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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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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凰再从栖梧宫中醒来时,已然是第二日清晨了。
十分遥远的地方开外,隐约能听见元徽帝怒气冲冲的声音,连带几个茶杯可怜巴巴地碎在地上壮烈牺牲。秦凰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见绿萝在身边满脸忧色,不解地盯着她,“本宫不是没什么大碍吗?你怎么一脸吊丧的表情啊?”
绿萝见秦凰醒来,连忙上前:“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陛下听说殿下受伤,一早就到了栖梧宫了,如今正发大火呢!”
秦凰一皱眉,昨天是她跟着冯折出去玩儿的,她这回受了伤,冯折难辞其咎。可归根究底是自己惹了事才会暴露他们的偷听计划,就这样让父皇处置了冯折,她又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父皇可是处置了冯……冯夫子?那可真是冤孽了,何况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秦凰说这就要下床,小腿处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冷汗直流,看得绿萝胆战心惊。
“我的祖宗,您可别去添乱啦,冯夫子无事也要被你搅和有事儿啦!”绿萝连忙按住秦凰,让她安安稳稳躺在床上,“陛下的确动了大气,但是也没有一味责备冯夫子……陛下也知道殿下您……”
绿萝看着秦凰的脸色,把“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喜欢乱跑不好带”等等话都给咽下去,接着说:“陛下令冯夫子并大理寺彻查这件事,三日内若破不了案,再行区处。”
秦凰那点儿对绿萝的不满都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惊讶:“三天?可……”
“原本陛下说了五日,可言相爷家那位公子却说,最多三日,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啦!”小桑子从外面跑进来,对秦凰行礼道,“殿下早好,陛下正在正殿发落药研司呢,如今殿下醒了,药研司可算解放啦。”
秦凰失笑道:“我当冯折已经够大言不惭了,没想到一个左相家的更是个人物。冯折呢?查案去了?”
小桑子狗腿地笑着附和:“那可不,就三天。冯夫子差点没和言大人当庭掐起来……”
秦凰总算乐了:“我还道冯折没人能制住他,没成想这个言大人倒是个有办法的。改日要和他好生结交结交。”
且不说秦凰那边悠悠醒转听八卦惬意,冯折这厢跟着这位言大公子出了宫,面色不佳。
言闵见他始终跟着自己,不悦道:“怎么,捡回一条命不算,冯公子还有见教?”
冯折瞧着他,难得没有和他呛声:“书默,此事是我连累你。”
言闵似是不大习惯这人一本正经与他讲话,皱眉:“我本来就在查与何家盐庄案关联的贪污事件,你往自己身上扯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冯折略微惊讶道:“我以为你从那以后就再不管了,没成想……书默兄还是个外冷内热的善心人?”
发觉这人的獠牙还没被拔掉,言闵暗暗翻了个白眼:“原本判了立斩,结果三五殿下凯旋,陛下不好做满门抄斩这等残忍的事情,把何家推后处置。从前我以为我没有时间去仔细查证了,如今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为何不查?”
冯折此时终于笑起来:“不愧是言大公子,是冯某小人之心了。”
言闵没搭理他,继而又说:“我才不过卖你一个平广王的消息,你就敢带着清河殿下以身犯险,论胆识我还是莫要与你比较了。可既然平广王确与张师铭有干系,我必纠察到底,如今立了军令状,也得了查案的万般便利,不必迂回试探……”
他顿了顿,似是很艰难,又很耻辱地小声说了句:“谢了。”
冯折不敢置信道:“我这辈子能得言大公子一句谢,夕死可矣。”
言闵心里那点对冯大公子的改观荡然无存。
嗯,这人还是早点消失比较好。
……
好在,言闵和冯折的本事还是通天的,说三日查案便是三日,连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多上。
皇帝的尚方宝剑十分好使,哪怕张师铭和吏部那头已然得了消息开始封口和清理,也没能抵过言闵雷厉风行的手腕,几乎是在一日之内查抄十数户官宅,借了左右相的东风,把吏部户部一干大员全体踢下了场。连带张师铭那年逾花甲的老爹也没能幸免,一溜进了刑部大牢。
此次贪污案牵扯甚广,元徽帝当庭震怒,八殿下秦则铭借机把何家盐庄的隐情一并揭露,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两起案件竟然有这等因缘。
原来,前年陇西多镇受旱严重,颗粒无收,州府递了折子上报朝廷,朝廷非常重视,拨了一大笔修缮河渠引水灌溉的银子,又发赈灾款抚恤灾民。但这笔巨款流经户部工部,却肥了一干官员的口袋,其中就包括张师铭这个吏部员外郎。
而何家作为陇西发家的盐商,在民不聊生的陇西自然做不下去生意,恭平王也得不到好处,便唆使何家盐庄在天子脚下演了这么一出,却叫早就对盐流动向十分关注的言闵逮到了机会。
结果,何家盐庄一案本应了结,却阴差阳错地让冯折这个兰陵第一闲人凑了个热闹,起死回生。又迁出华南动乱的案子,矛头直接指向了前年被中饱私囊的赈灾款。而大理寺卿包庇被革职,吏部也收到了极大动荡,大理寺空缺想让协同吏部查证的张师铭补上,却不成想他本人亦是贪污款项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吏部与户部大员们分赃不均,起了矛盾,张师铭却挑起了内火,先下手为强。若非冯折与秦凰得了点微末消息去君香楼偷听,恐怕大家都要被他蒙蔽过去。
言闵原本想进一步去查与张师铭密谋那人的来路,大家心知肚明。元徽帝却不许他继续下去了。
想来他自己清楚,平广王也清楚,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元徽帝发落了一干大员,前朝几乎被血洗,人人自危。他看着里于殿前,并不认同这个结果的言闵,拟了一道圣旨。
“书默有此才干,主簿之位委屈了你。既然那起子浑人空有胡子一把,年纪不小,却连你的手腕和魄力都不如,那么这个大理寺卿,我看书默没有什么当不得。传旨——”
大理寺主簿言闵,即日升任大理寺卿!
这件事情,是秦凰一面养伤,一面把将它听得盆满钵满的,听说何家被赦免,言闵升了官,冯折也被免了罪责,她心中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心情一好,人便积极向上容光焕发,这日十二殿下破天荒没有因为腿伤躲懒,一早便瞒着绿萝蹦跳着去了文华阁。谁知冯折没见到,倒是迎来了唐乔吟的目瞪口呆。
“乖乖,今天莫不是要下红雨了,我居然看见了卧病在床的公主殿下。”
秦凰气不打一处来:“谁要见你了,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不关心正经事,还好意思教训我。”
唐乔吟见她还蹦不稳当,也不好意思取笑她了,只说:“不想见我,你来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用功的。”
“就是来用功的,怎么着?”秦凰凶巴巴道,“这次你默不出书来,你背我回栖梧宫!”
话音还没砸在地上,却见一抹月白色的影子,带起一阵细微的清风,秦凰有些戒备地盯着高她一个多脑袋地人走过来,想退却不能动,还没有“诶诶诶”地喊出声,身子突然凌空一轻,冯折的气息蓦地在她跟前近得只有几寸。
被人突然一横抱起来,秦凰原本还期盼着人来,如今人真的来了,好全须全尾地,她又不知所措起来,耳朵连着脸一烫,气焰瞬时全灭了个干净,“你,你干什么。”
冯折脸上清冷得仿佛半点世故也不沾,兀自向栖梧宫走,“送殿下回宫。徐御医说小殿下还不宜外出,若是乱跑及容易留下病根,今日草民去栖梧宫给小殿下送书,却见绿萝姑娘说殿下不在宫中,着急的很,于是我便寻来了。”
“你不必……让唐乔吟背我就行了,”秦凰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话,“若被旁人看了去,恐怕误会。”
冯折有些不解,“唐少将军背小殿下就不误会了吗?”
“他不一样,”秦凰想自己跳下来,方才松了个手却发现重心不稳,生怕再摔了,情急中反倒把那人的脖子勾得更紧了些,“唐乔吟是我的死对头,旁人不会误会的。”
“在下如今是小殿下的教书先生,”冯折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睛,一本正经地类比,“旁人更不会误会了。”
说完又仿佛真准备把她放下来,“草民担忧小殿下脚伤有恙,需及时诊治,但若小殿下非要同唐少将军争出个所以然来再回栖梧宫,也未尝不可。”
偏偏这腿很配合地钻心一疼,秦凰赶紧挂在那人脖子上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那,那你赶紧把本宫送回栖梧宫吧。”
冯折默不作声地噙着一怀蜜糖水,面上却做出君子的温吞,不疾不徐地答了句,“草民遵旨。”
秦凰这腿伤得好巧不巧,严重不十分严重,但要好却又需要养一些时日,研药司派徐安平细细替她包了扎,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再乱跑,又看这位公主实在不太靠谱,将一应药材和嘱咐交给了冯折。
冯折步入内殿时,秦凰正抱着膝盖发呆,见他来了却不同上一次在栖梧宫时的横眉冷对,反倒脸上一红,向后坐了坐,“其实不需要麻烦你的,这些让徐安平同绿萝说便是了。”
“也算不得多麻烦,”冯折把一幅药贴压在她的梳妆盒下头,慢条斯理地说,“只是小殿下若要想新法子对付在下,恐怕得过些时日了。”
秦凰:“……”
他说的是这么个道理,秦凰点点头,冯折又说,“但徐太医说,小殿下这腿大挪不得,即便是从内殿走去步撵这几步也伤筋动骨,实在难办。”
“伤得这样重吗,其实也就是昨儿痛得厉害,这会也没有觉得十分疼了,”秦凰抿了抿嘴,她也不懂药理,自然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研药司来做,但想到许久不能上房揭瓦翻花绳,又有一些小小的不高兴,“那……归根结底,其实我也是为了救你才会如今这样的。”又觉得把理由推在别人身上实在没有君子风范,还是加了一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愚笨,害得我们被人发现追杀的缘故。”
“普天之下人人都说清河公主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冯折从她这一波三折的话里大致猜出这位小殿下脑袋里在想什么,“唯独小殿下说自己丢人,又说自己愚笨。”
“奉承的话也能听吗?”秦凰笑出一声来,认真问他,“琴棋书画我样样不精通,哦,琴我弹得还算可以,可琵琶弹得好有什么用呢,那些才子佳人会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偷听人家密谋都会被发现……‘古灵精怪’、‘人小鬼大’其实只是在说我顽劣吧。”
“小殿下怎么知道他们只是奉承?”冯折看着她,把秦凰的脸看得更烫了,又说,“草民看小殿下就很好,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
“你果然和你爹一样嘴皮子很厉害,”秦凰哼哼了两声,“我救了你,只是为了还个人情……毕竟你为了让我开心起来带我看星星看月亮,这回又是因为我才闹了这一出,但,但不要以为你说好话我就不讨厌你了!”
“那么,小殿下要快些养好了腿,才能继续同草民作对,”冯折笑了笑,话锋又一转,“只是这样说,小殿下委实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了,既然在下领旨受罚,自然也不能做表面功夫——”
“那就在小殿下腿伤好之前,由草民每日来背小殿来回文华阁,以领罪责。”
徐安平猫在外堂慢条斯理地收拾药材,耳朵贴在内殿偷听了半天,待到秦凰被哄去午睡冯折打道回府,他才慢悠悠收拾完小小一个太医箱。
被妄夸一句当今头号神医之子的徐安平挑了挑眉毛,“我可不记得我同谁说过‘即便是从内殿走去步撵这几步也伤筋动骨’这种话。”又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殿下这伤只是皮肉伤,不出五日便能正常行走了。”
“是这样吗?”冯折笑眯眯地看着他,露出鸡贼的爪牙,“那就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