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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梁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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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凰原本被捆了手脚丢在柴房里,守门的两个大哥似乎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纸人,连连放下了戒备,在柴门门口熟练围成个圈儿,一只破碗下面盖着三个骰子,吆五喝六地赌起了大小,就权当没有秦凰这么个喘气儿的。
秦凰躺在又脏又冷的柴房里,几乎在心里把那个死活不肯亮明身份的混球片成羊肉下锅,能捻来的狠毒咒骂已经把那仁兄的坟头插满了。秦凰心说自己堂堂大楚公主,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那都不拿出来说事儿,如今竟然妄信佞人落到这步田地……果然,文华阁夫子的话该听还是得听,书该念还是要念,难怪那个恨不能把棺材板端在脸上的左相日日跟她父皇危言耸听,一定要远离奸佞小人啊,那些会拍马屁的保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右相……呃,好吧,自己好像还冒领了人家右相府小姐家的名头!难不成那混蛋居然还是左相的人?以为自己真是那冯家小姐,故意让自己落到人手里?
她虽不自诩聪明绝顶,才华无双,但这么严丝合缝的推断实在是她平生仅见,沾沾自喜不已。好大能耐似的想,冯相爷,本宫可要给你记一大笔啊!
思及此,秦凰倒也不那么害怕了,如果她笃定那人和绑架自己的人是一伙儿的,必然还是有什么好处要向右相府讨的,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诚然,清河公主并没想到如果冯相回家发现自家女儿还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绣花,还会不会搭理这票劫匪。而这票绑匪发现她并非右相小姐之后,还会不会心软放她一马。
事实当然跟秦凰胸有成竹认定的故事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至于秦凰为什么被蒙在鼓里,也不过是因为冯折要比她多了解一些前情而已。这位正经的右相府小公子如今并不晓得自己爹被无辜记了一大笔账,他趁着后院的人一股脑被这位冒失小公主惊动的时候,借机绕过了院墙,从那扇柴门里晃了进去。这座大院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少,家丁几乎只集中在前院,为了抵抗那些暴动的佣工,其余在院内的家丁更是懈怠松散地不可恭维,冯折一个武功练得极稀松二五眼的柴火只要稍稍注意廊间的动静都不至于被逮到。
这座偌大的何家大院白送给他两个情报——这场所谓的“暴动”绝对不像何家宣扬的那样严重,以及,何家盐庄所仰仗的那位,对这件事情必然知情。
思及此,冯折心里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希望这位胆子占了五脏六腑半壁江山的小殿下回宫之后,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实际秦凰和冯折看起来随意卷入的这桩事情,还算一桩不大不小的正经事。起因是御史台收到一份密折,大意是华阳几个偏远县盐贵如金,老百姓都吃不起盐,又染了疫病,正有逐渐扩散的趋势,要求朝廷严查这等人血馒头的买卖,还百姓一个公道云云。
这件事被元徽帝知道,大怒。原因无他,我们这位元徽帝曾经花了大力气与盐枭斗智斗勇,地方以抓私盐贩卖为天,许多大盐枭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换了个新壳儿就摇身变成了正经商人,仿佛要和那些死在断头台的泥腿子弟兄彻底划清界限。
何家便是那时金盆洗手的大盐枭之一,转成官盐商人后,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华北大部村镇的盐五成都是何家盐庄流出的。
至今没出过任何问题。
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大盐枭洗白成为官商,这虽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从前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们,却不可能个个儿服从这位老大哥的安排。朝廷之所以招安这些私盐贩子,也有一部分希望这些人狗咬狗的心思在,而何家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不断把从前的官盐商人挤出市场,龟缩在一隅,必然有朝中大员撑腰。
官、商勾结,这才是元徽帝最介意的事情。
冯折知道,言闵之所以大张旗鼓地从左相府搬出来,落户元徽帝给状元新赐的宅邸,必是为了引出那位朝中的大鱼。冯折却嘲笑他眼皮子短浅,他才刚入大理寺半月不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大理寺主簿,纵是那位朝中大员想要草木皆兵,恐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虾米打草惊蛇。
冯折思忖半刻,觉得自己这位“竹马竹马”有出息,好容易考个功名出来,自己当然能帮则帮。
至于那位被“竹马竹马”的领不领他这点情,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冯折在后院兜了半天,最终没能发现更多东西了,只期望他不会白白被小殿下记恨这一遭。他摸出身上带着的信令,又重新回到了那扇小柴门,柴门外的柳树下战战兢兢站这个人,冯折溜出去,成功把人吓了一跳。
“给你主子报个信儿,就说你们的柴房里关了位贵人,记得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否则任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那小厮抖地一激灵,挤出个狗腿笑脸:“冯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呢,这掉不掉脑袋,也合该轮不到我们少爷呀……”
冯折冷笑,明显不吃这一套:“你们少爷故意卖给我何家盐庄不干净的消息,又想拍拍屁股装象啊?你回去和宋子犹说,老子帮他是最后一遭,他下回再半遮半掩地叫老子去给他擦屁股,直接把屁股卖给我算了。”
那小厮不敢惹冯折,喏喏应了,转身就跑。
“等一下!”冯折忽然想起个要紧事儿,又招呼住他。
小厮的背影一僵,垂头跑回来。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你去找,找到了叫宋子犹转交给我。”
“敢问冯爷,是个什么物件儿?”
“皇后娘娘元夕宴上亲自给清河长公主挂上的玉佩。”
小厮两腿一软,“那柴房里关着的可是……”
冯折还是笑:“嘘——”
……
秦凰在柴房听了小半日那几个家丁大哥聊闲,从嫁妆里的几匹布几头牛到街角卖酒大姑娘胸围几尺,听得秦凰十分生气,正在模拟如何把这些流氓大卸八块的时候,外面竟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呼言呵斥那些偷懒的家丁,秦凰老老实实坐在柴堆旁边幸灾乐祸,就见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甲胄在身,见了秦凰像见了亲娘。
“末将救驾来迟,请清河长公主重责!”
秦凰一见是侍卫统领常老妈子,两眼一抹黑。
完球,这次绝对逃不过闭门思过了。
先按下秦凰被三抬四请好不容易折腾回宫,宫女内监侍卫乌泱泱跪了一地,元徽帝震怒不提,冯折和宋子犹这一对冤家却是终于在距离何家不远的一座茶楼碰了头。冯折先是感慨了自己今天两遭进茶馆,怕不是要被泡成个茶饼,再给笑容狗腿地和他家小厮如出一辙的宋子犹送上一个白眼。
宋子犹:“大爷,您就是我冯大爷!你也知道,这何家盐庄出了这么大事儿,我老爹肯定闻见风声头一个跑路,他是撇家舍业装清高去了,我这私房钱可都压在那盐生意里了,这事儿我不依仗冯大爷您,我还能依仗谁啊?”
冯折闲闲一抬眼皮:“说吧,又在具隆坊欠了多少钱?”
宋子犹一听具隆坊,厚如城墙拐弯的脸皮也透出血红来,声若蚊嗡:“那个,也不多,就……五百两。”
冯折一面掩饰自己心惊肉跳,一面不动声色:“嗯,你爹半年官奉,恭喜宋少爷,等着被你爹打断腿吧。”
宋子犹一把扑上去:“岑之岑之救命啊!”
冯折一把把人拍开,不耐烦道:“你搁赌坊欠那些银子的时候,想没想过怎么收场?”
宋子犹声泪俱下道:“我哪儿知道那些人合伙坑我啊!我本来手风挺好的,一路赢了不少钱,可谁知道那赌坊来了个厉害庄家,我先是输了个几十两,也没放心上,结果谁知道一轮轮输过去就……后来我寻思,那何家盐庄我还投了不少钱进去呢,如今要求变个现应急,后面再想办法,可谁知道这何家出了这么个事儿,你说我……”
冯折冷冷道:“你若不知道何家盐庄背后必有靠山,而这位靠山一旦暴露,皇帝必然大怒,也必然会纠察到底,你爹哪里舍得他在何家下的本儿?这些有用东西你不肯提前跟我交代,贸贸然说何家吞了你的银子,可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宋子犹被他说到根儿上,有些挂不住面子:“岑之,这事儿就算我跟你说了也没用啊,我爹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皇帝到底会连坐到谁……我只是觉得何家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儿很不寻常,这才想求你帮忙,谁知道还……”
宋子犹突然想起那位被何家的好汉们绑走的公主,瞪圆了眼睛:“那公主无碍吧?罪过罪过,冯折你大爷!你明明知道那是清河长公主,你还让她以身犯险!”
冯折满不在乎道:“叫你的人给侍卫统领送信才是让这位小祖宗回宫最快的方法,不然带着她,我还能安心办事儿?不过,我叫你办的两件事儿你都办完了吗?”
宋子犹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方巾包着的物件儿,一面贼头贼脑说:“看清楚了,公主出事儿之后有个家丁模样的人果然趁乱跑出去报信了,我的人跟着他到了润东坊就不见了,岑之,你看……”
冯折收好那物件儿,略一忖度,心下有数。
“行了,赶紧滚回去给你爹认错吧,剩下的事儿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