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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昆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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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弈站了个下风,兰殷公主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却因夫子来讲课,花白胡子的老学究吹胡子瞪眼,兰殷也不敢造次,讪讪地往后头坐去读书了。
当朝元徽帝每到元宵,例行要考儿女学生一遭学问,看这一年是否学识精进,可有虚度光阴之嫌,这往往是皇子同各家子弟之间相互博弈,各出奇招,在元徽帝面前表现的一桩事,如今考察将近,个个越发摩拳擦掌,背书的嘴皮子上下翻飞,古籍翻得哗哗响,势要一夺高下。
胡子眉毛一通雪花白的老学究翻了业古籍,缓缓开口,“今日,老朽来同诸位探讨探讨这昆弥难民暴乱,烧杀掳掠之事。”
“前几月,柔然小国袭我塞北动乱,三四殿下英明神武杀敌半年有余,终于大获全胜,凯旋而归。然塞北这一动乱几乎牵扯一城百姓,那柔然反贼豺狼之心,恶犬行径,”老学究虚扶一把胡子,“人心惶惶之下,大批塞北难民迁入昆弥城中,人数过多以致如蝗虫过灾,为求食宿,难民之中兴起许多头目暴动,烧杀掳掠,知州府衙难以镇压,闹得昆弥家家大门禁闭,满城风雨。”
“依诸位之见,这群暴乱头目应当如何处置,得以还昆弥百姓一个太平啊?”
座下窃窃私语一番,九皇子先发制人,淡淡陈词,“依学生之见,这群暴乱之徒是危及太平的根基,知州府衙无计可施,不过是因为手段太过软弱,不如将这些头目一一抓入狱中,以儆效尤,再与权贵一同建立难民营,只要让这群难民有所住,有所食,自然能够太平下来。”
“九弟此言差矣,各座城池原本便建有难民营,可容千人,这群人却视之不见,反而施以暴乱,占人田地,想必是一群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三皇子秦则宸骤然打断前言,不以为然,“依照这群人的暴乱,恐怕劫狱抢车都是有的,若节外生枝,届时昆弥才真正要成个一团囫囵的蝗虫阵了!”
九皇子微作一揖,“皇兄的意思是,因担忧这群亡命之徒目无法纪,乱了人心,便不抓那些个暴乱头目了?”
秦则宸冷笑,“九弟何出此言?我的意思是调动昆弥城附近兵力施援知州府衙,将这群暴徒一网打尽,当场枭首示众!九弟不曾领兵打过仗,不知制敌唯有一招制胜,方能服众,那些假仁义的做法若施在战场之上,不过激发对方的斗志罢了。”
这实则不失为一桩妙计,可默不作声的八皇子听到此处,却越众而出,摇头进言,“臣弟却以为此事与战场不同,这些难民如今这般嚣张,就是因为伸头是死,后退也是死,若当真这么一闹,难保不会反激发幸存者的逆反之心,倒下一个头目再站出十个来,若从前只为争一口饭食,一处田粮,为了与朝廷作为,恐怕只会更加猖獗……不如派大军在昆弥驻守,将暴乱者一一抓起来,男人修筑城楼或充为军中兵役,以劳换食,况且臣弟听闻昆弥难民营简陋不堪,至多容得下百余来人,但若难民营中只留女子孩童,按需分配,倒还是有余的。”
“八弟难道以为动用军力是这样容易的事?”三皇子嗤笑不已,“我大楚男儿一心为保家国太平,日日苦练兵法,却用去看守一群暴乱之徒?即便退上一万步,这朝中当真拨一批人镇守昆弥,这群难民无穷尽也,难道要我大楚男儿在那弹丸之地镇守上一辈子?”
“皇兄这话不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出征打仗是为保家国太平,驻守城池难道就不是为了国泰民安?”八皇子待那人说完,客气地往头顶虚无的空气一拜,“军威在上,暴徒原只为活命,长此以往,自然也懂得如何求一份太平,不出几年,想必昆弥便能恢复国泰民安,只要为镇守城池的将士们颁一份功勋,想必有的是人愿意去立这军威!”
这群人辩得唇枪舌战,秦凰向来是不参与的,老学究和她父皇从不愿意考她家国大事的题,要么让她学女规,要么让她背女诫,秦凰把女规反过来看一遍,正过来又看一遍,实在没有兴趣,索性打一边取了乐谱来,藏在桌子下头钻研去了。
老学究眯着眼睛,见秦凰手里的三从四德又成了宫商角徵羽,眉头紧锁打断皇子,反而问她,“公主殿下可是将陛下要考的书都背完了?”
秦凰把乐谱往女规下头藏了藏,“不曾背完……”
老学究一吹胡子,“若没背完,又在那里看什么闲书!殿下若是用弹琴的一半心思在读书上,这书如何背不完啊!”
秦凰虽然常常被责罚,倒不十分怕这个老学究,她又不太乐得在学问上胡诹,索性老老实实地辩白,“可是学生以为,这些女子规矩,三从四德并不受用,学生揣摩不透,这辈子想来也用不上,这不就是浪费光阴,摆出样子来好看罢了吗?”
白胡子老学究被她这强辩得无话可说,秦凰又一板一眼地辩解,“想必父皇也不会喜欢学生这样做学问,既然如此,学生不愿一知半解,有辱学问,将这心思花在同父皇贺寿上,如此两全其美,夫子看是不是十分好?”
这强词夺理在元徽帝及兄长处十分受用,却能把半百老朽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满口歪理!殿下一个小姑娘,觉得这女规女诫不是学问道理,难道还想同诸位皇子们一同论论烧杀掳掠的动乱与治国安邦吗?”
秦凰不依了,“为何不可?小姑娘怎么了,难道夫子觉得这些治国之道只能是男人学的,小姑娘便学不得了?都是一同读书,岂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老学究的手抖了抖,“公主既然这么了不得,那你倒是来说说,昆弥此事应当如何应对!”
秦凰把方才她那几个哥哥的陈词在脑袋里顺了一通,声音嘹亮,也就大言不惭地站了起来,“学生以为,应当把知州和府衙一并抓出来,各打三十大板,才是真正的以儆效尤。”
她读书轮道向来荒唐,说出这颠三倒四的话来倒也不奇怪,她兄长们宠爱不肆意地笑她,贵胄朝臣家的公子哥们也是不敢的,这群人憋笑憋的辛苦,只有冯折支着脑袋,不可置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兰殷不怕她这个身份,大喇喇地嘲讽起来,“这是什么道理?这难民暴乱,知州府衙阵乱有功却要受罚,也太无辜了些,莫不是殿下方才一心开小差,压根没把这题听明白吧?”
“朝廷未雨绸缪,拨款大建千人难民营,每月更从国库支出一大笔银子安置各地难民,从前堰水涝灾,华北鼠疫时,这样的例子都是有的,怎么不见堰水与华北的知州府衙手忙脚乱,任难民发展成暴乱?”秦凰朗朗无惧,一板一眼的,“这一大笔一大笔的银子拨了下去,到了他昆弥知州手里,竟只变出个不足百人可居的难民营来,难道不是知州府衙抱着侥幸心理贪污腐败,如今东窗事发,才一发不可收拾吗?”
秦凰看了一眼兰殷,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无辜什么?反倒是那些从塞北流入昆弥的百姓,他们难道不是大楚的子民吗?不过是想讨一口饭,一个住处,有什么错,安民齐家,连家都没了,如何能安民?若能有活可干,有俸禄有粮食,谁会暴乱?这群贪官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如今还腆着脸上报朝廷,想治无辜百姓的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个说法也太牵强了些,难民无辜,那昆弥的百姓难道就不无辜?难道清河殿下觉得,只要仗着自己是难民,便能万事开脱大吉,烧杀掳掠也是对的?”兰殷指腹按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同她作对,“在我们燕国,这样的暴民,是绝对容不得半分心软的。”
秦凰皱起眉头,“公主看来是没听明白,本宫是问为何人人都不管酿成大错的根源,却悉数把错往受害的人身上推,暴民自然有错,但酿造如今局势的人,不应该才是真正该彻查的对象吗?”
兰殷支着脑袋摇了摇头,“时至如今,谁对谁错有什么重要的,你们这昆弥知州府衙必然有罪,但即便是将他们株连九族也解决不了暴民动乱的问题,与其纠结于谁对谁错,殿下不如说说怎么根治暴乱才最要紧?”
这下轮到秦凰一噎了,兄长们方才争论许久都没得出的结果,她区区一个窝在宫里纸上谈兵的小公主,若脑袋能快到瞬时想出个万全之策来,那她父皇还要这一屋子一屋子的谋臣干什么?一时有些结巴起来,“这个……这个么……”
就在她站在原地窘迫的时候,冯折那缕清风徐来的声音终于穿过一整个文华阁,来救她了,他谦恭地一揖,“公主果然没有听仔细,平乱的法子,小殿下方才已经说了。”
兰殷不明就里,秦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神通广大到这个境界,那人已经站得端正,侃侃而谈,“小殿下方才说,‘若能有活可干,有俸禄有粮食,谁会暴乱’,那么在下斗胆一猜,殿下的意思就是让难民各自领活,不论男女按劳分配,不做难民,方可平乱,对不对?”
秦凰莫名地眨了眨眼,看见那人盯着自己,提示一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一头雾水,但脑袋还是心领神会地跟着点了点,“呃……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