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三九四九

6、渎神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莫澜山不大，只是陡，从山脚下看近乎垂直了，也不知道是谁抽了风，说要来这里春游。说是春游，可是这里的雪四季不化，甚至春天还在飘着小雪。真是，发神经。
　　不过失望总该是别人的，我不是来春游的，所以看着他们笑笑闹闹而我自己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我是来找东西的。
　　我和一男一女一个小组，他们拿着一张藏宝图，是小组活动分配到的寻宝活动。
　　走了一段我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游戏当一回事，也是，谁会放着眼前的恋人不管不顾，而去在风雪里找虚无缥缈的所谓宝藏呢？
　　我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们。

　　自己在风雪里赶路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这个时候就越发能理解先祖的疼痛。

　　我的祖先，是莫澜山的赶雪人。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信仰和语言，会在高塔上向雪神献祭，为山神献牲。
　　我见过远古的文献，在文字间我似乎看见那段过往：巍峨的神庙中雪白衣袍的祭司高举着神杖，三牲睁着不瞑的眼睛，巨大的符阵中央跪着虔诚的祭品。风雪在神庙的上空发出各种各样的响动，为下面诡异音调的吟唱伴奏。日落的一瞬，神杖落下，灯火点起，祭品的鲜血沿着饮惯鲜血的沟壑流入神座以下。雪神的眼睛亮起，嘴唇是鲜血染就的红，山神在三牲被炙烤的烟雾里眯起餍足的眼睛。
　　我曾经并不相信，然而即使我不相信，也被那混杂着神圣与残忍的祭祀激得鲜血沸腾。
　　我幻想着我是大祭司，举着我的手杖似乎真的感到了外来的力量。我愿为了我的神而血洗我的双手，你只管做你的光明神，黑暗的事情由我来。我似乎看见了匍匐的人群，他们卑微地将所有的权力自发的交给我，他们的臣服让我得到快感。
　　我幻想着我是祭品，甚至跪在石板上去寻找祭品的心境。冰凉的冷意从膝盖中渗透进来，让我兴奋得浑身发抖，我即将被我的神所享用，我肮脏的血脉即将得到清洗，我的生命将在神漫长的一生中留下印记，我的血液将随着至高无上的神永生。
　　这些幻想陪伴我度过了很多年，直到我终于在幻想里看清了符阵的全貌。
　　我在沉入谷底后，迎来了高潮的狂喜。
　　那是我们的家徽。

　　我疯了一样寻找着一切和赶雪人相关的东西。
　　可惜的是，有关的文献多是猎奇，哪怕匆匆扫过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在千百次的寻找与失败之后，我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全貌。
　　赶雪人住在雪线以上，可以用雪来做日常的事情。例如用雪来做房子、衣服、交通工具他们白发白肤、身体柔弱、畏火，最主要的是，他们放牧雪。
　　他们是雪的牧人，也是雪的奴隶。雪神赐予他们驾驭雪的权力，山神赐予他们驰骋的空间，而作为回报，他们要在每年的祀神节举行祭祀。
　　这个种族最后消失了，像山海经中记载过的各种种族一样，消失在迷雾和风烟里。
　　历史绞杀了这个民族，却遗漏了一张我的先祖留下来的遗嘱

　　其实算不上遗嘱，不过是一张古古怪怪文字写成的旧皮纸。
　　我将这张纸翻译了出来：
　　“莫澜山雪停，山火连山起，守山人死，守火者生
　　老将不死，后生可畏，薪火相传，来者可追”

　　赶雪人已经下了山，莫澜山雪已停，至于山火，大概是当时的一场天灾，雪神山神神力衰微，换了人间。至于后面两句，可不是明晃晃让后辈东山再起？可不是清清楚楚说着山里有着旧部和宝藏？

　　我太痴迷赶雪人的文化了，我太渴望经历一场真真正正的祭祀，只要一想到先祖的血脉在我的血液中流淌，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那终年白雪覆盖的莫澜山。
　　而现在，我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视线的左边，有人在挖着厚实的雪，似乎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我心中猛的一动，急匆匆挤进人群。原来是一个老旧的邮差包。一只手电筒，一本联络册，一只指南针，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不敢深思。

　　天黑了，细瘦的月亮勾着毗邻的山头，漫天遍野都是白惨惨的冷光
　　远方的高塔已经隐约可见了。
　　粗粝的石头垒成的高塔，有一种野性的美，月光和旷野和塔，还有一个渺小的我。

　　当我来到塔前时，月至中天。

　　我深吸一口气，信徒朝圣一般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我以为我会想起祖先的记忆，我以为我会温习臆想了多次的幻境，我以为我会走马灯一样浏览此生的记忆，可是当我真正走上石阶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千八百级石阶，一步一拜，我走到了塔顶。

　　没有巍峨屋宇，没有青萝幔帐，没有灯烛万千，只有一个席地而坐的背影。

　　听到动静，他回头，静静地看着我。

　　是明显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丽。白衣白发，我甚至怀疑很快他就会消失在漫天的白茫茫里。

　　他站了起来，慢慢向我走过来，脚步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合着我的心跳声弹交响。
　　我像被妖怪摄取心神的凡人，只顾着贪婪地用目光描摹这不属于人间的美丽。
　　他碰我了。
　　他吻我了。
　　他要我了。
　　我是扑火的飞蛾，向着我的神献祭。

　　他带着我走过莫澜山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雪坡，每一个断崖。
　　他的唇不讲话，只吻我。
　　他的手不弹琴，只拨我。

　　最后，他抱着我去了我梦中的神庙。
　　那里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金身湮灭，符阵破碎。
　　我瑟瑟发抖着跪在符阵的中央，像我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样，向我的神献祭。
　　我的神圣洁而残酷，我的鲜血染不红他的白衣。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赶雪人面目模糊，而九天高坠的天火是如此刺眼又清晰。陨石降落，天雷斜劈，高大的山神用背脊迎接天火，雪神满身血色，在火光中渐渐如借路的云雾一样慢慢散开。
　　我听见无声的悲鸣，是雪融化时的喘息。
　　我听见消散的吟唱，是祭司无力回天的挣扎。
　　我看见折断的刀剑，倒塌的神殿，连绵不息的火焰。
　　我看见山神拼尽全力将雪神留在了魂火中，然后长睡不起。

　　我看见新神在一片灰烬里诞生
　　莫澜山守火人
　　白衣白发
　　步生莲花

　　梦醒了，我看见他波澜不惊的双眼，看见这双眼睛深处的天火。
　　蓦然惊觉，我已化身为高塔之上一枝白烛。

　　守山人死，守火者生，薪火相传，来者可追。

　　他不是我的神。

作者有话说

　　随缘写文，没有构思没有计划，全靠灵感，字数多少也完全看感觉，业余写手最主要是自己开心。
希望能够看到我的文的宝贝们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