“这样啊。”

　　他站在益草堂门口，往那条长廊尽头望去，温和的光影在眼底翻涌，哪怕时过境迁，也仿佛还有一道风景绚丽在原地，那是所有人百年的努力。

　　“那不就不可放弃了吗，打起精神来。”

　　随即，没有给元希回答的时间，他一甩衣摆踏进了益草堂的门槛，摸着下巴悠悠道：“猛兽咬伤该用些什么药？”

　　元希叹了口气，走进柜台取出了一个制作精巧的小木匣，里头盛着一盒铜皮银铂色药膏，伸手递给成遥：“一日三次，外敷内用均可。”

　　成遥接过，冲她咧了个嘴：“多谢。”

　　元希神情恍恍惚惚的，没把成遥这句道谢听进脑子里，而是扶着柜台，打算进里屋去休息。

　　“我知道你看着沈念在叶澜面前发疯不好受，任谁看到心里都会不舒服，阿希，今年你就十九了，有些残酷要学会去习惯，寒鸩毒纠缠了沈念一百多年都未能解决，你自己也是中毒者，哪能说解就解的。”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想去看元希的反应，扔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兀自走了。

　　那小崽子大约也把自己搞清楚了吧!

　　这么想着，他上前愉快地推开门：“子然，哥哥来给你送药了!”

　　然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只浅金色兰花纹路靠枕，堪堪砸在满脸笑嘻嘻的成大阁主脸上，端的是一个结实的满怀。

　　楚越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您应该知道进房门前要先敲门。”义正言辞地说完之后发现这好像是别人家，为了掩饰尴尬又干咳了几声：“所幸里头的是在下不是个姑娘否则阁主您可要身败名裂了。”

　　看他说得那么铿锵有力，那么正气凛然，其实他身上少穿的也就一件外袍而已，成遥把那只靠枕抱在怀里，腾出只手来揉了揉他那“百万神仙连夜打造”出的绝色鼻子，笑他：“又不是大姑娘，就算看到了又怎么了。”

　　语毕，他将那只小木匣朝楚越丢过去：“喏，接着，涂伤口的药。”

　　楚越一手接住了小木匣，打开瞧见里头闪着光的银铂色药膏，顿觉价值不菲，遂合上，要退还给成遥：“借热水住所打理已是十分僭越，还要平白无故受这等昂贵之物，心存感激，但实在无福消受。”

　　成遥自顾自走进屋来坐下，倒了一杯茶水，连眼皮都懒得抬：“得了吧，你身上 换的衣服都是我的，骨蚕吐的丝，变大变小完全不受阻，你知道这一套在市井上被炒到什么价位了吗？这药膏和它比，根本不足一提，你安心用吧。”

　　楚越：“……”

　　明明楚越的脸色比方才更加尴尬且难以言喻，可天生比旁人少根筋的玉枭主愣是没看出来，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又提了一个建议。

　　“或者说，你实在觉得不能白受恩惠的话，你也可以考虑，加入我这小破烂阁，身为阁主，照顾照顾成员，还是很有必要且理所应当的。”

　　好，楚越这才慢慢回过味来了，感情这厮就是在给他下套子让他挖坑自己跳是吧？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加入这个所谓的“民间卖艺组织”，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他如今离家修行，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半个被赶出来了，身无分文，凄凄惨惨，如今有个设施如此完备，居家如此有钱，除了阁主恶劣一点其他几乎完美的地方要收留他，白给他骗吃骗喝，何乐而不为。

　　其次这成遥虽说某些时候是找揍又讨人嫌，但人不坏，甚至细心到他酒滴衣服里能第一时间反应到是触及了伤口，况且，他一个有钱有颜身手还厉害的人，能贪他一个翅膀没长硬的小崽子什么？种种疑虑排除掉后，就只剩一个了，这成遥，是真心在待自己好，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傻瓜，留下来，应该算是安全。

　　楚越叹了口气，真是败给他了。

　　成遥偏着脸看着楚越，虽说他整张脸是带着邪气的好看，但是他认真起来对着你笑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动人心，不带一点杂念的，只是想着愿意，哪怕只是为了这个笑颜去拼命。

　　楚越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连连摆手：“我加我加，我加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