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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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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
新雪薄而凉,踩在脚下有微微的“吱呀”声。
几声压抑的咳嗽透过有些空旷的山谷,声音不大,传不得很远,却足够身后的小厮听见了。
“公子,屋外天寒,透透气就回来吧。你本就体弱,季节交替,可别染了风寒。到时老爷又要怪罪小的……”
那锦衣公子打断了青衣小厮的唠叨,无奈道“慕秋,罢了,我听就是了,你扶我回屋吧。”说罢,就是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公子姓刘,名轩,字子秋。扬州人士,家中世代从商,算是富甲一方。少时顽皮,不慎跌入池塘,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家中倾尽全力,请了当地宫中还乡的御医诊治,又用无数天材地宝吊着,才堪堪算是从阎罗王那里抢回了半条命。为何说是半条,只因整个儿的扬州都知道,自打那时起,城中刘大员外家那一向活泼的少东家,竟变成了个病秧子,跑不得,跳不得,但凡多动了动,就会喘得停不下来,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但凡是一点儿的马虎,必然感染风寒。少则十天,多则几月。
虽说这少爷命没了半条,可是另半条却硬得很,即使经年累月儿的蝉联病榻,这命到底也没被收回去。倒是那刘员外心有不忍,决定眼不见为净,将那刘子秋刘大公子赶出去到了山半腰的别院,派了个靠谱的、能顶事的小厮跟着,药材一刻不落的供着,权当他这大儿子已经好了,已出去忙着经商,无暇回家了。
寒来暑往,算算时日,这刘大公子也到了弱冠的年岁。这扬州城一般的公子哥儿,这个年岁,怎么也有了两三个通房,纳了几个妾。可是单单他可怜得紧,莫说通房和妾室,身边连个小丫头都没有,每天和慕秋大眼瞪小眼,瞪得连慕秋都嫌烦。
倒不是说这山中小院再没有别人了,却也相差不了许多。有个口哑的仆人,那是大约两年前刘轩下山,偶的看见还是个乞丐,因半块染了土的馒头的小哑巴被围攻,心中不忍,扔了那打他的人几两散碎银子。谁知这小哑巴便要跟着,比比划划的说着要给他当牛做马,端的是想想就头痛。
无奈之下,他将他带回来,想着他家也不差这么一个人的吃穿用度。便给他取名刘演,留在了身边。这小哑巴机灵的很,你要洗澡,他绝对提前放好了水,你要喝药,他保准端上来的时候不冷不热。只有一点不那么的好,就是经常没个影,不知道这人去哪儿了。刘子秋偶尔抓住他的时候,便不愿意放了他,想往他脑子里灌入千字文,让他不至于是个睁眼瞎。
这公子其实也并没觉得这习文断字对他有多大的用处,只是他只会这个,也只会教这个。少时落水,他被关在房中,除了请的是当地最好的先生,他几乎将府上的书看了大半。这刘家随说是商贾,祖上却原来也是做官的,算是个书香门第。只因位及丞相,势大压主,只得急流勇退,一份辞官的奏折,带着皇上赏赐的金银珠宝荣归故里,也一并用着这钱从了商,转了个钵满盆盈,成了当地有名有姓的刘大员外。
刘公子想着自己百年之后,便保不住这小哑巴,让他有一技之长,能习文断字,就可以给人读读家书,写写对联,也不用再为半个馒头烦恼。谁知那小哑巴虽聪慧得很,习过了《千字文》,却实是不愿意看那些“大学中庸”,为此刘公子没少拿着他那个价值千金的玉骨折扇敲他的头。他却只愿意看那些写山神精怪的。
公子一想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就随他去了。
这山中还有个厨娘,照管刘公子的一日三餐,却因家中幼子,做完饭菜便回去了。这院中人具知她做饭后总是捎带些做好了的吃食回去,这于一般的富贵人家是要用棒子打出去的。这刘公子知道却也不挑明,让那厨娘感恩戴德,每天变着花样的在公子那只能吃清淡的病的范围内,做的尽量好吃着些。
初冬不见得下的一直都是雪,偶尔也是会下雨的。下雨时往往沁了骨的冷。
这便又是一个下雨的夜,窗外电闪雷鸣,端的不像是初冬,带了些不知名的肃杀。刘轩坐在火炉边烤火,忽的一道白影闪过,吓得他一个哆嗦。定睛一看,却是一条白狐,雪白的不掺一丁点儿的杂色。然而一身的泥水不说,身上却有一处被烧黑了,虽没破了皮肉,绒毛乱糟糟的黏在一起,看起来狼狈得很。
刘子秋想了想,觉得它也是可怜。必是这雷雨伤了这小东西,它无处躲藏,这才入了他的屋子,吓得他一惊。
同是天涯沦落人,它无处躲藏,只得和他同处一室,他呢,天下之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这身子骨,却又哪里都去不得,只能窝在这小小的山中竹园,小小的扬州。
想到此处,不觉一阵唏嘘,对那狐狸也多了几分爱怜。
他为那狐狸剪下了烧焦的毛。给它清洗了伤口。又在他自己沐浴的时候,不管它的挣扎,把它塞进了水里。
那小狐狸琉璃般的眼珠儿定定的看着他,那刘公子竟然从它的眼睛中看出了几分害羞。如此人性化的情绪清清楚楚的表现在一张狐狸脸上,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假的,再人性化,终究也只是只小狐狸,连雷雨都躲不过去,蠢得可以。”刘公子想,“不过,这狐狸要是被那小哑巴看见,便是又要天天嚷嚷着鬼狐报恩的,白白浪费我上好的宣纸了。”
思量间,他就给这狐狸洗的干净了。周身雪白的毛皮,好不漂亮。刘公子玩心起来,对那狐狸说“你这毛皮可是好生的漂亮,别的狐狸见得了,怕不是妒忌的都要眼红。你可小心着些,我好不容易救了你这条小命儿,可不要叫不长眼睛的猎人捉了去,做成狐裘。”他一边用方巾擦着那狐狸滴着水的毛,一边喃喃自语。那狐狸也不惧他,反倒是和刚刚一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盯得他都有些微微的疑惑。
刘公子怕它冻到着凉,勉强擦干后把它抱到了火炉旁,那狐狸也不挣扎,反而窝在他膝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