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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流言蜚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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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做得怎么样?”安小隅支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望着同桌。
三年级伊始,他们按身高排座位,同桌是一个鼠头鼠脑的矮个子男孩,名叫江晓亮,成绩奇差,也不讲究卫生,一到冬天就化身鼻涕虫。
此刻,他将自己的试卷笼得严严实实,听见安小隅问话,就真像偷油吃被发现的小老鼠,惊慌失措,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小隅叹了口气,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此刻,他们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考试——同桌互助答题。开卷,限时一节课,唯一的规则是只限同桌之间讨论,成绩也按同桌之间平均分算。没错,又是东坡先生的幺蛾子!他故意出了一套有些刁难的试卷,又定下这奇奇怪怪的规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小隅回头看了一眼林诵,此刻他正跟以铖热切而紧张地讨论,再放眼望去,几乎整个班级都在热烈地讨论,只有安小隅这里,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此时,安小隅早已飞速答完了所有会做的题目,只剩下五六道题无从下手,但这个同桌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安小隅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又想自暴自弃,又不甘心。
“喂,给我看看你的试卷吧!”
江晓亮一听,如同惊弓之鸟,将试卷捂的更严了,还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
“这有什么,这套试卷这么难,不会也很正常。”安小隅站起身,几乎是生扒硬拽才看到他试卷:皱巴巴,脏兮兮,惨怏怏写着两个不知道什么的字迹,安小隅顿觉一桶凉水浇了下来:他竟一道都不会!
安小隅将试卷推给他:“诺,抄我的吧。”
江晓亮有些受宠若惊,想表达谢意又说不出,只一味憨笑着接过试卷。
江晓亮实在太过笨拙,他的笔就像生了锈,他的人也像生了锈,即便照抄仍旧磨磨蹭蹭,错漏百出,安小隅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一个个地帮他指出错误,耐着性子解释,最后还要帮他通篇检查一遍才罢休。
安小隅的捶死挣扎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让她死得更好看一点。最后,安小隅和江晓亮考了92分,林诵和以铖考了98位列第一,其他同学都在90到96之间。这是安小隅三年级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当东坡先生宣布成绩的时候,安小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但是……”东坡先生惯常地拉长语调,话锋一转,“我认为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是安小隅和江晓亮。”
此言一出,全班哗然:“啊?为什么呀!”
东坡先生笑得意味深长,袖子一撸又开启他的演讲:“我发现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习惯于所有考试考的都是分数,那你们就失算了。这次考试,考的除了分数,还有诚信,还有协作精神,成绩恰恰是最不重要的。虽然我没来监考,但我呀悄咪咪过来溜达了几圈,在窗外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的试卷如果有敢保证是真正同桌两人协作完成的,可以站起来,我把第一名给你!”
话音一落,教室霎时陷入一片缄默,大家或面面相觑,或低头不语,俄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被掌声包裹的安小隅,除了被认可的自豪与欢喜,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大家的试卷都不是真实成绩吗?
……
又是一节体活课,男生们在操场上踢球,女生们在一边玩老鹰捉小鸡,安小隅还没玩过瘾,蒋婵便说玩累了,要休息一下,于是都聚到角落的石阶上坐下。
女生聚在一起,要么聊八卦,要么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腻腻歪歪的,安小隅实在不感兴趣,便站在一边看足球。
“看,那不是江晓亮吗?这次他可赚大了,跟着安小隅考了第一名呢哈哈。”蒋婵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轻蔑与讥诮。
“江晓亮?”陶媛闻言,立刻像打了鸡血,跳了出来,“你们记得吗,他还抽过羊羔疯呢!”
女生们兴趣大起:“什么时候?我怎么忘了!”
“你们忘了吗?抽了还不止一次呢!倒在地上抽搐、翻白眼,还口吐白沫呢!”陶媛一张小嘴霎时有了用武之地,有声有色地道来,引得女生们阵阵窃笑。
“这算什么,还有更劲爆的呢。”蒋婵不动声色地道。
“什么劲爆的,快说来听听!”大家的目光齐聚到蒋婵身上。
“也没什么,还是学前班的事情呢,有一天,我看见安小隅悄悄把一袋果子放进江晓亮桌壳里,哦,好像还是自家做的,用绿色龙潭方便面袋装着,被我撞见了还怪难为情的样子。”蒋婵轻描淡写的,颇有些点到为止的意味。
“哦,我说呢!有一次他抽羊羔疯,我看见果子撒了满地!”陶媛惯会添油加醋的本事,惹得女生们哈哈大笑。
……
夏末的季节,天空中总是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彩,荫蔽着操场上大汗淋漓的男孩们,偶尔投射下金黄的光线。安小隅的目光追随着变幻莫测的足球,心里也一阵明一阵暗。角落的女生群一会窸窸窣窣,一会嘻嘻哈哈,安小隅偶然回头,看见她们目光古怪,隐隐觉得刚才的讨论与自己有关。
“安小隅,你不想知道我们在聊什么吗?”陶媛对上安小隅的目光,即刻高声道,一副无风也起三层浪的样子。
“不想知道!”安小隅心底暗想,不管你们聊的是什么,别让我知道就算美德了。
陶媛自然是不甘心的,面上挂上暧昧的神色:“安小隅,听说你给江晓亮送过果子?”
此言一出,她身后的女生霎时哄笑起来。
安小隅一怔,却也无从反驳,只是觉得好笑又无语。
她的确给江晓亮送过果子。说起来,江晓亮还是奶奶的一门娘家亲戚,小时候,奶奶无意间得知江晓亮也在她的班级,便要安小隅送一袋自己亲手做的果子给他。懂事的安小隅自然不愿辜负奶奶的心意,但她也明白平白无故给男生送东西会引来多么大的争议,思虑再三之下,趁着体活课没人将果子悄悄塞进蒋晓亮的书桌,谁料这一幕却被蒋婵撞个正着……
安小隅心里突然有些悲凉,而这悲凉并非来自眼前正朝着自己叫嚣的陶媛,而是一旁云淡风轻的蒋婵。
天空中积聚的大朵云彩宛然一团墨色层层晕染开,突然泼洒下珍珠豆似的雨点,男生们仍在球场上恋恋不舍,一旁观战的讲晓亮却急忙遮着额头,狼狈不堪地往回跑。
“江晓亮,听说安小隅给你送过果子是吗?”陶媛叉起腰,挡住匆匆跑回的江晓亮。
江晓亮闻言,却是望向安小隅,眸中一亮,笑得不明不白。
“哈哈,大家看见了,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女生们即刻又哄笑起来。
“我……我是给他送过果子,那是因为他是我家亲戚!”安小隅有些焦急地道。
“亲戚?”蒋婵冷笑了一声,“既然是亲戚,送袋果子还用偷偷摸摸的?”
安小隅无力辩驳,急而望向江晓亮:“江晓亮你说,我们是不是亲戚?”
江晓亮望了望安小隅,又望了望大家,一时间竟然显得六神无主,但见他支支吾吾半天,忽然退了几步,径直向教室跑去……
“哦!哦!安小隅,江晓亮!”这下陶媛兴奋地拍起了手。
“安小隅,江晓亮!安小隅,江晓亮!……”女生们齐声附和起来,推波助澜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之上,让安小隅的尴尬无处可藏。
雨越下越大,踢球的男生们终于结队开始返回教室,听见女生们的口号,彼此之间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哄笑起来。
安小隅欲哭无泪,目光下意识落在林诵身上,却见他面无表情,鬓边坠着的不知是汗滴还是雨滴,晒黑的面庞因运动而透红,显得既炽热又冷峻。
雨丝越来越密,女生们也开始随着潮流往回跑。安小隅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风雨侵便全身,心里一阵凉一阵热,脸一阵红一阵紫。蒋婵的机心,陶媛的挑衅,女生们的附和,江晓亮的懦弱,男生们的起哄,一团乱麻般交织在心里。羞愤?气恼?无奈?……当五味杂陈终于尘埃落定,脑子里陡然冒出一句诗:“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想,古人真是厉害,无论身处何种艰难的处境,只消一句诗,便可重新振作,何等的坚韧,何等的旷达,而自己不过遇见小小的事情,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一念之间,心境便开阔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学会自我排解,当遭受凄风冷雨的时候,当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便陷入某种文化层面的意境,继而升华为一种古仁人的勇气。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陶媛一看见安小隅和江晓亮撞在一起就联合女生们哄笑她。开始的时候,安小隅还追着解释,陶媛却愈加兴奋起来,不停地高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安小隅忽然明白,当谣言并非来自误解,而是来自少数人的有意,多数人的狂欢,解释实际上正中她们下怀。那么,便任由她们胡乱臆测吧——如果这能为她们枯燥的人生增添一分乐趣的话。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安小隅变成了一个不太喜欢解释的人。很久很久之后,回首过往的时候,安小隅才恍然发现,正是那些生活中历历不起眼的小事,潜移默化间塑造着一个人的性格,无力抗拒,无法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