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迢迢》晴颂

31、苍天（2）

　　“小侯爷！”
　　九分半堂人抱着一个全身湿透的昏迷的姑娘，往秦乙怀这边冲过来。

　　秦乙怀心中有一瞬狂喜，在看到那明显不对的身形时，阴云散了又聚。

　　却是柳玉，看到他们怀里的人，惊喜地喊出声：“姐姐！”
　　她眼角顷刻滚落了晶莹的泪，从冰凉的海水中起身，迎上去。

　　从他手里接过柳书，柳玉哭着把她抱在怀里。

　　“姐姐！姐姐……”
　　在一个多月的分离后，柳玉终于可以再次触碰到姐姐的温度，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唯一的依靠。
　　柳玉嚎啕。

　　旁观的人皆为此动容。

　　秦乙怀慢慢走进来，看到真情难抑的柳玉，心中的焦灼感更胜。
　　他尽量忍着悲痛，问：“这个姑娘，你们在哪找到的？”

　　“在南边，约两、三里的地方，我们看到她从海上游过来，就马上过去救了。”

　　秦乙怀通红的眼眶在岸边火光的照耀下完美掩藏。
　　“她在昏迷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我们抓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失去意识。”

　　秦乙怀动了动唇，还是没说话。

　　“仲思！”远处，钟离骑着白马赶来。
　　他翻身而落，直接道：“所有的船都发出去了，也已经通知临城，他们的船也在筹备。很快，这片海域会被包围，任他吴夔再快，也逃脱不掉。”

　　“小侯爷！”鹤溯也在这时跑过来，“附近所有的高地、山顶，都已经亮起我们的光。这条海岸三四里，也已经点起火了。”

　　如他所说，各处燃起熊熊篝火，橘红的光芒融在一起，海边的这寸方地，亮如白昼。

　　这下，不论谁迷失海中，都能找到方向。

　　“还需要什么？”鹤溯问。
　　自知道某个人独自犯险，他心中与秦乙怀一样煎灼难熬。
　　但他做不到秦乙怀那样临危不乱，还能保持清醒地发号施令。一想到知知生死未卜，他……

　　鹤溯咬牙捏拳，不让自己慌乱的情绪外泄。

　　秦乙怀沉默着，要说镇定从容，他其实已经在发疯的边缘。

　　怎么可能不慌不乱，失去踪影的这个，是他于千万人之中认出来的，失而复得的此生挚爱。
　　他慌到快死了。

　　凝视无垠黑海，秦乙怀深吸一口气，所有的酸楚发酵在胸腔里，呼吸都是眼泪。
　　“你们继续在岸边找。我……给我一条船，我去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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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知浑身湿透，从岸边挣扎着爬起来。
　　身上是冰凉的海水，但是她身体深处在发烫发热，灼烧她的神经，折磨她每一处肌肤。

　　好难受，好痛苦。

　　知知眼前光线忽明忽暗，腿脚发软，胸口处又痒又麻又胀，她脑袋巨疼，就要昏厥过去。
　　但是身体里，莫名有一种力气喷涌而出，躁动着、喧嚣着，狂乱地游走，仿佛不把它们发泄出去，她就安静不下来。

　　好难受，好想——杀人。

　　知知跪倒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地用狠力打自己脑袋。

　　在她不远处，有女子一行三人。为首的紫衫女子眉目静寒，薄唇平平抿着，侧颜如皓月般清冷，她沉默旁观，对岸边姑娘的痛苦挣扎视若无睹。

　　“那姑娘……怎么了？”还是她身后两个姑娘之一，面容娇俏的一个先出了声问询。

　　仿佛听到了声音，倾倒在地的女孩忽然抬起脸，被头发遮住一半的眼睛，露出欲望赤.裸的光。

　　那是，猛兽捕食的眼神。

　　说话的姑娘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紫衫女子沉静的面色不变，站在原地。
　　另一个持剑女子机敏地架起剑柄，往前，护住两个人。

　　她们严阵以待，然而对面的姑娘却又突然抱头躺下去，嘴里呜咽，有破碎的低泣声传过来。

　　“……她好奇怪啊，像被什么附身了。”小姑娘喏喏地揪住紫衫女子的衣摆，声音极轻，生怕再引起她的注意。

　　紫衫女子神情平静，深邃的黑眸盯着那处，突然说：“来了。”

　　话落，对面的姑娘腾的一下从地上跃起，喉咙里发出难以言喻的低咽，利箭一般冲过来。

　　持剑女子抽剑迎敌，眼神肃穆而沉定，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来人的力量。

　　冲过来的人似乎无惧伤痛，以拳对剑，如山般的重拳生生将她的宝剑打断，同时另一只手掐住她喉咙，巨力把她掼在地上。
　　仅一眨眼，女子手里还握着断剑，人已经被摔在地上。喉间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越收越紧。

　　发狂的知知骑在她身上，此刻的她理智已经全无，左手掐着眼前的人，右手高举，就要对着她的脸砸下去。

　　脖颈上突然出现一把锐刃。

　　知知的动作蓦然止住。

　　知知不怕疼，紫衫女子更不怕。她徒手握着锋利的断刃，掌心流血，顺着剑锋，淌在紧贴着的知知喉间肌肤。
　　“不想身首分家的话，放开她。”她的声音静缓而充满命令语气，眼神冰寒，毫不介意杀了这个陌生人。

　　知知身体僵住，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其实根本没有正常人的理智。
　　她不过凭动物的本能感觉到了死亡，在瞬间的僵愣之后，是求生欲的暴怒。

　　知知撤了手上的力，转而攻击紫衫女子。

　　紫衫女子灵敏地后退，远离这个地方。
　　知知紧跟上去，左右手不停袭向她，明明视野里看到的是已经抓住她，手里的空荡证明抓住的不过是幻影。
　　两人一退一追，渐渐离远。

　　“堂主！”两个留在原地的女子齐齐喊了一声。
　　年纪最小的姑娘赶紧把地上的人掺起。

　　墨亦站起来，喉间还有那种紧绷的沙哑感，她把最小的姑娘推远了几步，声音干涩：“书亦，你离远点，不要靠近来。”
　　说完，她把断剑一扔，追上去助紫衫人一臂之力。

　　这一边，紫衫女子在与知知交手。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女孩武功高强身手了得，但此刻的一切攻击都毫无章法，就如一头发了疯的凶兽，胡乱咬人，只是渴求伤害与杀戮的快感。

　　紫衫女子眼神一凌，抬手的同时，袖子里飞出一支短镖，正好划破知知小腿的肌肤。
　　趁她趔趄的同时，抓住她两手手腕，扣到一起，上抬，身形一晃移到后背，弯肘压她肩膀。

　　知知瞬间被控制住，手腕挣扎不能，巨大的力道压下来，她两腿被逼得一弯，跪在地上。

　　紫衫女子站在她身后，腾出一只手来掐着她的下巴后仰。居高临下着，从她脸上湿濡的发丝间，看见她猩红的眼睛。
　　在那凶狠无情的目光背后，是充满悲哀的、求救的眼。

　　紫衫女子盯着她的眼，沉默了片刻，突然出声唤随从：“墨亦。”

　　墨亦立马懂她的意思，上前与她换手，扣住知知的手腕。

　　“水。”
　　第二道命令，年纪最小的书亦把腰间别的水壶递上去。

　　紫衫女子用嘴把塞子咬下，手指微动，掐着知知的脸把她的嘴撬开，满壶的净水就这么对着她的嘴倒进去。

　　清水争先恐后地冲进喉咙里，知知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紫衫女子没有管她，继续倒着。直到壶里最后一溜水倒尽，她扔开水壶，两指伸进知知嘴里，往深喉捅。

　　“唔……”
　　知知难受地锁眉，牙齿紧咬，有深红色的血从她唇边流下来。

　　“堂主！”
　　墨亦与书亦皆是一声担忧的呼唤，紫衫女子没听见似的，掐着知知脸的手用了更大的力，逼她把牙齿松开。
　　两指进得更深。

　　“唔！”
　　知知小腹一抽，猛地弯下腰，紫衫女子在这个时候撤手。

　　知知仰头的姿势解开禁锢，身体里有一股东西要冲出来，本能地低下头。

　　她吐了，似白似黄的液体从她嘴里吐出来。
　　腹部一阵阵抽搐，不断有气返上，冲出口腔。

　　她吐了很久，声音痛苦，感觉已经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不够。”紫衫女子却轻轻说了一句，手掌绕住知知凌乱的长发，手指抓着她的后脑，拖着她走到岸边。
　　她几乎把知知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不作一丝停留，摁着知知的头往水下压。

　　扑面而来的水灌进鼻腔、嘴里，把空气毫不留情地挤出去。头上的力道出奇的大，知知感觉到濒死的窒息，手臂乱舞。

　　水花四溅，知知挣扎的动作没有引起半分同情怜悯，紫衫女子眼睛都不眨，力道不减。
　　片刻，手掌抬起，知知的脑袋从水里被捞起来，满脸通红，咳嗽着，又吐出了一些。
　　紫衫女子看她喘过气了，手掌继续施力，再摁。

　　如此反复，知知吐了一次又一次，挣扎的动作慢慢缓下来，静下来。
　　直至最后一次，紫衫女子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数道水柱顺着她的头发流落，而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紫衫女子把她放在岸边。

　　“这是……昏过去了？”小书亦怯怯地上前，确认眼前的姑娘不会再跳起来袭击人，她松一口气，“好可怕啊。”
　　她躲在墨亦身后，双手紧紧抱着：“这就是清波城里的瘾吗？实在吓人。”

　　“还要再来几次，才是彻底清除。”紫衫女子看了一眼昏厥的知知，又朝海面看了一眼——那里有无数点明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美丽得仿佛天地翻转，星辰坠海。

　　紫衫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如同璀璨星辰般的希冀与向往。

　　她受到触动，低头看向昏迷的姑娘，沉思良久，而后否定地摇了摇头。

　　苍天如果肯怜悯凡人，那就不是苍天。

　　“就把她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接。”
　　她站起来，将鲜血淋漓的手掩进衣袖里，说：“天亮之前，我们要进清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