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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我不动声色离开,到庭院走廊绕了很大一圈,买了楚宁最喜欢吃的橙子和看起来就很诱人的火龙果,然后慢慢走回病房,房间里,只剩下楚宁一人,他手中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似乎真的累了,不然不会就这么拿着看了一半的书就睡着,而且靠得歪歪斜斜的,我轻手轻脚靠近他,伸手帮他调整一下睡姿,不然,等他醒来,少不得一顿酸痛。
      我坐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不知他自己是否知道,他睡着时候的样子,有一种很干净的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怜惜,可是也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十分动人的优雅,他的优雅似乎与生俱来。我记得,那个夜晚,他痛昏在我面前,即使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而骄傲,他的狼狈,也带着一种让人倾慕的优雅和不能轻薄的尊贵。
      可是,我也记得楚宁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赌气的莲花,还有楚宁对着我手里的精油镇定地说他的腿好得很的样子。
      我不是傻瓜,楚宁把他的孩子气给了我。可是,楚宁……什么是约定?你约定了什么?……
      眼前的流海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撩动,我眨眨眼,看见楚宁正暖暖地对着我微笑。
      我握住他的手:“不再睡会儿?”他眼眶下有明显的阴影。
      楚宁摇摇头:“你去了好长时间。”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可惜,使不了力气的右手让他又倒了回去,他拧拧眉,不太高兴。
      我扶着他坐起来一些:“我去买了橙子。怎么,急着找我有话要说?”我拿起一个橙,开始剥皮,下意识屏息等待。
      楚宁得寸进尺指指火龙果:“我还要吃这个。”
      “猪!”我只吐出一个字。
      楚宁得意洋洋地提醒:“你是我老婆。”
      我立刻伶牙俐齿地补充两个字:“八戒!”谁都知道,猪八戒是猪,可猪八戒的老婆高小姐是货真价实的人。
      楚宁撇撇嘴:“暂败,改日再战。”
      我忍了忍,终于噗哧笑了出来,将剥好的橙瓣送到他嘴边:“好啦,总要一个一个来不是?”
      看着他心满意足吞下橙瓣,刚好把橙籽不入口就留在我的手心,然后神气地冲我炫耀,好像诡计得逞的小孩子,我好气又好笑。
      玩玩闹闹间,我看着他难得好胃口地吃了一个半橙子、多半个火龙果,忍不住眉开眼笑之余,心头藏不住淡淡的若有所失。
      他……什么都没说……

      由于楚宁的坚持,两天之后,他还是出院了,而且,谁劝都没用,出了医院就直奔机场回国。
      我们曾以他重伤未愈为理由、以他身体虚弱为理由,甚至以订不到当日的机票为理由,依然被他轻描淡写一句“我去机场等位。”给驳回。
      总之,这个疯子是铁了心要回国,无奈,大家只好顺了他。
      坐在飞机上,我闷闷不乐。倒是楚宁,飞机起飞后,即使因为晕机反应恶心头昏吐得一塌糊涂,他的眉宇间反而轻松许多。
      熬过飞机起飞震动引起的恶心,他摸着我的头低笑:
      “还计较哪?”
      “当然!可怜无辜的我,来机场的路上,他至少骂了我二十七次‘瘟神’!” 我斤斤计较着,越说越气愤:“他妈的,你一意孤行,那只金毛熊凭什么把帐算到我头上?!”
      “拜尔只是比较直而已。”
      “吼!你什么意思?他比较直?那就是说,我是瘟神喽?!”我扭起眉毛,不高兴了。
      楚宁扬起眉:“你说的,我可没说。”
      我阴恻恻地笑着把手指关节掰得“喀喇”做响:“官人。你家娘子突然很不爽。可以借打一下吗?”
      楚宁呵呵笑着侧过头,露出让人流口水的颈子:“给你打。”
      我看看他包得像个木乃伊的样子,拳头扬了扬,终究落不下去,最后我在他完好的左手背上狠狠啃了一口,得意洋洋的冲着他展示战绩:
      “哼!”
      楚宁只是淡淡笑着,突然抱我到怀里。
      我吓了一跳:“看着点儿,你锁骨有伤……”
      楚宁没放手,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我怕伤到他,不敢乱动,感到他灼热的气息掠过我的耳后,催急我的心跳,我听到他低语:“楚儿,我爱你。”
      我的心脏上仿佛一根紧紧绷着的弦突然拉断,狠狠痛了一下,然后,慢慢流出幸福的有些凄凉的甜的味道。
      我慢慢抚着他柔软伏贴的黑发,低头吻他优美的耳垂:“傻瓜……”
      楚宁似乎笑了一下,低低抽口气——不适一直没有停止过折磨他。
      我默默看着他忍过一波又一波晕机带来的恶心,还有伤口一阵一阵的痛楚。
      楚宁,我不是傻瓜,你,不想我在美国多做停留,对吗?……
      第九章
      尽管身边有医生跟着,终究长途劳顿,临下飞机前他就又开始高烧。
      回家之后,因为受伤、劳累过度,他本身又身体不好,这一病,好好坏坏病了足足快一个月,才终于稳定下来。
      可是,大概由于他天生体质就差的原因,回家后一个多月,医生才允许他除掉锁骨上的绷带,至于他左腿上的石膏,因为他左腿曾经受过伤,骨头愈合能力比常人差,加上不时的抽筋更加影响了骨头愈合的速度,所以,足足两个月之后,医生才勉强同意他拆石膏,而且,医生对他恢复的情况表示不乐观——他的腿,很可能因为这次的骨折而加重残疾,甚至可能因此而无法走路。
      拆石膏那天,专门负责他骨科方面治疗的陈医生来到家里,楚宁坚持不肯让我看着他拆石膏,不由分说把我踢出卧室。
      我摸摸鼻子下楼,看到同样在起居室焦虑等待的金毛熊。我才想起来,他因为不放心楚宁,今天特地从公司跑来了。
      说起来,幸好,当初金毛熊和佛雷克不放心他,商量之后,佛雷克留在美国继续主持分公司日常事务,而金毛熊跟着我们回国,在楚宁修养期间暂时协助他管理楚氏本部的运营,才让楚宁得以安心修养。
      本来,当初因为我和金毛熊格外互看不顺眼,楚宁为此很担心,不肯答应他跟过来的。但是金毛熊竟然服软了,当着楚宁的面发誓,至少在楚宁修养期间不会找我的麻烦。他真的做到了!即使有几次,我明明看到他被我气的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可是他竟然忍住了。
      我看着金毛熊坐立不安的样子,接触这些日子,我知道,他和佛雷克,与楚宁是至交。
      我想了想,走过去:
      “金……拜尔,”我舒服地蜷进沙发:“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拜尔熊眼一瞪:“你一点都不关心楚宁!”
      我耸耸肩膀:“你看到了,是他硬把我踢出房门的。”
      金毛熊显然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因为他用谴责的眼睛看着我。
      因为有求于他,也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心关心楚宁,所以,我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楚宁不肯让我进去,无论急或不急,我都只能在外面等待,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去着急?”
      “你,你你……”金毛熊指着我的鼻子,直抖。
      “等我把话说完。”我不慌不忙也指着金毛熊的鼻子:“我不急,不是因为不关心,而是他的腿会不会愈合得不好、会不会留下更重的残疾,不是我所能控制得了的事情,养伤期间,我自问已经竭尽所能去照顾他,所以,对我而言,我只要安心等待结果,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他从此不能走路,但是我的楚宁依旧是我的楚宁。”
      我的楚宁依旧是我的楚宁!是的,正是因为笃定自己这样的心情,所以我反而成为最平静的一个。
      金毛熊深深地看着我,第一次,他用一种充满惊奇的、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我:
      “你……为什么现在肯告诉我这些?”他深思地问我。
      我抱着企鹅抱枕,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着,懒洋洋地说:
      “因为你实在太笨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我知道,他对我的敌意来自对楚宁的关心,这个大块头,对楚宁有掏心掏肺的关心,所以,我解释。
      金毛熊脸上青白交错,眉头的青筋一耸一耸,看得出他在克制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呼吸一口气:
      “韩楚凝,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楚宁始终对你死心塌地,他究竟看上你什么?”
      我皮皮一笑,说出一句很戏剧化的台词:“哦不用太惊讶,你知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金毛熊用一种吞了鸡毛的表情看着我,我回给他妩媚的笑容。他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
      “你想问我什么?”
      原来这头熊还不是傻得很彻底。我有些惊讶地瞄他一眼,继而想想,如果他真的很蠢,楚宁不可能放心让他在公司坐镇了。可能是刚才被我气傻了一下。
      既然他开了口,我也就不客套了,坐正身子,我直言不讳:
      “我要知道‘约定’是什么。”
      拜尔脸色一变,他严谨地审视我,似乎在斟酌一般:“楚宁,没和你提过?”
      “如果他说了,我不会问你。”
      他似乎犹豫了半晌,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开口:“我不能说,我必须尊重楚宁的决定。”
      我翻翻白眼,熊,果然到了哪里都是熊!
      “不说拉倒。”我不耐烦了。
      我是那种很重视隐私的人,一直认为感情这种东西,是很私人的。从美国到现在,两个月了,我一直都知道金毛熊对于我对楚宁的态度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似乎因为那段我无法记起的过去,对我很是戒备。但是我一直没当回事,因为,我不觉得,我有必要把自己的感情昭告天下。我对楚宁,即使心里已经爱得死去活来,那是我的事,充其量算上楚宁一份,但是对别人,我不认为我有解释的义务,只因为别人有所怀疑。
      今天,陪他哈啦半天,甚至告诉他我对楚宁的态度,为的就是让他放心,然后得到我想知道的信息,结果这厮嘴巴还是象被胶水粘上了一样。
      对牛弹琴,多说无益,我不再搭理他。
      可是他却偏偏又想搭理我:
      “韩楚凝,楚宁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我冷笑:“能让我韩楚凝看上,也是他楚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时,陈医生下楼了,我们迎上去。
      陈医生取下脖子上的听筒:“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虽然还是造成了一些伤害,但是,至少,他还有机会走路。”他看看我,微笑:“你把他照顾得非常好。”
      我耸耸肩,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楚宁,值得我用心,我才会用心。我看看楼上,还没开口,医生已经说话:
      “上去吧,他在等你。对了,他的骨头刚刚愈合,还很脆弱,别做太剧烈的动作。”医生最后一句叮咛,让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回头哭笑不得:“陈医生……”
      陈医生只是摆摆手:“我这是叫你提醒他的。”
      我摇摇头,转身正要上楼,拜尔叫住我,我回头看着他。
      他犹豫了犹豫,终于对我开口:“楚儿,楚宁,他很爱你,所以,请你好好爱他。”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和有些别扭又格外坚持的神情,点点头。

      关于那个约定,楚宁一直都没提。而我,从金毛熊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也就暂时放下了。虽然我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一来,楚宁虽然拆了石膏,身子依旧还需要调养。二来,我想过了,无论楚宁不和我谈我的过去是基于我不肯还是基于某种约定,都不能改变他对我好的事实。
      我想,顺其自然,让一切自己水落石出吧。
      只是,我没有想到,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这天下午,楚宁午睡醒来之后,难得拜尔没有搬来一大堆的文件骚扰他。我推着楚宁到起居室,他答应教我下西洋棋。
      初冬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暖地洒在楚宁的身上,我看着他认真地教我西洋棋的样子,想:楚宁,这样真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然而,我们这种平静的幸福的味道,很快被打断了。
      当楚宁正教我如何使用城堡进攻的时候,从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不等我过去看个究竟,几个意外的不速之客已经闯进起居室。
      领头的是秦远雷,他一脸风尘仆仆,气急败坏,身后跟着几个人,还有楚家的管家和几个佣人。
      他挣脱佣人的钳制冲到我面前,一把紧紧抱住我,悲愤地喊:“楚儿,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只是怔怔地任他抱着,目光直直看着他身后一同闯进来的人,低喃:“母亲……”

      母亲,还是记忆中娇弱的模样,不会大哭大闹,只是拉着我的手再也不肯放开。我感到,母亲的泪滴落我的手背,在我的心头烫开尘封的疤痕,痛,原来只是暂时蛰伏,并未消失。
      “小凝,和妈回家吧……”母亲垂泪许久,终于开口,一开口,又是泪珠落了一串。
      我怔怔看着她,再抬头,看看一同跟来的大哥,大哥也看着我,沉默着,看不出情绪。
      我下意识地寻找,直到和一双沉静的眸子相遇,才发现自己刚刚都屏着气息。
      母亲一直在落泪,我听到大哥沉稳的嗓音:“妹,和我们回家吧,过去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你始终都是韩家最宝贝的女儿。”
      我愣愣抬头看他,大哥的表情那么真切地写着关心和疼惜,他的话也带着殷殷的宠溺:
      “妹,爷爷和爸爸一直都特别想你。爷爷说了,只要你回家,过去的,都不计较了。”
      母亲一直在落泪,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只重复一句话:“小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咱们回家……”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些刚刚温暖起来的东西正在慢慢死去,我轻轻从母亲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在母亲错愕的目光中走到楚宁身边,我弯腰捡起楚宁不知何时掉落的保暖毛袜,蹲在他的轮椅边拍拍他的腿,平静地说:“楚宁,袜子掉了。”
      我把手伸进毛毯下,为他套上毛袜,又整理了整理他腿上的毛毯,抬头,看到楚宁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怜惜,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皱皱有些酸的鼻头,想笑,不小心掉出两滴泪,被楚宁修长的手指接住,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破涕为笑,作势要咬他嚣张的手指,被他躲过。
      “楚儿……”
      “妹!”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悲愤,一个不悦,是秦远雷和大哥。
      我慢慢站起来,感到手心被楚宁握了一下,我望着他的眼睛,回给他一个沉静的笑容,走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轮椅,慢慢来到母亲面前,平静地开口:
      “妈咪,大哥,秦先生,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楚宁,我的丈夫。”
      他们的脸色迅速变得很难看。
      母亲神情激动,蓦地站起来指着楚宁,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惊恐和鄙夷,她几乎失控一样尖锐地喊:“姓楚的你……”
      “母亲!”大哥双手紧紧按在母亲的肩上。母亲神色变了几变,终于恢复一些平静,看着大哥凝重的表情,闭上嘴,但是望着楚宁的目光带着深刻的恨意和一些些不易察觉的……惧意!?……母亲……在怕楚宁?……
      可是,情形却不容我细想。
      大哥根本不看楚宁,他只是对着我说话,语气是忍耐的宽容:
      “妹,四年了,你玩也该玩够了,该收收心了。不要总这么任性,爷爷和爸爸都已经不计较你私自离家的事,快跟我们回家吧,大家都在家里等着你呢,一家人都特别想你。”
      我极淡地笑着,坐在沙发里,一边示意管家上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大哥,我听说,韩氏和德国雷尼企业合作投资的‘韩雷科技’最近发展似乎有些不大顺利啊?”
      大哥的脸色大变,刚厉喝一声“楚凝”,母亲连忙按住他的手,对他使个眼色,然后转头看着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小凝,你明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你临时离家,事情不会演变成这样!幸好你楚洁表姐嫁给约瑟夫……”
      “二表姐嫁给约瑟夫•雷尼了?”我好惊讶地看着母亲和大哥,然后微笑:“哎呀,那真可喜可贺啊!大哥,记得帮我和二表姐说一声恭喜呀。”
      “韩楚凝!”大哥也动怒了,甩开母亲又要制止他的手,他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教训我:“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闯了多大的祸?!如果不是你楚洁表姐点头嫁过去,会给韩家引起多大的麻烦?!现在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枉费大家都这么疼你!爷爷现在甚至不计较过去,只要你认个错,就不再计较了,肯让你回家门。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我怒极反笑:“我还真偏偏就是不知道‘好歹’这两个字怎么写呢。有空你教教妹妹呀?”
      “韩楚凝!你可真是翅膀硬了?!你以为你开个小破工作室,就可以耍脾气了?堂堂韩家的女儿,抛头露面,爷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计较了,任你在外面鬼魂了四年,你以为你这四年做的荒唐事还少吗?如果不是韩家施压,你以为八卦小报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韩家哪个孩子象你这样?你看爷爷对我们哪个象对你这样容忍?你……你简直,简直丢尽了韩家的脸!”
      “放心,现在就算丢脸,丢的也是楚宁的脸。”我凉凉地提醒大哥。
      “你——”
      “你?”我迅速接住他的话:“你不要忘了,打狗也要看主人,我现在不姓韩,姓楚!”我冷笑,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对,打狗……那我不成了,成了……
      果然,旁边低低的浅笑传来,我不动声色,手下用力狠狠掐了楚宁一把,满意地听到悦耳的吃痛抽气声。
      “韩楚凝!”大哥看我竟然还分心和楚宁打情骂俏,几乎气炸,冲上来想动手被母亲一把拦住:
      “楚傲!别……”母亲含着泪冲大哥摇头:“小凝总归是你妹妹。”
      “妈!”大哥一脸怒容,隐忍半天,重重甩开母亲的手,指着我:
      “韩楚凝,总之,我不管你现在想干什么,统统给我停止,马上给我回家,老老实实跟爷爷和父亲认错去!”
      我冷冷地回答:“你死了这条心吧,那是不可能的!”
      “韩楚凝!马上回去和爷爷认错!”大哥脸色铁青。
      “认什么错?”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哥:“不该反抗约瑟夫•雷尼的□□?不该用平底锅打破那只猪的头?还是不该反抗爷爷把我嫁给想□□我的恶棍?还是没有感谢你们给我灌下的……”
      “韩楚凝!爷爷那是为了你好!”大哥重重地一拳垂在沙发扶手上,怒火燃烧在他的双眼。
      我淡淡一笑:“发春药的味道其实还不错,就是你们下次应该把发作的时间计算准点儿,如果让我刚好躺在卧室才更加完美,可惜……”我摇摇头叹息:
      “怎么就偏偏让我在厨房找牛奶的时候发作呢?不过那个禽兽也太心急了,还好,我随手抓到的是平底锅,万一要是个什么切菜刀或者西瓜刀……”我脸色忽然一变,冷冷地盯着大哥和母亲:
      “韩楚凝竟然没有被能给韩家提供25个亿的下流胚给轻薄了去,还真是天大的遗憾呢,尤其,这个不听话的逆子还借此跑出了家门!”
      我越说越激动,我冲到自己的绘图室,翻出一份文件,回到起居室丢在大哥和母亲的面前,冷笑:
      “看来,我韩楚凝还真是挺值钱的!”
      那份调查报告上明明白白写着:
      约瑟夫•雷尼和韩楚洁已经办理了分居,雷尼企业单方面完全停止对“韩雷科技”的投入,造成“韩雷科技”几乎瘫痪,并且牵连韩氏资金周转困难,韩氏又刚好因为中东打仗造成投资在当地的巨大资金无法套现,影响了韩氏本企业的运作。约瑟夫•雷尼,同意恢复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韩楚凝!
      大哥似乎没有想到我知道这么多,脸色有一瞬间的失措,随即又恢复冷硬。
      我冷冷一笑:“我懒,但不是傻子。”
      我转头看着脸色大变的秦远雷,忽然有些悲哀,不知道为他,还是为自己,我惨淡地指着他:
      “这位秦先生似乎对我一往情深,你们利用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美国秦氏也是来头不小的,到时候,你们到哪里去找另外一个韩楚凝?何况,”我诡异一笑:
      “我已经结婚了。”
      显然,我的话深深地刺激了大哥和母亲,母亲急促地喘息一声,脸色雪白,惊惶地看着我。
      “韩楚凝!你够了!”恼羞成怒的大哥,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韩楚傲,你也够了,你已经叫了很多遍了,我耳朵没聋。”我闭了闭眼,忽然有些厌倦了这样的争吵,只淡淡地提醒他:“还有,小声点,我先生心脏不好。”
      “你——”
      “楚傲!”
      “妈!……”大哥的愤怒因为母亲的摇头硬生生克制住,只狠狠瞪我一眼,不再说话。
      起居室,一片沉默,只有母亲泪眼朦胧地望着我,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小凝……小凝……”
      可是,我已经挤不出哪怕半滴感动的眼泪,只觉得浑身发冷,我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蜷缩在沙发的角落,我冷……
      这个时候,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明明比常人低一些的体温,却给我一点点温暖的感觉,我抬头,看到楚宁怜惜的目光,我眼眶一红,嘴角动了动没出声。可是,他竟然又拍了拍我的头,将我硬生生忍在眼眶的两颗泪拍了出来。
      我想拨开他的手,握住了,却再也松不开。这混蛋,每次都把我最坚强不屈的两滴眼泪给勾引出来。我把头埋进他怀里。
      这个动作却意外触发了母亲和秦远雷。
      “楚宁!你这个卑鄙小人,不许你碰楚儿!”
      “楚宁!你这个魔鬼!离开我的女儿!”
      楚宁只是冷酷地勾起唇,笑容残佞而嗜血,说出他们进门后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只有一个字——
      “滚!”
      第十章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一片混乱之后,起居室里变得很安静。我并没有哭闹,只是没精打采地靠在楚宁怀里,他坐在沙发里,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小娃娃睡觉,似乎哄了很久。
      “你故意的。”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楚宁竟然听得懂我在问什么,他点点头:“决定的权利在你手上。”
      刚刚,自始至终,我和大哥、母亲的抗争中,他一句话都没说,没插手任何意见,完全任我自己处理。看似袖手旁观,其实表达了他最明确的意思——完全尊重我的选择。因为,他始终握着我的手,在我快崩溃的时候请他们离开,又在他们离开之后什么都不问地提供一个拥抱。
      他总是能够恰恰拿捏到我的心思,熟练得仿佛条件反射。
      我白他一眼:“你真狡诈。”
      我的确不需要他插手,也不高兴他插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是我的原则。援手,只有在别人愿意接受的时候才是援手
      他不满地点点我的鼻头:“是聪明。”
      我哼了一声。
      他却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按铃叫管家送来一壶新的奶茶,他倒一杯给我。
      我依旧偎在他的怀里,喝着暖暖的奶茶,我低语:
      “我想说话。”
      他摸摸我的头:“家里有足够的奶茶补充你流失的口水。”
      我噗哧笑了:“坏蛋!”他总是有办法让我笑。
      喝掉一整杯奶茶,我拉着他的衣袖,想了想,慢慢开口:
      “六年前我在医院清醒,医生告诉我,我大脑海马回部分受损,失去了部分记忆,并且很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
      “那部分就是我。”楚宁闷闷的声音让我想笑,这个小气的家伙,真爱计较!
      我安抚地捏捏他的手,继续说下去:
      “我忘记很多事情,但是我记得我的家人,记得家人对我很疼爱……就是那种几乎把我宠上天的疼爱。”我靠在他的怀里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我一直相信他们很爱我,即使回家后,我发现,他们几乎象盯犯人一样盯着我,以各种理由限制我的行动,甚至限制我接触的人,我依然认为他们是爱我的,虽然方式有些极端……直到发生一件事情。”
      我耸耸肩:“你刚才听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约瑟夫•雷尼,一个下流胚子,来韩家做客时候看到我,对我充满了兴趣。家人试图撮合我们,可是我偏偏对他不感冒,所以,他试图□□我,结果,那厮选错了地方,在厨房就猴急地想把我扑倒在地,被我用平底锅打晕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宁勾勾唇:
      “如果你敢笑,我就给你的晚饭下老鼠药!”
      楚宁掩口轻咳一下,忍着笑:“OK,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没有拿菜刀砍他。”
      “哦,我本来想拿菜刀的,但是锅子离得比较近。”我一本正经地说完,我们两个互相看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我轻轻呼口气:“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家人不仅没有对他怎么样,反而劝我不如就跟了他。我以为他们是怕我的闺誉受损,结果却发现,原来他们根本就是推波助澜的手。那天我之所以会头昏脚软,是因为家人在我的食物里下了□□。原来,约瑟夫•雷尼同意与韩家合作并提供20个亿的资金,条件只有一个——他要韩楚凝。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过是一枚给韩家得到利益的棋子。我当然死也不肯,所以,我就干脆跑啦。”
      我拍拍楚宁的肩,:“嘿!算你识货!你老婆我,怎么说也价值20个亿呢!”
      说完,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刚刚我不是很平静地跟楚宁说出来了,还开了玩笑。不知是我太乐天、有搞笑天分?还是因为他打岔的本领很精湛?
      “你家人能让你跑?”楚宁不信。
      “切!这能是他们说了算吗?”我不可一世地扬高鼻子:“你以为我被关在家里两年靠什么来打发无聊?”
      楚宁摆出洗耳恭听状。
      我一弹指:“我偷拍了我所有亲表堂兄弟姐妹的□□实况录像。”虽然那两年,他们对我近乎囚禁,但似乎只是限制我与外界的接触,所以只要我老老实实呆在在韩家大宅内,我的行动还是很自由的。
      我神气地炫耀:“所以,我没费吹灰之力,就和韩家脱离了关系。”
      楚宁只扬扬眉毛,没说话,脸上给予了无限的同情。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我抱着马克杯,连喝三大杯奶茶,其间楚宁体贴地招呼芬姐送来我最爱吃的菠萝杏仁酥,我吃饱喝足,拍拍手上的点心屑,故作惊讶地睨了楚宁一眼:
      “喜欢故弄玄虚的楚大少,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啊?”
      楚宁耸耸肩:“该来的都来了,不是吗?”
      我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相。”
      楚宁却突然一扫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用一双清邃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慢慢地问:
      “你,做好准备面对了?”
      “真相已经不容我拒绝了,不是吗?”我学他耸耸肩膀后,坦然地与他对视:“我不会刻意去做一些事情,不代表我会在事情来临的时候落跑。”
      我现在对恢复过去的记忆依然兴趣不大,但是,一些事情注定要面对,我逃不掉。
      楚宁冷冷看我一眼,优美的唇吐出几个字:“新婚第二天。”
      “凡事总有例外。” 我干笑,脸上做出忏悔状,心中暗暗诅咒,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楚宁看着我,我对他谄媚地露出怯怯的笑,他唇角抽了几抽,终于似叹似笑:“唉,楚儿……”
      我转转眼珠儿,拉住他的衣袖问:“你……和我妈他们约定了什么?”我屏息,心跳快起来。
      “你这么笃定我和你的母亲做了约定?”楚宁反问。
      “他们似乎都快把你当蟑螂一样鄙视了。”我看他一眼:“但是,我的判断力不至于因此而受到影响。”
      楚宁推着轮椅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已经凋残的莲池出神半晌,才淡淡开口:
      “六年前,你发生意外失去了记忆,你的父母同我约定,六年内不可以打扰你的生活,如果六年后,你依然是单身,他们允许我重新追求你。但是,条件是,不能告诉你关于我们过去的任何事情……”
      “我发生意外是因为你。”我肯定地说。
      楚宁点点头:“你的家人反对你和我来往,所以你和他们脱离关系,要和我结婚。我们离开韩家回楚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你为了护着我,受了重伤。”楚宁平静地说。
      我愣了愣,喃喃自语:“原来,这个脱离关系还能有前科啊……”
      楚宁笑了:“你永远都让人意外。”
      我看着楚宁唇边充满怀念味道的笑容,他,是在想我当年的样子吗?……
      我闭上眼睛,努力想18岁的自己,那个为了和一个男人结婚,宁可和家人脱离关系的自己;想现在这样怕死的我,在遥远的18岁那年,为了保护一个人而自己重伤的样子……
      “我……那个时候很爱你吧……”我轻声说,即使没有记忆,我也不会怀疑。
      楚宁没有回答我,他只是看着窗外已经凋残的莲池,轻轻地说:
      “秦远雷是你的未婚夫,虽然是韩家为你安排的,但是,他很爱你。”楚宁低头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的我,微笑很温柔:
      “楚儿,你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爱上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楚宁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我忍不住有点脸红,别开眼不看他,心里却有些甜蜜的神气,不是因为他赞美的话,而是因为,赞美我的人是他。
      “然后呢?”我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对了,为什么秦远雷也是现在才来找我?”我想到这个问题,既然秦远雷是我的家族给我安排的未婚夫,为什么他在我车祸清醒后也消失了?
      “你私奔的事情,让秦家很不愉快,撤出了对韩氏的投资,但是,秦远雷很爱你。可是,毕竟,当时秦家作主的还是秦远雷的父亲。”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很简单,秦远雷虽然爱我,但是他的父亲不肯同韩氏继续合作,秦远雷对韩家,就失去了价值,接下来,就很好猜了——
      “所以,韩家以公平竞争的名义,同你和秦远雷做了相同的约定?”我苦笑,原来,自己从来就是棋子。
      楚宁赞赏地点点头,换来我又一阵苦笑:“这种聪明我宁可不要。”
      楚宁捏了捏我的手,我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那你们就同意了?”
      这次换了楚宁苦笑:“你当时一直昏迷,在他们的手上,名义上,你还是韩家的女儿。”
      我沉默,有些失落,但是,已经不会悲哀。怪不得那两年,他们几乎象看管犯人一样,将我紧紧地关在家里。可是……
      “后来呢?你们真的那么老实?那么遵守约定?”我不相信。秦远雷我不知道,但楚宁虽是重诺言的人,但是他不是愚人,韩家这样玩阴的,楚宁等于吃了闷亏,我不信他会善罢甘休。
      楚宁要笑不笑地看我:“你很了解我?”他的手背被我狠狠咬了一口。
      “如果你能老老实实,会在美国发生意外?”我戳戳他的锁骨,力道轻轻的。
      “你知道我发生意外是因为你母亲?”他有些惊讶。
      “帮你跟医生谈出院那天,你和金毛熊他们的谈话我在门外听到了。”我看他一眼:
      “虽然不确定听不听得完整,但是,我想我知道,和我家人脱不了干系。他们去找你麻烦了?”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揉揉我的头:“秦远雷很爱你。为了能够让你不受委屈地进入秦家,他花了六年的时间打开秦氏在欧洲市场,并且稳固秦氏在欧洲的地位。”他的语气淡淡的,目光有些深远。
      我沉默,如果真是这样,秦远雷也算对我有心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看着楚宁沉静的侧面……
      秦远雷很爱你……
      楚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平静的告诉我,关于另一个男人对我的好……
      我的手,轻轻覆在他因为握紧轮椅扶手而微微泛白的手背。
      楚宁,你知道吗?即使只是坐在那里,依然可以让我想狠狠抱住的人,只有一个。
      楚宁低头握住我的手,拇指在我的手心摩挲,低低浅笑:“可我比他幸运。”
      我依在楚宁身边很久,才轻轻开口:“那你,又是为什么等了六年?”
      “你父母,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你才刚满18岁,……”楚宁淡淡笑着,依旧看着窗外:“我没有剥夺你认识世界的权利。”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
      “我也曾想过,也许应该在四年前就去找你,但是,”他看着我:
      “楚儿,你有权利去自由,去长大,去选择。人生的路,应该有很多,我没有资格在你没有看到它们之前就把你的眼睛戳瞎,我只能想办法把你引导到我所在的路上。”
      我把头靠在他的腿上,想了很久才开口:“记得我们结婚之后我去旅行的事情吗?我走了很多地方,法国的普罗旺斯有一片薰衣草、威尼斯的水上的小船、佛罗伦萨可以看到风景的旅店、德国小镇的周末派对、英国乡下的一条好长好长的小路,克里特岛的海神庙……”我侧头看看楚宁清俊的侧面,低声说:“楚宁,那些地方,是你陪着我去过的,对不对?”
      楚宁有些惊喜地看着我:“楚儿你……”
      “我没有恢复记忆。”我淡淡笑着,继续靠着他,拉起他的手在唇边轻吻:“但是,楚宁,当我踏上欧洲大陆的时候,就好像有人在指引我一样,我就自然地走到这些地方,然后常常感到似曾相识,感到……曾经有人带领我体会那里的美丽。”
      我思考着:“有些记忆,也许会忘记,但是有些感觉,会成为一种烙印。有些人,也许遇到过很多条路,但是,走来走去,还是会回到她最留恋的路上。”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楚宁,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在带我旅行的时候开始练习用拐杖走路?”
      楚宁只是极淡一笑:“用拐杖比较方便。”
      我看着楚宁平静的脸,有些事情,也许,不用再多说。
      楚宁,其实,真正幸运的是我。
      我紧紧抱住楚宁单薄的身子,不说话,心中默默的想:
      对不起,秦远雷,你,是个好人,即使楚宁不说,即使没有记忆,我知道,你喜欢我,也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无论我记得的,还是我听说的。也许,你比楚宁要好很多,也许,你可以比楚宁更能感动我,可是……我的心,已经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了。
      “楚宁,我爱你……”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到韩家,接电话的是爷爷,听说我要回家,他只是稳定地“嗯”了一声,隐约从那边传来母亲哭泣的声音,我却只是平静地说再见,然后挂上电话。
      挂上听筒,我看着卧室一角出神,一只手臂从后面圈住我的腰,我回头,若无其事地拍拍楚宁:
      “放心,我没事。”
      楚宁伸手拍拍我的脸,轻声说:“楚儿,哭一下。”
      我没说话,用力睁大眼睛瞪着他,一滴眼泪挣扎半天,硬是很可耻地掉了下来。

      楚宁终究还是不放心,陪着我回家,在门口,他放我一个人下车,因为他不想干涉我的决定。下车前,他吻我的额头说“楚儿别哭。”,然后为我带上一个小小的耳环。
      我奇怪地看他,他笑笑:“微型通讯器,如果有事,摸一下这里就可以接通。”他教我找到通讯器的开关。
      我本想拒绝,但是想起四年前那杯下了春药的牛奶,我带上了那个耳环。用力抱他一下,我轻轻说“等我。”,然后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韩家。
      如果说,在进门之前,我还抱着任何幻想,当父亲带着鄙夷的目光对我说“约瑟夫•雷尼有哪点比不上楚宁那个废物。”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一片平静。
      站在韩家富丽堂皇的客厅,我看着我的亲人。
      母亲还是那样怯懦地站在父亲背后哀哀哭泣,泪眼中却写满对我的不赞同。大哥冷冷地看着我,鄙夷的目光象在看一条得了癞痢的狗。楚洁表姐苍白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恨不得撕烂我。爷爷……
      我看着客厅正中央端坐的老人,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威严,遥远……
      我们遥遥相对,爷爷开口,语重心长:
      “小凝,只要你认个错,回来和约瑟夫结婚,你还是爷爷最疼爱的乖孙女儿。”
      我什么话都不再说,恭恭敬敬跪在大厅中央,对着正前方的爷爷、父亲、母亲,重重磕了三个头,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韩家大门,背后隐约有暴怒、哭喊、诅咒传来,但是,已经于我无关。
      坐进楚宁的车,一边叫司机开车,一边按下隔离幕,我压在楚宁身上:“靠一下。”
      楚宁没说话,默默打开音响,很大声,是那张可以湮没我的哭喊的《歇斯底里》。

      哭够了,我理直气壮地抓着他的衣袖擦脸,看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人却松了一口气。
      我有些愧疚,关上音响埋怨:“就属这张闹腾了吧?”
      楚宁不动声色抹去我没擦干净的泪珠,嘲笑我:“不然怎么压得过你的大嗓门?”
      我低头,手轻轻覆在他一直压在心口的手上,一颗泪珠又掉下来:“楚宁,你笨死了……”
      楚宁反手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一下,再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楚宁说:“那么,爱哭的小姑娘,我们可以去解决另外一个麻烦了吗?”
      我怔了怔——他的声音,不大愉快。抬头看他,他撇了撇嘴,扭头看着窗外。
      我茫然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轻轻“啊”了一声。是的,还有一个人——秦远雷!
      看他明显不高兴起来的脸色,我忍不住“咭”地笑了出来,板过他的脸,点着他俊挺好看的鼻子:
      “小男生,爱计较,不害臊!”
      楚宁拨开我的手,反唇相讥,冷冷的:“我乐意!又哭又笑,你也没强到哪里去!”
      我眨眨眼睛,出其不意亲他鼻尖一口,趁着他错愕的瞬间,小声趴在他耳边:“可我就是喜欢你!”说完,意犹未尽地又轻咬了一下他敏感的耳后。
      楚宁还是板着脸,推开我,硬邦邦地说:“别把鼻涕蹭我脸上。”
      我看着楚宁有些窘的侧脸,决定对他俊美侧脸上有些可疑的浅红保持沉默。
      车子,平稳地开在枯叶满地的路上,我的心,辽阔如蔚蓝的天……

      再见到秦远雷,意外也不意外。不意外是因为,和秦远雷的见面势在必行;意外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他竟然那么快——从韩家回到楚家,在门前我正扶着楚宁从车里出来坐上轮椅,管家就过来告诉我们,秦远雷已经在起居室等我们很久了。
      楚宁看着我,轻声说:“你做决定吧。”
      我蹲在他面前帮他在腿上盖好毛毯,抬头看他,低声恳求:“让我去和他谈吧。”
      事情,是我引起的,就该由我来结束。我知道,秦远雷很怨楚宁,但是,问题不在楚宁身上,在我身上。
      况且……楚宁还在发烧……
      我起身吻了楚宁的唇一下,轻声交代管家送楚宁上楼休息。楚宁看了看我,我回给他坚强的神情,他终于点点头,让管家推着他进屋。
      看着管家推着楚宁进去,我轻轻呼吸口气,走向起居室。
      对不起,秦远雷,从楚宁的口中,我知道,你应该是个好人;从我们的交往中,我知道,你应该是个君子。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事关楚宁,我冒险一丝不得。
      我,不想我最最重要的楚宁,有丝毫闪失。

      走进起居室,秦远雷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我慢慢走进他:“秦先生,喝茶。”
      秦远雷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他慢慢转过来,看着我,目光复杂。
      第一次,我认真地看这个男人——他很俊美,望着我的目光很动人,可是,已经不能打动我,有人把我的心动早就都带走了。
      “楚儿……”他有些激动,重上前来,想拉住我的手,被我轻轻避开。
      我坦然地面对他错愕而伤痛的目光,有遗憾,有抱歉,没有心痛,因为,只有一个男人可以让我心痛。
      我轻轻地把茶杯递到他的手上,与他并肩站在落地窗前:“楚宁也很喜欢叫我楚儿。”
      他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愤恨。
      我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不要恨楚宁,伤害你的人,是我。”
      秦远雷怔怔地看着我。
      我回头直视他:“因为我爱楚宁!”
      他似乎大受打击,踉跄地倒退了两步,扶住落地窗的窗框,望着我的目光惊愕、痛苦。
      我没有上前去扶他。说我冷血也好,说我没有人性也罢;我觉得,这种时候,在我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希望和回应的时候,我越温柔,越婉转,他只会伤得越重。
      我们彼此相视良久,他哑哑地问我:“为什么,不是我?”他的声音凄凉而绝望。
      我有些不忍,可是,咬咬牙,我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这个就是命中注定。”我指着窗外已经残败的莲池,轻轻地说:
      “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不记得过去的我、你、楚宁。可是今年的初夏,一个午后,我糊里糊涂来到这里采访,就在这间起居室,当我痴迷于满池清莲,楚宁在我身后出现,他说‘我是楚宁。’,那个时候,他已经走进我的心里。”
      秦远雷低下头,失神地低语:“我,又晚了是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已经装满一个人的心脏,装不下另外的人。”
      秦远雷却仿佛大受刺激一样,激动地冲着我大喊:“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楚儿,你不是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吗?是吗?!可是为什么楚儿,你还是用同样的话拒绝我?!我只是比那个男人晚了一点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不是我?!”
      他痛苦地揪扯着头发,用力地捶着落地窗框。
      我被他激烈的情绪吓到,但是,很快冷静下来,望着他,很难过,这个男人,我并不了解他,可是,此刻,他正因为我而痛苦。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抬起写满伤痛的眸子,痛苦地望着我:“楚儿,我们重来可不可以,这次,我一定先找到你!”
      “可是,我爱的是楚宁。”我抱歉地望着秦远雷:“已经重来了一次,不是吗?”
      “可是这次又是他先找到你的!他违背了约定!”他指控。
      “那么上一次呢?”我静静看着他。
      “可是他违背了约定,所以才先找到你,让你先爱上他!”他固执得像个孩子。
      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可以让他明白,犹豫再三,我轻轻开口:
      “你还是不明白吗?……有些事情,注定了,就无法更改。”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让他看我的眼睛:
      “只有楚宁,当我看着他痛苦的时候,会心痛。我在乎的,只有他。无论是不是因为他比你出现得早,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已经这样发生了。我爱他!”
      我知道我这样的话很残忍,但是,他是个无辜的人,没有道理为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陪葬,不值得!
      “楚儿,你好残忍!”秦远雷惨笑。
      我摇头:“长痛不如短痛!”
      秦远雷垂头沉默,好久,他低哑地问我:“楚儿,你……有多爱他?”
      我静静地说:“你不会想听的。”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
      “那么爱吗?”
      “对不起。”
      秦远雷将头抵在窗框上,良久,他抬头对我微笑,目光有种绝决后的忧伤:“楚儿,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我微微犹豫。
      他仿佛看透我在想什么,低声说:“明天,我就要回美国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他没有说话,只是对我忧伤地微笑。我有些明白了什么。
      我走上前,在他脸颊轻轻地,虔诚地落下一个吻,唇瓣沾上湿咸的味道。
      和楚宁完全不同的力道,将我紧紧包围着;和楚宁不一样的气息吹在我的颈边。
      他痛楚地喊我“楚儿”……
      然后放开我,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
      轻轻的动静,让我回头。我看到楚宁竟然撑着拐杖慢慢出现在起居室门口,停在秦远雷的面前。大病未愈的他步履有些不稳,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们似乎相互望着对方,可是从我这里,我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表情。
      我慢慢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那,是男人的事情,我,不应该插手。所以我静静地等待。
      不久之后,有人靠近我。一只熟悉的、修长优美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默默伸臂环过他清瘦的腰身,偎进熟悉的怀抱,与他一同看窗外初冬晴朗的天空。
      我微笑:“楚宁,你看,天气真好……”
      楚宁没有回答,他轻轻叫我的名字:
      “楚儿……”
      尾声
      很久以后才突然想起来……
      结婚很久以后的某个晚上,睡前刷牙的时候,我看着那对KITTY猫的刷牙杯,突然想到什么,我咚咚咚咚跑出浴室。
      楚宁正靠在床头看书,明黄的床头灯下,他认真阅读的俊美侧面让我怦然心动,看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克制脸红……
      咔叽——脑子紧急刹车,我还有正事要问!
      爬上床钻进他的怀里,我用很爱娇的声音细声细气地问:
      “老公,难道你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希望我可以有更多选择,才见了面也什么都不说?”
      楚宁合上书,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含笑看着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还记得你向我求婚时候的事情吗?”
      “你跑去卫生间了。”他糗我。
      我不理脸上升腾的热气,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早就知道我遇到意外就会先跑到卫生间避难对不对?”所以才特地摆了KITTY的刷牙杯子在卫生间——只有很熟悉我的人才知道我喜欢HELLO KITTY。
      他耸耸肩:“可我忘记了你的反应比恐龙还迟钝。”
      厚!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家伙!根本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耍弄我了!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什么都不说的!故意时不时扎我一下,故意弄得一切都玄玄乎乎!让我成天风声鹤唳、心惊胆战!”我指着他俊挺好看的鼻子叫:
      “你,你整我!”
      我想起那句“别忘记回家的路”,想起他在我公寓的楼下对我叫“逃妻”,想起他捉弄我以嘴对嘴喂他吃药,想起当初在这里发现的完全都是我的SIZE和我的STYLE的衣服,还有他在我的朋友面前给我吃足的瘪……
      楚宁冷冷地撇我一眼:“谁让你忘记我这么久,还信誓旦旦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我怔了怔,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想起优昙花开的那个夜晚,想起我哭泣着对他说“我不要想起过去。”,想起他昏倒前那句“楚儿,为什么你独独忘了我?……”,想起他点着我的鼻子说“扯平了”,想起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滴水的白莲……
      我的鼻子有些酸,愧疚仿佛蚂蚁一样啃噬我的良心,我摸摸鼻子,心虚地爬过去,谄媚:“老公……”
      “哼!”他别开脸,不理我。
      “啊哟,好老公……”我狗腿地又爬到另一边,扳起他低垂的脸:“厚!”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他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得意洋洋地一把拉住差点倒栽葱跌下床的我,哪里还有一丝痛不欲生的模样?!
      我大受刺激——又、又被骗了!
      我蔫巴巴趴在床上,直骂自己蠢。楚宁呵呵笑着,把没精打采的我抱进怀里,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扯平了?”
      我抬头看着楚宁深情的眼,犹豫半天,终于不甘愿地扁扁嘴:“扯平了。”
      扶着楚宁躺好,关灯,没多久,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我悄悄抬头借着月光看身边的男人,心中叹息:
      “韩楚凝,你很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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