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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新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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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处处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的,原以为正月的风一吹便能回暖,却不想这鬼天气杀了个回马枪来每况愈下,北风又吹得凌冽起来。打殿试那日冯折告假回府,也就没人再敢来找她小殿下的麻烦,元徽帝知道御花园那事儿罚了秦凰她心里有气,因而对她越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书可不读,觉也可肆意地睡,天气这样糟糕,秦凰名正言顺地在宫里窝了小半个月。
新年大吉,宫里头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绿萝铺了一桌的红纸头教秦凰剪窗花,可这小公主懒洋洋的,支着脑袋趴在桌上冒烟,一面扯一朵花瓣一面自言自语,“冯折挨打了,冯折没挨打,冯折挨打了,冯折没挨打,冯折……”
数到“冯折挨打”时花瓣扯没了,秦凰往桌上一趴,“他皮那么厚,骨头一定也很硬,挨打便挨打嘛,也不是我让他替我抄的书。”想了想又否定自己,“可这人长得那么瘦,打坏了可怎么办,不会是打到下不了床了吧,这才音讯全无?”
绿萝把一张剪好的窗花搁到一旁,笑着叹了口气,“小殿下,您都念念叨叨半个月了,若真的担心冯夫子,奴婢差人替您上冯家问问不就是了?”
秦凰像是全然没听见,只管自顾自地嘟哝,“虽然这事儿原本也本应该怪我,可……他那个心上人若是知道了,势必要生我的气吧,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几日一定天天陪在身边细心呵护……那也是了,温香软玉在侧,那想来是没有空来宫里报平安了。”
“殿下?殿下?殿下——!”
这人出神得厉害,绿萝冷不丁卯足了劲儿冲她大喊一声,这才把秦凰从梦游乡里喊回神,吓得打凳子上一跳,“你要死啊!”
绿萝点点桌上那一大片红纸,“皇后娘娘说了,窗花剪纸女红绣样,新春佳节,殿下一个姑娘家总要学会一样,您这一天天替冯夫子心神不宁的,奴婢看您还是打相爷府回回神,在这剪纸上下下功夫吧。”
秦凰隔着衣服不痛不痒地拗了她一把,声音却低下去“谁替他心神不宁了,我这剪窗花剪不好也不是因为他……本宫不过是担忧他此次未能殿试是我的缘故,平白害了他前程,又怕他那心上人来找麻烦,心中郁结罢了。”又佯装凶巴巴,哈了口气去挠她的痒痒,“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还帮着母后!”
绿萝笑着讨饶,“哎呦,殿下莫恼,莫恼!奴婢正替您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她这一说,秦凰一瞬收了手,“什么法子?你说一说,”又笑眯眯凑过去,“若是个灵光的法子,本宫今日的荷花酥饼都赏了你,若只是胡乱嚼舌头的,我还挠你!”
“这荷花酥饼是多新奇的,要在冬日里存了冰,再采来年夏日最好的荷花,蒸好了冻在冰水下头这许多时日,等到再来一年冬日,这才取出来做成酥酥软软的糕点,这样不得了的东西只有殿下这样的身份才吃得,奴才哪里受得起,”绿萝一叠地摇头,看秦凰对这个荷花酥饼的制作工序其实没多在意,满眼盼着她那个法子,这才故弄玄虚起来,“殿下可记得冯夫子有位小几岁的胞妹,剪纸刺绣样样精通的冯家大小姐,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女?”
“你说芸清?”秦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有些迟疑,“我倒是能上冯府去‘讨教’,借机探一探风头,可若是撞上了冯折那心上人可如何是好……她,她该不会打人吧?”
绿萝想了想,“殿下,您也说了,冯夫子的心上人势必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奴才觉得不至于这么厉害,殿下面前,难道还敢放肆呀!”
秦凰思考了一番,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自己理由这么充分,实在可谓是一位亲民的好殿下,这么一想绿萝果真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她也终于舍得笑一笑了,“来人!替本宫备轿,上冯丞相府去寻冯家大小姐来教本宫剪窗花!”
却说这位冯相府的大小姐,冯折小三岁的胞妹冯芸清,这会儿也正窝在她哥烧了暖炭的太思阁里偷清闲,手里捧一本算不得高深的古书,看得脑袋一抻一抻地瞌睡,这宫里来的小太监一句报进太思阁,才把她的魂儿召回来一半。
冯芸清屋里的玲珑端了封红面的信纸上来,畏手畏脚地怕摔了,“大小姐,宫里来了轿子,已经在路上了!”
“宫里?”冯芸清捻起那封信想读个究竟,却发觉这不知宫里哪位贵人的字歪歪扭扭,实在难看,索性还是问玲珑,“我却不知我认得宫里哪位贵人?若是唐乔吟……他也不做这些气派功夫,怎么新春佳节,倒往我冯府跑了?”
玲珑嘴上回的是冯芸清,眼睛却往冯折的方向飘了又飘,“是清河公主殿下,说是窗花剪得不好,来找小姐教她剪窗花的。”
这话一落,果然见方才还在另一头临字帖的冯折手下一滞,让冯芸清忍不住掩着手帕偷笑起来,“我这个小嫂嫂是了不得的,人家古有书信寄情,她倒是借着窗花告相思来了。”
看她兄长又仿佛没事儿人似的故作玄深,凑上去找他的不痛快,“你快同我说说老爷子这半个多月罚你在家读书写字的心得,一会儿小嫂嫂问起来我也好交代……你们先前发展到哪一步了?我若直接说我兄长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每每醒来都要叹息,小嫂嫂会感动吗?”
“我睡得很好,昨还梦见你和唐乔吟大婚远走他乡了,醒来倒是确实很叹息,”冯折暼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个刹车不住的泼皮,搁下笔同冯芸清说,“小殿下找你剪窗花,你只管闭上嘴巴好好剪就是了。”
冯芸清贴近上去,不动声色地掀了个白眼,“我看你在家这半个月把脑袋闷坏了吧!清河公主同我素昧平生,宫里成了群的绣娘她不请教,非要上冯府来找我?你当她真为了剪窗花,真是为了见我?”
“那你预备同她说什么,”冯折支起脑袋,煞有介事地问她,见冯芸清一时语塞,才又好笑问道,“你是预备说你兄长错过殿试回家挨了打禁了闭,还是说我如今一出屋子就有八个奴才拦着,你是要小殿下愧疚,还是她知道了,这八个奴才就能一并回老爷子跟前去了?”
冯芸清噎了一口,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也有道理,那我同小嫂嫂说,我兄长这半个月来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如意,除却喝酒吃肉就是寻花问柳,惬意得乐不思蜀。”说着就要走出去。
冯折抓起两支笔往她身上丢,“你敢!”
冯芸清一点也不怕,自顾自往外头走,“我有什么不敢的啊?”
“得,那我改明带唐乔吟上醒春楼去,”冯折自言自语似的,声音正好能让往外跑的冯芸清听见,“看看他瞧中哪个头牌买下来送他,也不枉做回纨绔子弟。”
冯大小姐果然绕回来,“你敢!”
冯折学她方才说的话,嘴巴一勾,无辜得紧,“我有什么不敢的?”
因这不打紧的一场吵闹,冯芸清原以为耽误了时候,却不想这宫里的轿子同外头的轿子果然十分不一样,更别说是当朝公主的轿子,一路顺风顺水,四平八稳地停到冯府前头,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秦凰生怕叨扰了冯老相爷和家仆们,从后门偷偷溜上了冯芸清的屋子,她那一身明红色的宫裙坠着孔雀翎,在雪堆里踩出一串儿轻快的脚丫,冯芸清见她明快,忍不住上前去笑道,“玲珑说小殿下来寻我剪窗花,我当是天要下红雨了,殿下拿我开玩笑呢。”
“我想咱们兰陵第一美人了,还不能来找你玩儿呀?”秦凰向来很是自来熟,掺起冯芸清的胳膊,一面冲后头领着提篮的奴才们招呼,“这样的天气叨扰你,实在是我这窗花剪得不大好,已经让她们备了暖暖的银耳燕窝,温一温身子,你吃不吃糖?他们做的燕窝总是有一点甜。”
冯芸清总觉得他们小殿下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沾了糖浆没化开的棉花糖,人也软乎乎的,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突然见她鬓间插着一支木制的海棠簪子,做工粗糙,同那一头的琉璃花格格不入。
这是……
“芸清,芸清?”她出了半晌神,才被秦凰叫回来,一群小宫女捧着糕点银耳上来,又是桂花糕,又是燕窝粥,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冯芸清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找自己来剪纸,见秦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怎么啦?”
冯芸清指了指她鬓间的海棠簪,“这簪子,不会是冯折送你的吧?”
“这个?”秦凰抬手把那海棠摘下来,懵懂地点了点头,“是他送我的,说是在屋子里放着也是放着,我看着素雅,便顺手戴了……是不是不好看呀?”
冯芸清不动声色地抿嘴笑了笑,“没有,小殿下戴的很好看。”
秦凰莫名地把海棠插回脑袋,又笑了笑,殷切地把燕窝粥往冯芸清跟前送了送,“那,那你快吃些,你吃一些,我有事儿想问你来着。”
冯芸清摸不着头脑,“殿下若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芸清便是。”
秦凰支着脑袋,把脸上的肉堆出来一点点,“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冯折说吃人嘴短,我大老远跑来烦你,你吃一些,我问你的时候才比较好意思。”
冯芸清被她这一句忍不住逗笑,随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口,“这样,殿下可以安心问了吧?”
“好吃吗?你再多吃一点,”秦凰笑眯眯地把那盘糕点推了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从前,不是,就前些日子,你兄长错失……忘记……唔,没有去殿试那回事儿,我听说他被冯相爷抓回了府上,他后来如何了呀?其实他那日他错失殿试是因为替我抄了书,我怕因此害他丢了前程,又气着冯老相爷,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故而担忧了许久,想着是否要去找父皇求情……”
冯芸清觉得这位小殿下好有趣,有些焦虑不安地询问自己冯折的模样更可爱,一时在脑子里思索起如何哄她玩儿,“殿下都到冯府来了,直接去问兄长不就好了,怎么反而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