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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这句破的好!”王知府指着卷面上的句子,不吝夸赞道:“‘惟圣人有以除天下之害,则民生得其安矣’立意大啊。”

      他又接着往下看,只见这份答卷起讲时用“周公以元圣之德为武王之相,斯时也,成周之王业方兴,有殷之遗患未息”统领全局,气象宏阔,可谓“虚虚笼罩一切”,气脉古厚。

      下文则是用“提笔反抉”之法,出笔和对笔分别叙述题中的“夷狄之害”同“猛兽之患”,瞧着颇有章法;后更入一层,将“治乱和兼”的思想包含其中,气势雄浑。

      一路顺读下来,王知府不由得被此文宏大的立意、简洁明白的文字所折服。

      他心道:世人多以奇巧淫技对应试文章反复雕琢,不求言之有物,反而是追求辞藻华丽,如此有纲有目、条理清晰的时文,我已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王知府斟酌片刻,还是决定点此文为案首,意欲改变如今新奇险怪的文风,使其重归雅正传统。

      他提笔简评道:“篇中三四着意处,骨力雄峻、涵盖一时,似五岳四渎,竟是尽天下之大观矣。观其他诸文,多不及此篇。”

      “将这份卷子填到榜首吧。”

      待阅完所有的考卷,王知府踱步至填榜的吏员旁看他拆开先前的糊名,自己最赞赏的那份卷子拆开一瞧——却是写着“贾宝玉”三个字。

      王知府摸着胡子道:“贾宝玉……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小吏一边麻利地拆卷填名字,一边答话道:“大人可还记得荣国府那个含玉而诞的哥儿,就叫贾宝玉呢。”

      “哦,他如今都这般大了。”

      那小吏跟了王知府许久,笑着道:“大人您从前还去荣国府吃过这位哥儿的满月酒呢,现在您亲自点了贾公子为榜首,这可真是缘分啊。”

      王知府闻言顿时笑了,他悠悠长叹道:“这荣国公也是咱们金陵有名的人物,因我同王家带着点亲戚关系,故他们家也请我去吃酒,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可不是嘛!”

      -

      李琛原是念着这位贾公子出言相助的情分,便想找机会同对方再说说话,毕竟他读书这么多年,鲜少遇到待他好、神色又平正不倨傲的同龄人。

      发案那日,他早早就候在贡院张榜处,期盼着能再次遇见对方。

      他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见那位贾公子在众位仆从的拥簇下自马车上下来。

      一身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的短袄,膝下露出松花绿绸撒花裤子,身旁那些人口中还不断喊着“二爷二爷”。

      李琛浅浅迈出的腿蓦地就僵硬了,他摊开双手瞅了瞅自己腕下已经磨得看见线头的袖口,突然就不想再说话了。

      身旁不断有人拥挤推搡,他处在人群中,也跟着那股力随波逐流、不做抵抗。

      几次险险就要触到那位贾公子,李琛也只是握紧了拳头,低下头害怕被对方认出来。

      “二爷!二爷!头名啊!头名啊!”身旁的小厮激动地眼泛泪花,颤抖着手指向贴的高高的那张榜。

      李琛费力地抬起头,隐隐约约可见最上头一个“贾”字,他松了一口气,往下找自己的名字,在与头名隔了约莫五个名字后,他看到了“李琛”二字。

      他叹了一口气。

      听说院试考中禀生就可领朝廷发的米粮,想起自己家中身形佝偻、双目浑浊的老母,李琛再次握紧了拳头。

      他又望了宝玉一眼,见对方正含笑同别人说话,李琛像是突然泄了气,身上的力量统统被抽走了。

      我这等贫贱身份,定然是不能同他结交的了。或许等我往后中了进士,再同他认识,便不丢人了吧。

      他心中如此想着,垂了头开始往回走。

      于宝玉而言,李琛不过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过路人,虽府试结束后不曾再见到对方,他也并无遗憾之意,只心道是没有相交之缘,待日后入朝做官,或许还会再见吧。

      -

      考过了府试,宝玉已是二元在手,茗烟、锄药等一众书童俱暗地里合手期盼着:恳请诸天星君保佑保佑咱们家二爷,再拿个三元回来,到时候小三元这名头一说出来,那可威风了。

      便是金管家也悄悄打发了人前去金陵本地的夫子庙参拜,后来害怕不虔诚,他又自己抽空去烧香磕头,还捐了数百两的香火银子。

      今年的院试竟比往年提前了一月多,紧跟着府试后便由本省学政发下通知,言这几年金陵文风昌盛,今年又恰逢三年一次的乡试,故他特将院试时间提前,还道若有人得了秀才功名,便是八月参加乡试他也是支持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潮澎湃,恨不得从县试一路考至殿试,到时候得见圣颜,一朝成为天子门生,金榜题目、状元游街,那可是读书人期盼一辈子的美事。

      虽然身边侍候的小厮个个紧张地跟什么似的,宝玉却像个没事人一般面色如常,还道院试只考两场,可比县试府试短多了,待时间一到开贡院,他便兴高采烈地进去应考了。

      揭榜那日因人潮拥挤整整堵了三条街,天气渐热,宝玉自己懒得挤到榜下看名次,便打发下人去了,自己则是钻进书房,忙着给黛玉、林如海等亲近之人写信。

      他原是以为自己要到六月才能回京,不曾想院试提前了一月。宝玉虽不自大,却也自信院试考中秀才不在话下,至于名次多少则要看运道了,反正他左右不了学政大人的喜好。

      如今,自然还是写信更为重要。

      他先摊开纸给林黛玉写信,该写什么呢……宝玉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

      因是玩笑用的私信,故宝玉也不曾严格遵照古体格式,只有什么说什么,想来林妹妹也是不会介意的。

      林妹妹亲启:

      距吾同汝上次分别已是三月有余,想来妹妹已是返京,这几月可安好?

      ……承蒙县令同知府大人看重,点为案首。宝玉此处忍不住小小骄傲一番,想把这份喜悦同黛玉分享。

      又提到金陵甚多美景,新奇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如:盐水鸭、软香糕、猪油饺饵、鸳鸯烧饼、翡翠包、桂花糖山芋等。

      亦有夜游秦淮画舫,两岸风景甚佳之语。

      其中附上柳永《望海潮》中之句,道金陵同这词中所说一般: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更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信的末尾,宝玉写道:风景如画,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盼日后得空,能与妹妹共游秦淮。

      写完了信,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茗烟偷偷瞧着宝玉,打趣道:“二爷何事这般高兴,这笑的也忒……”

      宝玉也不理会他,小心地将信装入信封中,再郑重地将口封好。

      见茗烟还杵在一旁,宝玉道:“去看过那名次了?”

      一听宝玉提这个,茗烟甚为夸张地努了努嘴:“二爷,您是没瞧见金管家那殷勤的样子,说他前去就好,按住了锄药他们不让去呢。”

      “我看他就是想先知道了然后回来报喜,反正二爷您也要回京了,盼着您在太太老太太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呗。”

      宝玉道:“他是得一辈子待在这守宅子了,你同他计较什么。”

      茗烟哼哼道:“二爷……我就是看不过眼。”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见金管家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其实以他那圆滚滚的身材,说“滚”进来则更为合适。

      金和顺笑的两边的牙豁子都露出来了,整张脸皱成一朵灿烂的老菊花,可见他是高兴到了什么地步。

      “二爷,二爷……”金和顺扶着腰,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头上可见热气冒出,脸上一把油汗。

      宝玉不自觉朝后退着,相离金管家远一些,金和顺却是执意要往前凑,力求紧挨着二爷把喜讯报出来。

      宝玉推了推茗烟,给他使了个眼色,茗烟会意,上前抵住金管家不让他近宝玉身道:“金爷爷,您老悠着点,慢慢说啊。”

      “案首……案首!”金和顺整张脸都涨红了,凸着眼珠颠来倒去重复“案首”“头名”“小三元”等词语,看来是欢喜地疯了。

      宝玉原也十分高兴,可看金管家这一副仿佛下一秒就要闭气过去的兴奋面孔,忙让门外的小厮搀其下去休息了。

      金管家被人架着还不住地回头瞅着宝玉,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二爷!二爷!案首!”

      宝玉道:“好……好,有劳金管家了啊。”合着考中小三元的又不是金和顺,他倒比正主还高兴。

      方才只给黛玉写了信,林如海那封还不知道怎么下笔,如今知道自己得了小三元,宝玉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忙不迭将此事写进信中,翘着尾巴求老师夸奖。

      第二天,恢复正常了的金管家火速打发人去了扬州、京城二地送信。

      宝玉则是留在金陵再处理几天事宜,待正式的秀才功名同官府文书一同发下来,再回京城。

      -

      皇宫内,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自端王、怀王二位皇弟身死、太上皇中风之后,朝廷上很是风平浪静的一段时间。

      如今放眼天下诸事,唯有三处不如人意:首辅刘砀不倒、南海蛮夷岛国不除、贪官污吏杀不尽。

      首辅刘砀乃是永和三十二年的二甲进士,前半生汲于名利、四处钻营,溜须拍马很是对父皇胃口,才从翰林院一小小从九品待诏爬到内阁首辅的尊位。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因心含怒火,笔下的字稍显凌厉,皇帝叹了一口气,稍提手腕,放松了劲力。

      但越是想要平心静气则越是心烦意乱,眼见笔下的字无论如何写都少了几分从容的味道,皇帝干脆合上奏折,将毛笔“啪”地扔回桌上,自己则是用手指托着额头,闭目养气。

      毛笔咕噜噜地滚到桌子一角,再“啪嗒”一声脆响掉落在地,墨汁四溅。

      不知是何处触到了皇帝敏感的神经,他眉头一皱,摸索到手边的砚台,便是“晃当”一声发狠掷落在地。

      砚台当时就摔得四分五裂。

      殿内侍候的太监早在皇帝摔笔时就纷纷跪倒在地,闻声更是瑟缩了一下,也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抬头乱瞟,只敢小心膝行上前,将砚台残块拾起来用衣袍装了,再用干净的潮布擦去地上的墨渍。

      刘砀此人四处逢源,端怀二王不曾身死之时就处处示好,唯太上皇马首是瞻,视皇帝政令于无物。

      待皇帝亲政,又依仗着自己身任首辅高位,对天子旨意处处挑刺,门下党羽执行起来效力那是大打折扣。

      纵容家眷闹街伤人;私下贩卖盐引、妄图从扬州盐政利润中分一杯羹;任人唯亲、勾结吏部将官职明码标价;甚至……科举舞弊、扰乱朝廷抡才大典也有这位阁老的影子在。

      此等人,居然还得了个“元辅良臣”的美名,真是何其可笑。

      可惜,即便严加查办,抓住的也只是其不要的弃子,更毋论刘砀如今声势如日中天,轻易不会有人敢同他对着干。

      皇帝深吸一口气,重新翻开了一本奏折,只见上头用正雅圆融的馆阁体端端正正的写着:“臣林如海跪奏。”

      林如海。

      皇帝思忖着:看来这颗棋子是可以动一动了,埋在扬州盐政长上三年,为官清廉,据传当地盐商同百姓皆念着他的恩德。

      他目光一厉,摊开一张洁白的宣旨,在正中央写下了林如海的名字,政绩斐然无可指摘处,为人谦和,从不掺和朝中党争。

      当然,最重要的是林家支庶不盛,林如海好像丧妻后并未续娶,膝下唯有一女。

      十分适合做孤臣。

      浓重的墨滴自笔尖坠落,晕染出一大片痕迹——是时候该让其入阁了。

      刘砀此人虽权倾朝野、门生众多,但手下的人出自不同派系,本身也是矛盾重重、各自不相容。

      林如海新入阁根基尚浅,此时还不宜同刘砀正面对上,唯有行挑拨离间之法,让刘砀自乱阵脚,等其露出破绽,方好逐一击破。

      只是该选何人作为突破口呢?

      “陛下,贾嫔娘娘来了。”

      皇帝抬头见元春一身湖绿色缎绣折纸牡丹纹宫装,鬓上一柄金丝八宝攒珠步摇,随走路而轻轻晃动,衬的人比花娇、我见犹怜。

      是了,贾家是旧日贵族之首,从前颇受太上皇恩宠,自然同刘砀交好。

      只是,如今日渐式微,家中的爵位也是一降再降,这才送了长女入宫,期盼乞得君王恩宠,一朝重回尊位。

      有所求就好,贾府身上还绑着史、王、薛三家,虽说薛家不过一介商人,可史、王两家尤其是王子腾倒可操作一番,如此就有好戏看了。

      皇帝起身,用桌上的奏折遮住了自己方才写字的宣旨,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元春不经意瞥见桌脚下掉落的毛笔,同笔架上溅上的几滴墨痕,还有桌上凌乱的奏折,心中一紧只当不知,反而扬起笑脸同皇帝娇嗔着道:“不是陛下宣嫔妾来伴驾吗?”

      皇帝扶额道:“朕方才忙着批阅奏折一时忘了。”

      元春垂目掩口有些担忧道:“可是嫔妾打扰了陛下?”

      “不……”皇帝牵起元春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帮朕,解决了很大一个难题。”

      元春疑惑抬眼,只看见皇帝唇角带笑,一双眸子似古井深潭、沉静无波。

      “你入宫几年了?”

      元春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答道:“七年了。”

      “七年了。”皇帝咀嚼了一下这个数字,突然道:“很久不曾见家中亲人,应该甚为想念吧?”

      根据宫中律例,唯有妃位以上者才可每月召亲人前来觐见,而贾元春仅仅是嫔位,并没有这个资格。

      元春张口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嫔妾……的确是很想念父母双亲。”

      皇帝松开了元春的手,漫不经心地拿起一个杯子把玩道:“此乃人之常情。”

      “七年未曾得见家人,骨肉分离,朕听闻此事着实不忍。”

      从皇帝那出来后,元春犹觉得心口不安,她握着抱琴的手不解道:“你说……陛下这是何意?”

      抱琴更为大胆,她试探着道:“莫不是要给娘娘晋位分?”

      元春手心攥紧,强装镇定道:“为何如此说?”

      抱琴的手被元春掐的生疼,她虽吃痛却并未挣脱,反而是耐心同元春道:“娘娘您瞧,根据后宫律例,唯有妃位以上者才可召见亲人,甚至还可出宫省亲。”

      “皇上道不忍见骨肉分离,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您即将可以同太太老太太相见吗?若非晋妃位而为您首开特例,这不像陛下的作风。”

      听了抱琴的话,元春心中安定了一些。

      -

      扬州。

      林如海收到了皇上的密信,交代不日将宣其上京述职,只是此次将留京,入内阁拜辅相,望林如海离开之前处理好扬州盐政诸事。

      他捏着那张信笺,一时之间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亦在京城,自己若能入京,父女团圆也是一件好事;忧的是皇上看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刘砀动手,他林如海若要入阁定然会遭到以刘阁老为首一派人的反对,阻力不小。

      多想无益,林如海召来周管家对他道:“此番上京,怕是不会再回扬州了。”

      周管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细细思索方眼前一亮惊喜道:“老爷可是要升官了!大喜呀大喜!”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道:“不要外传,我只是先同你知会一声,府里头的下人也好有个准备。”

      周管家道:“那……扬州这宅子同府内的仆从?”

      林如海道:“这好办,你派几个信得过的老仆留守扬州看着这旧宅子,至于多余的下人给点银子便都遣退了吧,路上带这么多人也不方便。”

      周管家点点头又道:“老爷,旁的都好办,可这库房中的东西可要都运上京?”

      林如海道:“此事不急,待我在京城置办下宅子后,你再亲自带人来搬。如今先不要声张,也莫有什么大动作,就当平常的上京述职就好。”

      “是,老爷。”周管家难掩激动地应下此事,待出了竹心堂,不由得老泪纵横,天可怜见,他家老爷终于要做阁老了!

      这可是林家数十年来难得的好事,若非林如海嘱咐不要声张,周管家都想挂红灯笼点大炮仗,摆上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扬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一同分享这一好消息。

      事是好事,可随之而来遣散下人一事倒叫周管家有些为难。

      因府内的下人俱是一开始就在林府干活了,大家都是勤勤恳恳,从没有偷奸耍滑的。数年下来都有了感情,亲如一家。

      如今骤然要遣退一部分,其中有些人还是靠着林府发的月钱过活吃饭的,真有些难以抉择。

      可全部带上京城就更不可能了,周管家叹了一口气,心中圈出几个名字,同这些人说了。

      “周爷爷,你可怜可怜我把,我家有一患病在床的老母,全家人都指望着我过活啊。如今您要遣我出府,这可让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啊?”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周管家您发发慈悲吧!”

      收到话的仆从俱哭着瘫倒在地,有的还攀着周管家的大腿恳求,见周管家虽面色不忍,但并未心软,又收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遣散银子,那些人也老老实实地收拾包袱离开了林府。

      赵全躲在一边偷偷瞧着,他已在林府待了几个月了,因他办事踏实,人也机灵勤快,众人对他的印象也好。

      他瞅着周管家同一个个小厮婆子说话,而后那些人便哭着离开了,心中万分恐惧,以为林府是缺银子使所以才裁撤下人,生怕自己也要被赶出去。

      他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周管家始终不曾来找自己,想是逃过一劫,这才战战兢兢去问道:“周爷爷,可是……府上银子艰难?”

      周管家瞧他一双眼瞪得浑圆,内含惊恐,笑着摸了摸赵全头上软趴趴的黄发道:“不是。”

      赵全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可以不要月钱银子,但求您不要赶我走。”

      周管家大笑道:“你这孩子怕什么,那日我把你领进府中已是同老爷说过了。这几个月看你机灵勤快,谁有什么难事你都愿意去搭一把手,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赵全,我问你,此番老爷上京你可愿意跟着去?若不愿,你就留下来看着扬州的老宅子。”

      京城对于赵全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重复着喃喃道:“上京……”

      “没错,就是皇城,天子脚下,你还不曾去过吧。”

      赵全似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这样的人竟能够去京城,胸腔中顿时盈满了豪气,他大声道:“愿意去!小的愿意一辈子跟随着老爷!”

      周管家哈哈大笑,又摸了摸赵全的脑袋。

      林府忙碌了几日,已是打点好田庄、商铺的交接工作,又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旧仆留下来看宅子,库房中的大件珍玩留带着日后周管家亲自带人来搬。

      对于扬州盐政,林如海更是事无巨细皆亲自处理,力求妥帖。

      如此又过了几日,四月二十四日林如海收到了宝玉自金陵寄来的信件,信中提及他中了小三元一事,林如海瞧见内心也十分高兴。

      周管家在一旁看见林如海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好奇道:“老爷可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林如海指了指手中的信件同周管家道:“金陵来的。”

      周管家一听便知林如海高兴所为何事,他搓着手也十分欢喜道:“可是那位宝二爷中了秀才?”

      林如海哈哈大笑:“可是小三元呢。”

      周管家闻言张大了嘴巴,虽说小三元同三元及第是天差地别,可凡事讲究一个巧字,若县试、府试、院试皆被主考官点为案首,那这份运道,怕也是寻常人难及了。

      “啊呀,这可是难得呢!老爷大喜啊!您一教就教出个状元郎出来!”

      林如海咳嗽了几声,谦虚道:“也是他悟性好。”

      虽如此说着,他的嘴角仍止不住上扬,又拿出宝玉的书信细细看了几遍,一边看一边道:“好啊……真是好。”

      四月二十五日,林如海同周管家一行人坐上了北上去京城的大船,扬州众官员俱以为林如海不过是去述职,不曾想他乃是入阁拜相。

      -

      京城自四月初就开始下雨,连绵不绝,连着阴了好几日,至下旬才放晴。

      这日早起,紫鹃便神神秘秘递给黛玉一封信,只道:“是晴雯悄悄送过来的,旁人不知道呢。”

      黛玉拿过那封信,瞥了一眼信封面,只见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就知多半是宝玉寄来的,心头一喜,自己转到房内小心地用刀裁开,拿出里头的信纸展开一瞧,抬头就是“林妹妹亲启”五个字。

      见紫鹃躲在帘后一个劲地捂嘴笑,黛玉娇嗔道:“你笑什么?”

      紫鹃道:“我啊,笑姑娘一拿了宝二爷的信就忙不迭拆开来看呢。”

      这话说的黛玉面上一红,她将手中看到一半的信扔至桌上,转过身去道:“谁说我想看了。”

      紫鹃知黛玉面皮薄,遂拿了信哄她道:“姑娘还是瞧瞧吧,宝二爷此去金陵应考,也不知考得怎么样,兴许就要回来了也说不准呢!”说着,将信往黛玉面前推了推。

      黛玉的心叫她拿话勾了起来,望着信纸犹犹豫豫,还是抬手拿了,这回她躲到内室去不让紫鹃瞧见,只留紫鹃一人站在书桌前不住的笑着。

      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黛玉对着光展开那几张薄薄的信笺,继续读了下去。

      读至“承蒙县令同知府大人看重,点为案首”一句时,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心中也着实为宝玉感到高兴。

      黛玉微微一笑,心道:他考了两个案首,不知院试如何,想来秀才功名应该是无须担心了。如此……便可留在京城考乡试了。

      又接着往下看,则是宝玉再同她介绍金陵当地的风景、吃食、小玩意等。说的十分具体,其中有许多宝玉俱已亲自看过、吃过,还同她点评哪处店铺做的点心酥软好吃,哪处只是徒有虚名。

      说的十分具体有趣,整整写了两张纸,读起来倒像和他一同经历了一般,写的像个游记似的。

      读到最后一句“风景如画,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盼日后得空,能与妹妹共游秦淮。”时,黛玉整张脸都红了。

      她小声道:“胡说什么呢……”

      虽说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到,若真有一天自己也去了金陵,和宝玉共游秦淮,该是何种风光。

      这样想着,黛玉不自觉笑开,她放下信,轻轻捂了通红的脸道:“真是胡说八道。”

      黛玉在内室磨蹭了许久才出来,紫鹃见她眉眼不自觉含笑就问道:“姑娘,可是宝二爷快回来了?”

      黛玉道:“好像是的。”

      说着,她凑近了紫鹃轻轻在对方耳边高兴道:“他在信中同我说他考中了案首呢!”

      紫鹃惊喜抬眼:“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真是文曲星保佑!”

      “这事我瞧着就姑娘一人知道,太太同老太太那边还听不见风声呢。”

      黛玉浅浅笑着道:“宝玉他院试还不曾考呢,兴许是想要等院试考完了再打发人回京城送信。”

      紫鹃玩笑道:“哦,那为何独独只告诉了姑娘?可是……”

      黛玉听的又喜又羞又恼,急了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好上前打着紫鹃道;“你再胡说,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紫鹃一边笑着道:“看来姑娘您害羞了。”一边同黛玉在屋内玩起了你抓我躲。

      闹腾了许久,黛玉终于累了,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旁坐下休息,额头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此时正微微地喘着气呢。

      紫鹃上前取了腰间的帕子为黛玉擦汗,又取过茶壶倒了一碗茶递到黛玉手中道:“姑娘歇歇。”

      黛玉用了茶,也不再计较紫鹃的玩笑,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小声地来了句:“我知道,他待我好。”

      “同旁人不一样。”

      紫鹃闻言望着黛玉双眉舒展、并无郁色的脸庞,在心中悄悄道:“是啊,姑娘,二爷他待您好。”

      -

      林如海回京述职一事不多久贾府也收到了消息,一日晚饭后贾母还特地同黛玉提了,道女婿定会来府上拜访,那时他们父女二人又可见面团圆了。

      一番话听的黛玉喜上眉梢,如今她每日生活舒心,贾母同凤姐儿也时常关照着她,加之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等姊妹们常伴着一同玩耍,真真是再无烦心事了。

      五月中旬,林如海进京,刚下了船便一刻不歇地入皇城拜见皇帝,众人皆道约莫是公务繁忙,这才着急了些。

      周管家则是携着行李下人先去了荣国府,凤姐儿早收拾了客房,一行人有条不紊地在贾府先住下了。

      因林如海事先的嘱咐,周管家同贾府众人交谈时并不曾露了口风,只坚持道老爷此番是上京述职,待不了多久便回扬州了,私下则是悄悄打探京城里合适的宅子。

      朝中诸人亦是如此认为,唯有首辅刘砀起了一丝疑心。

      门下的官员都劝道:“首辅大人为何如此担忧?那林如海不过是上京城例行述职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刘砀摇了摇头,他问道:“你可知林如海此番上京坐了几条船来?”

      那人听了一时哑言道:“这……属下不曾留意,只是大人,这事也太小了,说明不了什么吧。”

      刘砀不再理会那人,只暗中嘱咐自己的眼线仔细观察,隔天收到了林如海此番来京坐了一条大船,似乎是随身携带的行李颇多。

      刘砀更觉着不对了,首先扬州巡盐御史一职颇为重要,官员轻易不得离开;第二,林如海素来只用书信述职,这次一反常态郑重入京,定是皇帝要有什么大动作;第三,如果只是短暂留京,为何要带那么多行礼,还是有了长住的打算?

      细细思索,刘砀倒将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个七八分。

      他知道皇帝肯定有给林如海升官的打算,只是不曾想到林如海此人如此得皇帝看重,居然一下子让其入阁拜相。

      虽说他一堂堂首辅阁老并不将区区三品巡盐御史林如海看在眼中,可若有一个人要在将来给你找麻烦,瞧着也肯定不痛快。

      刘砀在脑海中将林如海的家世扒拉了一番,发现此人还和贾府是姻亲关系,虽然丧妻许久,但一直不曾续娶。

      刘砀心道:贾府……这好办。

      若皇上想要扶持起林如海同老臣我打擂台,那我便还之以“离间”之法,到时候林贾两家立场相对,我看这出戏还如何唱的起来。

      -

      这日贾母正在院中同众人用饭,就见一小厮跑进来道:“恭喜老太太!咱们家姑爷晋封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拜辅相啦!”

      贾母闻言失手打碎手中的瓷碗,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凤姐儿握着贾母的双肩,一脸欣喜道:“老祖宗不曾听错,林姑爷入内阁拜辅相了!”

      坐在下首的黛玉听后心也是怦怦直跳,左右的探春、宝钗纷纷道:“林姐姐/林妹妹,真真是恭喜啊。”

      贾母握住了凤姐儿的手不住道:“我……我就知道我这个女婿是个有出息的。”说着说着,贾母不自觉淌下泪来哭道:“敏儿啊,我可怜的敏儿啊。”

      黛玉亦是眼圈微红,伤怀起母亲贾敏来。

      众人纷纷来安慰贾母同黛玉。好不容易收了眼泪,便又见一小厮跑进来道:“恭喜太太老太太!咱们家宝二爷考中了小三元!”

      “你说什么!”王夫人原是坐得十分端庄,一听此消息再也按捺不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口中喃喃道:“宝玉我儿……中了小三元?”

      贾母更是欣喜,当下叫了鸳鸯来吩咐道:“赏!赏!每人俱赏一吊钱!”

      凤姐儿十分机灵有眼色,不住地说着吉祥话,把贾母逗得哈哈大笑,什么宝兄弟真乃文曲星下凡,头次下场应试就拿了个小三元回来,待日后会试、殿试,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王夫人叫她奉承地高兴了,也笑着道:“再赏一吊钱,就从我账上出。”

      鸳鸯浅浅一伏身应下,屋里的丫鬟婆子脸上也俱是喜气洋洋,不住地磕头谢恩。

      迎春、探春姊妹几个也道:“二哥哥真真是有出息。”

      唯黛玉早知宝玉已考中二元,故听了这三元的消息面上还收得住,不至于喜得恍了神,内心仍十分为宝玉高兴。

      众人正一片笑意融融的和乐氛围,就又又见一人跑进来,此次是赖大管家,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喜道:“恭喜太太老太太!咱们家大姑娘……封妃了!如今宫里头来的太监就在府外头,请太太们入宫谢恩呢!”

      探春道:“今儿真真是好日子,这么多好事堆在一块儿,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凤姐儿接话道:“可不是嘛,如今是林姑爷入内阁拜辅相,宝兄弟中了小三元,咱们家的大姑娘还做了王妃。啊……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今天这个场面呢!”

      “瞧把老太太喜的。”

      宝钗笑着道:“如今啊不是喜上加喜,是喜上加喜再加喜呢!”一番话说的众人俱笑了起来。

      贾母同王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婆媳两人相顾无言,只听王夫人刚道“恭喜”二字,眼角便泛出泪花来。

      关键时刻还是贾母镇得住场面,她雷厉风行地指挥赖大管家将府中诸事操办起来,一连三件喜事要好好庆祝一番。

      自己则是率邢、王两位夫人并尤氏,按品大妆,坐四顶大轿入朝谢恩,另外通知家中的两位老爷贾赦、贾政换好朝服,一同前往。

  •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万字大肥章奉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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