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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巧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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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当真是个很适合赛球的日子。
如果比赛的人不是自己的话。
冯折调整着箭袖的衣扣,一边看人将刚刚进行过白打赛的蹴鞠场恢复平整,万语千言道不尽心中的悲愤之情。冯芸清见他如此云淡风轻,万分不解:“哥,你现在还能踢得动蹴鞠吗?我个人认为,如果兄长继续每日四餐,餐后必食一壶蜜饯的话,你马上就会胖成这个蹴鞠的。”
冯折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脑子动得多,自然要多吃一点。”
冯芸清一点也不买账:“书默还在大理寺担职能,怎的也不见他吃成个球?”
言闵甫一遭无妄之灾,对冯折的怨愤实在溢于言表,难得接话道:“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饭桶。”
冯折奇了:“原来书默也会骂人,好稀奇。”
言闵:“……”
此时得了消息的唐乔吟和宋子犹远远来了,恨不能互相掐着对方脖子。冯折一看,连忙制止:“澜宗,你仔细掐断了成则的脖子,否则待会儿少一个人,你一个人顶两个?”
唐乔吟面露不屑道:“比枪法棍法,我一个能干翻对面五个!”
宋子犹的不屑更加明显,但却是对着唐乔吟的:“那行,小的这就给唐将军找根棍儿来,看最后是你一挑五,还是他们五打一!”
冯芸清掩面,这都是一群什么奇葩。
“好啦,你们难道不想赢的吗?”冯折叹了口气,把五个人拢一块,言闵十分嫌弃,不动声色往外站了站。
宋子犹为难道:“那谁想输呢?在大楚这么多双眼睛底下被几个燕国小子踢得落花流水,这哪儿行,大爷以后上花楼哪个姑娘还来给我唱小曲啊?”
真是好远大的志向。
冯折没搭理他,转而面向言闵:“你不觉得咱俩爹今天很奇怪吗?就算我平日里混蛋了点,可谁不知道你言大公子持身中立,是个人形卷宗库,没着没落,平白让你出什么风头?”
言闵似乎早早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他们本来就没指望我们赢,甚至,他们已经打算好要让我们输了。”
唐乔吟和宋子犹一头雾水,女中豪杰冯芸清若有所思道:“你们的意思是,派咱们几个上场,就是为了麻痹燕国,让他们以为咱们兰陵世贵只有些风花雪月的弱鸡少爷?可是,陛下图个什么呢?”
不是陛下。冯折和言闵不约而同在心中说。
冯折不留痕迹地扫过唐乔吟,见言闵眼中微有暗色,于是打了个哈哈:“估摸就是友爱邻邦嘛,咱们得有点大国气度才行,只是这个输么,肯定也有输的讲究,我有一计,虽不能保证定然成功,却总比在街上人人喊打来得强些。”
……
五人得了冯折指示,虽仍是面和心不和,好在大敌当前,同仇敌忾优先,不至于拎不清,各自站定去了。言闵掠过冯折,冯折轻声感慨:“书默呀,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言闵淡淡说:“我听的你,只是因为我不认同他们的做法,与你无关。”
“好巧,”冯折坦然笑道,“我也是。”
秦凰见冯折五个半天不开赛,只是叽里咕噜围了一圈在那儿吵架,心里烦躁。可她又见冯折挂上平素铁打的三分笑意,心不由定了几分,她自己甚至都没有留意。小姑娘简简单单的心思里,仿佛“能不能赢”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更别说“他”能不能赢了。
燕国下场的那几人见楚国这五人磨磨唧唧打嘴仗,心里头先藐视几分。这几条瘦鸡,再加上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蹴鞠赛地可真没意思。
可球一开,场上的形势却陡然发生了改变,那几个虾兵蟹将仿佛被什么指令统一支配了一样,变得有配合了。三个人死死跟住对面一个人,一人拦住了兰殷公主,而剩下一个则单刀直入,和对面三人周旋起来。
冯折的计策是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五个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只做自己必须做到的事情。
“燕国那边个子不高,但孔武有力那位,你们瞧见了吗?”
唐乔吟飞了个眼睛过去:“光头那个,怎么了?”
“他叫阿缇苏,是燕国大司马的儿子,也是目前青年一代的燕国第一高手。”冯折意有所指道,“唐乔吟,想不想和他分个胜负?”
“那必须!”唐乔吟跃跃欲试道。
“哦,你那必须自己先赢一球再说。”
“啥?”
“听好,我,芸清,成则,我们三个负责拦住阿缇苏。不能让蹴鞠传到他的脚下,哪怕踢出场外也不能让他得球。芸清是女孩儿,想来当着燕国楚国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冯芸清撇嘴。
“言闵负责拦住兰殷公主。”冯折的笑意里满是揶揄,“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们的言大公子还是不会给兰殷公主留面子的。”
宋子犹促狭道:“你怎么不亲自上?美男计?那兰殷公主还不得当场反水?”
冯折笑意不改,目光却刀锋一样扫过宋子犹:“我不合适。”
宋子犹立马变成鹌鹑。
“最后是澜宗,”冯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和阿缇苏硬碰硬,剩下的那三人恐怕难是你的对手,我们玩儿田忌赛马,你尽可能地耍点花枪,怎么欺负他们怎么来,至于规则么……”
“反正让我们上场,那俩老头儿就得想过这种后果。”
不知为何,冯芸清宋子犹唐乔吟言闵都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意。
东拼西凑菜鸡队就这么上场了。
事实证明,冯岑之不是神,却是一个接近神的男人。开场是燕国先得了球,阿缇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球,因为冯芸清总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他微笑,礼貌至极,又十分强硬地并不闪开,哪怕自己已经做出了要去硬碰硬的动作,这个看似娇柔的姑娘也并不慌张。
阿缇苏很为难,他又不能真的对小姑娘下手,左突右冲想离开这姑娘身边,又有冯折和宋子犹两个瘟神一左一右地拦着,自己一冲,他们就躲,自己一让,他们就上,连点用轻功遁地飞天的空档都没有,堪称严防死守,滴水不漏!
而那边的兰殷公主也面临这样的窘境,倒不是因为她拿不到球,而是因为她拿到球也没用,毕竟在言闵眼里,人是不分男女的,恐怕只分死活。兰殷持球久久传不出去,却被言闵瞅准了时机一脚开给了唐乔吟。
原本对着言闵虎视眈眈的剩下三人也只好优先去抢唐乔吟脚下的球。可唐乔吟听了冯折的话,根本没打算和三个人硬扛,随便将球一带,就上了半空。那三人压根儿没想到这人能这么耍流氓,也拼了一身轻功去和唐乔吟争抢,却连跟球毛也抢不到。
兰殷莫名其妙,一张小脸气得煞白。实际她也没有多想要那根簪子,但只要是秦凰看上了的,她都想要。至于冯折这个玉树临风却死活不睬她的少年郎,更是无端勾起她的胜负欲,她算盘打得极妙,比赛时不着痕迹地向冯折身边凑,只要他温言软语和自己讨个饶,她便高抬贵手叫自己的人放他们一马,也都能顾及双方的体面。
可谁知道,开局的节奏竟然被楚国率先掌握在手中,别说靠近冯折,就是甩脱言闵,她都做不到,尤其对着一张木木然然不辨美丑的冰块脸,更是一丝美感都没有,兰殷更恼,气急败坏道:“你烦不烦啊!老盯着本公主看什么?见我是女子好欺负么?”
言闵微微气喘,言辞却还是分文不乱,目光如炬:“听说燕地男女不论,都凭本事说话。而我大楚却一向内外分明。不知兰殷公主是希望言某以燕地之礼相待,还是大楚之礼相待呢?”
兰殷:“……”
秦凰虽听不到他们在蹴鞠场中如何交谈,却见原本格外伶牙俐齿的兰殷公主如今哑口无言,心情大好,高声喊道:“好!我大楚的好儿郎自然是不输人的!”
碰!
只见她话音刚落,那阿缇苏已然撞翻了宋子犹,大步流星向着言闵的方向窜了过去,速度之快,眼睛甚至追不上!
宋子犹在地上龇牙咧嘴,也没顾上喊疼,直冲着唐乔吟怒吼道:“拖不下去了!你玩儿什么呢!”
唐乔吟一人周旋三人已是极限,而今更是心情郁结:“当初能得点不叫得,现在大爷我哪儿有功夫照顾你?!”
言闵眼见阿缇苏向自己的方向奔来,电光石火间和冯折交换了一个眼神,径自退开,与冯折两人从两个方向切入燕国球门近处,宋子犹头一次反应如此迅速,从地上一个打挺,拼命三郎似的截住兰殷和阿缇苏的脚步。
“躲开!”阿缇苏对着宋子犹可不会留手,又是一个飞撞,宋子犹吃了一回亏,势必不吃第二回,连忙向兰殷公主的方向闪去,阿缇苏怕伤到公主,只能郁闷收住力,而冯芸清也在此时赶来,正好补上宋子犹的位置,好在是阿缇苏没有头发,若是有,此时恐怕早已怒发冲冠!
唐乔吟一见这阵势,立刻会意,半空中把那蹴鞠闷头踢向地面。没了球,唐乔吟总算能腾出些功夫,只是尽职尽责绊住那三人,而那蹴鞠却倒霉催的,落在了兰殷公主脚下。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燕国球门附近。秦凰的心几乎要悬到嗓子眼儿了。
兰殷得了球,下意识想要传给阿缇苏,只要阿缇苏得球,那么这球无论如何都会进的。可当她脚尖点着蹴鞠,飞快侧身找寻阿缇苏位置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站着自己人的位置,飞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柳叶香。
冯折灿齿一笑:“小生多谢兰殷公主赠球。”
兰殷眼睛不错一错地盯着冯折,只见那人却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技术,只是平平稳稳传给好容易甩脱纠缠的唐乔吟,唐乔吟半分犹豫都没有,千钧一发之际,在阿缇苏再次冲上来之前,对准球门飞出一脚。
蹴鞠稳稳当当打穿了燕国球门。
秦凰立时高声大叫起来,连腿伤也顾不得了!
而那案上计时的香也燃尽了,恰到好处。
元徽帝似是也没料到这都能赢,抚掌大笑道:“好,言相和冯相倒是教出一双好儿子,文武双全,乃是大楚的福分。看来朕要琢磨赏点什么给岑之了。”
冯相连忙告罪不敢,君臣倒是一团和气。
冯折见势已定,潇潇洒洒向仍在发愣的兰殷拱手行礼道:“胜之不武,叫诸位见笑了。”
那阿缇苏自然是不服气的,最后的一刻,他是被眼前这人的假动作迷惑了,以为冯折是去解宋子犹的围,想要一网打尽,可谁知他只是想要暗度陈仓,甚至算准了唐乔吟那一脚刚好能把那蹴鞠开到兰殷脚下!
何止胜之不武,简直是败给了小人!
可意外的是,兰殷却制止了他的发难,面上绯红:“冯折,既是托了我的福,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呢?”
冯折装得像个真君子似的:“那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的。”
……
于是回报兰殷公主的,就是休息结束后完全不设防的球门,和尽显君子风度的攻防。哪怕阿缇苏一个人得了十点,却也没有一丝赢的快感……
“这便是贵国的君子之道,”愤愤将蹴鞠掷在地上,看见冯折那张伪君子的脸就来气,“阿缇苏领教了!”
冯折不紧不慢道:“我大楚重礼重善,最爱亲邻友邦,也从不妄自尊大,随时候教。”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秦凰的声音,毫不掩饰的亲疏分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十分护短,十分任性:“冯夫子,赢就赢了,输就输了,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啊!”
冯折果然不再纠缠,十分乖顺:“草民遵旨。”
他家小殿下的话嘛,该听还是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