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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共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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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就忍不住。”红衣男子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妻儿还在家中等你,别让他们等太久。”
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红衣男子施了礼:“多谢恩公。快起风了,我家离这里还有十里的路程,我先走了。”随后继续风尘仆仆地赶路去了。
红衣男子眺望了远方,看到一群候鸟正在朝南迁徙,随后目送行人远去。
结果才以艳羡的目光看了行人的背影没多久,男子便被榕树上的鸟啼声打乱了思绪。
一只羽翼青色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啼叫了片刻,像是在欢送路人,随后突然变成了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郎。少年生得秀丽,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晃着赤足坐在树梢上看树下伤春悲秋的男子。
“死了老婆的人都没你这么苦大仇深,你这样容易伤春悲秋的性子,活着的时候究竟怎么上场杀敌的?”青鸟妖讽道,“还有,我不是诉苦的对象吗?每每逮着个路人便诉说前尘往事,结果却对我只字不提。我好歹也和你做了那么久的邻居了。”
霍烛用嫌弃的目光看了青鸟妖一眼。“我不想同你说话,一只鸟妖懂得的感情哪有人来得丰富。”霍烛也不是没和这只脸大如盆的鸟妖诉说过往事,只是第一次讲的时候,鸟妖听到一半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啼叫,虽然啼叫声确实好听,但是……难免打断他讲故事的欲望。
“我感情不够丰富?要不是看你这老树精可怜孤零零地在这山坡立了几百年,我早就飞了,何必在这里和你大眼瞪小眼。”青鸟妖又变回原形,站在树枝上用鸟喙“笃笃笃”地啄榕树,“你这个死傲娇负心汉,还说我不懂感情,看我不弄死你。”
鸟喙一啄榕树干,霍烛便觉得浑身发痒。一棵硕大的榕树居然在无风的情况下簌簌狂抖。
当初因为死后执念太深,他的亡魂便一直立在这棵榕树下,日复一日地等待伏朝回归故里的时候可以多来这里看看。霍烛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缚灵,最后终于和榕树融为一体。伏朝每每来山坡,他总会驱使树叶为伏朝遮阳挡雨。
“别啄了,痒。再啄下回起风的时候我就不护着你的鸟巢了。”霍烛说。
青鸟停下动作,用鸟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嘀咕道:“何必跟一个负心汉一般见识,我去找食吃了。那么大一棵树,结果连一条虫子都不长。”
“我长了虫子你还嫌我脏。”霍烛反驳,眼见青鸟妖飞出去觅食,他赶紧提醒,“要起风了。”
“你不是嫌弃我吵吗,风把我刮走了你说不准还能乐呵好几天呢,别假惺惺。”鸟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山坡回归宁静后,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响声。连鸟啼声都没了,霍烛终于觉得可以安静地休憩片刻了。
他回想起他活着时和伏朝在树边嬉闹的日子。
他曾经因为伏朝太过瘦弱,心血来潮去教一个书生扎马步练武。虽然本质是为了让伏朝不再有一副弱不禁风的身体,却不免带着一点小私心。因为只要伏朝的动作不标准,他便可以借着指正的机会与心上人肌肤相亲。
他一度还以为伏朝也是心悦于他的,但是伏朝还是娶了妻生了子,在他死后时常带着年幼的小儿来树下玩闹。
昔日心头之人却将其他人拥入怀中的苦涩,让霍烛不由苦笑,但他从未后悔与树融为一体守护伏朝,然而伏朝在树下说的话他什么都听不到。待到修为足够,他可以在人前显出人形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天上依旧有候鸟飞过。
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把天上飞过的候鸟吹散了队形。
独自想了心上人许久,那只外出觅食的青鸟妖却还没回来。
风越刮越大,北方天已经阴云密布,一场绵延的秋雨即将来临。
霍烛念在这青鸟妖做了他许久邻居的份上,再次用树枝叶将青鸟的鸟巢保护好,免得被风吹落,那只鸟又要哭哭啼啼地到处捡树枝筑巢。
狂风骤雨连着进行了一天一夜,同样守了一天一夜鸟巢的霍烛竟然有些担心起那只青鸟妖的安危来。
他抬头再次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又一批候鸟们正冒着风雨往南迁徙。
或许那只小鸟厌倦了这里,今年打算回南方过冬,说不定明年就要挪窝了。霍烛心里忖着。挪窝了也好,省得每日一大早就啼唱扰了他的清梦。
但是树上没了鸟叫声,似乎缺了点什么。
就在霍烛确定鸟妖已经迁徙了之后,却不想过了三天,他突然看到那只小小的青色身影又飞回来了。或许是飞了太久,青鸟的毛湿了一大片,也因为羽毛湿了一大片,他飞得又慢又低。
霍烛赶紧操纵树枝接住低飞的青鸟。
青鸟上树后便抖了一身的水,愤愤地道:“我寻思我这条命也不金贵啊,怎么出门觅食还能遇上这么大的风雨。”他一蹦一跳地跳进自己的窝,“还是家里温暖。”
霍烛沉默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我还以为今年你要走了。”
“要走?”青鸟抬起脑袋,微微上翘的羽冠轻轻扫过榕树树叶,“去哪儿?”
“南方。”霍烛说。
“这里是我的家啊,我为什么要走?”小鸟蹦出鸟巢,再次化为一个秀丽的少年郎。因为淋了几天的雨,他身上的青衣没有一处是干的,乌黑的湿发也披在双肩,白皙的双脚赤着在树干下晃动。“我都在这里住了一百多年了,也算你的邻居了吧,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走?”
霍烛沉默了许久:“感觉吧……”
“哎哎,老树妖,我问问你,你心里是不是还一直记挂着你的心上人啊?”青鸟妖问。
“你觉得呢。”虽然邻居问了越线的问题,但是……他都对许多路过的行人说过他和伏朝的故事了,和这只不懂感情的鸟妖说一下貌似也不打紧。
鸟妖笑了笑:“那人长什么样啊,这么让你惦记。”
“学识高,身子弱,很调皮,却知道约束自己。他抚琴很好听,学什么都快,唯独学不会唱歌。”霍独回想着过去,“每次听他唱歌我都会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但是为了能多看他几眼,我便习惯他的歌声了。”
“可是都这么久了,你伤春悲秋得也够多了,为什么不考虑换一个呢?”青鸟妖问。
所以说这只鸟不懂感情。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岂是说换就能换的?“这里鲜有人来,我的魂也和榕树融为一体,无法离开这个山坡太远。换?换谁?”
青鸟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就不错啊。以前还有好多母鸟觊觎我的美色想和我一起筑巢生崽呢。”
“你?”霍烛疑惑地问。
“对啊,但我说我已经有家了,无法和她们一起重新筑巢,所以拒绝了她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从一而终。”少年晃动着双腿,非常开心。心里一高兴,他便开始唱歌。他是一只鸟妖,身为原形之时啼叫得好听,变成人形之后唱歌也非常好听。
“别闹。”霍烛用树叶擦过他的湿发,“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青鸟妖嘟囔一句:“年少不知事的感觉挺好的。”
雨过天晴,青鸟又飞出去觅食了。
几个月后,又有一个行人因为赶路而选择了这条路。霍烛再一次将行人挽留下来,趁着青鸟不在讲着他和伏朝的故事。
前朝中兴时期的将军和佐相,大多数当朝人都是有所耳闻的。
“你说,伏朝是不是对霍烛太过失望,才选择娶妻生子?或者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将霍烛当成一个哥哥?”霍烛问这个行人。青鸟妖无法理解感情,然而霍烛却迫切地想知道当初的伏朝心里到底想过一些什么。
披着裘皮的行人搓了搓手,思忖了片刻后说:“前朝伏佐相一直是我倾慕的对象。”这位行人是为上京赶考的书生,同是书生,是伏朝的倾慕者并不稀奇,“我拜读过他写的传世名作,从少年时的青涩懵懂,到弱冠之年的踌躇满志。”
霍烛的眼中闪着奕奕光彩,仿佛这位书生可以立时解开困扰他内心几百年的问题一样。书生可能更懂伏朝一些。
“但是佐相而立之年的诗句里充满了愤懑与悔意,可那时的他正是平步青云的年纪。我初读便觉得应当是有什么事情积压在心头,听你说起这个故事……”书生顿了顿,“我想,伏佐相的心里应该是有过霍将军的,因为霍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差不多也是那几年。”
霍烛不确定地问:“是这样吗?”
书生点点头。“而且就我所知,伏朝佐相也霍烛将军一样一生未娶,何来的妻儿?你说的故事和我所了解的有些出入。”
那一直被伏朝带在身边,与他生得很像的小儿是谁?
书生看懂了霍烛的愁容,说:“伏佐相之上有一位兄长。从他的《戒子八则》可知,他从他的兄长那儿过继了一位小儿。佐相到不惑之年的时候便婉拒了前朝宣帝的挽留选择告老还乡,退隐于江湖,四十有三的时候,便郁郁而终了。”
四十三便死了?
霍烛心里仿佛受了一击。他一直在等着伏朝的到来,可是等啊等啊,始终再也没看到伏朝。他以为是伏朝彻底忘却了他这个死人,因此不再来这个山坡。
原来伏朝在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之后便死了。
突然间,霍烛突然想到了什么。“兄台,你可否帮我找一样东西。”
书生很快按照霍烛的指示开始挖积雪下的泥土。
霍烛记得距离最后一次见到伏朝的三年后,那个和伏朝很像的孩子,就是书生口中伏朝从自己兄长那儿过继过来的儿子捧着什么东西到了这儿,在榕树之下挖了一个坑,将之埋了进去。
那似乎是一个很小的瓦罐。
书生的通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便霍烛告知了瓦罐掩埋的方位,书生挖了很久才将瓦罐挖出来。几百年前埋着的瓦罐,随着榕树不断的生长,早就挪了方位。但是霍烛能感觉到那个瓦罐在哪儿。
树下埋的果然是一只小小的瓦罐。霍烛迫不及待地将瓦罐打开,发现里面是有些受潮了的灰粉,和一块蒙尘的玉牌。
在外觅食的青鸟如临大敌地飞向榕树,一边飞一边叫:“把我的骨灰坛放下!”
但是玉牌已经被还未听到声响的霍烛拿在手中。他擦掉了玉牌上的灰烬,只见上面刻了几行工整秀丽的字:
“烛之我心,朝暮念君。化而为榕,庇佑吾兮。余岁将至,愿作青啼。执子之魂,与子共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同人已删,因此上一章是全新内容,衔接本章。
下篇古耽所以写这篇先行练练笔,免得到时候转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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