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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无归(1) ...


  •   凤衔铃后侧的锦阁。

      知知刚处理完伤口,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柳玉,小小惊讶了瞬,马上恢复正常。

      柳玉在紫玉阁曾经帮助过知知,报酬是希望知知也能帮她做一件事,她今日前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虽然确实是柳玉相帮在先,但她若敢以携恩傲物的姿态来到九分半堂,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幸,她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锦阁前的梨树展枝欲放,漆黑光秃的枝干如一只邀请的手,将以未来满枝的梨花作为回礼。

      锦阁内二楼,柳玉身着粗衣,以最恭敬的姿态跪拜在众人面前。
      她将额头磕在地上,声音虔敬:“小女子柳玉,尊仰九分半堂各位大人。”

      佘弦眼中无甚波澜,跪坐在矮几之后,薄纱轻动:“柳玉,你将说与我们的事,再说与知知听。”

      “是。”
      柳玉微微侧转了身子,跪向知知,道:“知知姑娘,我是昨日午前在紫玉阁与您有过几句交谈的柳玉,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我记得你。”

      鹤溯不知从哪里又拿回来一把豆子,在知知回答的间隙,看了她一眼,继续抛着吃。

      知知:“你昨日帮我一忙,我欠你一个,说日后再还。”

      柳玉点点头:“请知知姑娘恕罪,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此事,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确切消息。”

      顿了顿,她继续说:“……是与吴夔有关。”

      提及吴夔,知知眼神突然锐利了几分。她皱起眉,屏息凝神。

      佘弦与鹤溯,在此之前已经听过了柳玉的讲述,故他们没有知知那么专注的样子。

      尤其是鹤溯,他大马金刀地靠坐在窗框上,耷拉着一只腿,很是不屑一顾。

      窗外有胖麻雀停在伸手可触的枝干上,歪着一颗小脑袋与鹤溯对视,漆黑滚圆的眼珠,比大多数居心不良的人都纯粹干净。
      鹤溯笑了笑,把手心的豆子捻成渣渣,送过去,给鸟雀啄着吃。

      他的身前不远处,柳玉跪伏在众人面前,从刚开始平静地叙述吴夔是怎么和紫玉阁勾结,到后来讲到自己的同胞姐姐被他们作为瘾的交换品带走,音信全无一个多月,开始可怜凄惨地哭泣起来。
      她的眼泪如珍珠,滴滴答答地砸在木板地上,而鹤溯一心逗弄着窗外的鸟,把她的话当耳边吹过的风。

      在落泪间,柳玉猛地把头磕在地上,吓走了枝上停驻的鸟雀。
      鹤溯皱眉,神情不豫地转回脸来。

      “今晚子时,吴夔就要把所有的粉都运出清波城,还有我的同胞姐姐,以及紫玉阁其他被带走的姐妹们……我、我弱女子一个,实在做不到什么。故有今日不自量力之请,希望九分半堂出手相助,救救我的姐姐!”

      知知一直沉默着听,见此,她的眼睛瞟向了窗边,忽然嘴角咧开一个怪异微笑的鹤溯。

      佘弦没有发话,鹤溯的神情更是懒得说话的样子。

      知知也是神色淡淡,稍显冷漠。她垂眸思考了片刻,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紫玉阁被徐县令查封,阁里涉事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你竟然能逃脱啊?”

      知知这一句,让柳玉犹在梨花带雨的玉颜瞬间僵住。
      她嘴唇颤抖着,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听得知知仿佛没有说过这句话的态度,重回旧事,继续说:“有关此事,我们卯时再答复你。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去凤衔铃绣楼,稍作休息——”

      知知话尾的声调拉长,像一根细绳,将柳玉的身体吊在半空,随时可能把她跌碎。她颤颤巍巍地把头抬起来,看向知知、鹤溯、佘弦以及两个白衣执铃从,清一色冷淡的神情,让她不安心虚地害怕起来。

      “好、好的。”
      她没有多说一句,双腿跪麻,仍是撑着她站起来,走下楼。

      眼泪贴在柔媚的面颊上,痕迹未干。在推开门走出锦阁时,迎面的风将她抖得一个哆嗦。

      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二楼雕花的绣窗格,在敞开的扇面边,鹤溯仍坐在那里。两人的视线相撞,隔这么远,柳玉还是能感觉到他眼中浓浓的不屑。

      不敢再回看了。
      柳玉心颤,忙把头转回去,脚步狼狈,直往绣楼走。

      “切。”
      鹤溯看着柳玉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声,从窗台上跳下来,说:
      “我觉得她不可信。”

      没有强调,没有厉声,没有强烈的情绪,他只是用最平淡的语调,否定掉柳玉全部的话。
      “破绽太多,戏太过,眼泪太假,话太满,她把我们当成紫玉阁那些傻男人了。”
      他的视线直直的,从知知沉静的脸上,移到佘弦:“堂主,我们为了她这种理由,在后山放跑吴夔,实在不明智。”

      也只有鹤溯,胆敢在淮州凤衔铃之主的佘弦面前,这么无所顾忌,出言不逊。
      知知也心有疑虑,但鹤溯说得太直白,把知知吓了一跳。

      放走吴夔的命令是佘弦下的,当时她的身边没有鹤溯,更没有知知。

      闻言,佘弦面纱下无表情的脸隐约有些为难纠结的神色,她低眼,声音微微小小:“可是,我觉得她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华迩不在身边,她心里空空落落。虽身为凤衔铃之主,也只是因为前代早亡,她被推着上位。
      从某方面而言,佘弦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在案几下的手悄悄握在一起,抬头问知知:“知知……你觉得呢?”

      知知暗地里掐了鹤溯背后的肉,扭了三圈,把鹤溯疼得脸色一青。
      她淡淡地对佘弦笑了笑,宽慰道:“柳玉确实有所伪装,但也有一部分,应该是实话。”

      “首先,她轻描淡写紫玉阁与吴夔的联系,把自己摘得干净。但单从她知道吴夔今晚的行动就可以推测,她本人与吴夔一伙交往密切。”
      “第二,她说吴夔今晚要把所有的货运走,我觉得多半也是假的。吴夔睚眦必报,受我们这关押与清理这几天,他逃走后,非但不会退步,反而会更加激烈地报复回来……”
      “不过,柳玉说她有一个同胞姐姐,被吴夔带走了。我信。我在紫玉阁见过她房间,确实有另一人生活的痕迹,按照灰尘的厚度,是约失踪了一个月。”

      “所以,总结一下……”知知顿了顿,把某些话藏起来,说了主要的部分,“柳玉想要救回姐姐没错,但她不是向我们求助,而是与吴夔他们达成交易。交易的内容,大概是把今晚我们骗去,以此换回她的姐姐。”

      说完,知知嘴角浮现非常轻蔑的笑容。

      在知知说话的时候,鹤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见她唇边如此笑意,鹤溯愣了一下。
      他太熟悉她这种势在必得的笑——每当心里有了一个谋划,她便会露出猎物落网的愉悦与高傲神情。

      这六年来,知知看中的猎物,很少有从她的天罗地网中逃走的。
      她像个百发百中的猎手,更像个蛰伏山林的凶兽。视线所及,没有例外。

      现下,吴夔就是她看中的那个猎物。

      “那你的意思就是将计就计喽?”鹤溯无所谓地挠挠后脑勺。
      他看了一眼佘弦,佘弦慢慢点头,他便果断道:“行,我去准备一下。”

      他边伸着懒腰,边往楼下走,语气懒洋洋的:“今晚一口气,把吴夔他们一网打尽。”
      说得跟去河里捉鱼一样轻松。

      知知微笑着看鹤溯走远的背影,低下眼时,黑眸中飞快闪过黯然与决绝的情绪。
      她转向佘弦,再次跪下,声音低低的:“堂主,在我们出发前,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回载阳客栈一趟。”

      她恳求道:“我有一些必须要马上去做的事。”

      ————————————————

      鹤溯跟知知说,柳玉是在爆炸之后立刻找上九分半堂,跟他们说了这些事。
      她变向地拖延了九分半赶去现场的时间,又在听闻知知赶去后山追捕吴夔时,以‘放长线钓大鱼’的理由劝说佘弦,将吴夔暂且放走,带回知知。

      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柳玉都是与吴夔同谋,不容置疑。

      华迩不在,她能骗得过单纯的佘弦,但是瞒不住鹤溯与知知。

      在赶往载阳客栈的路上,知知想象自己如果是吴夔,这一切是怎么安排的——

      吴夔,被关在昌隆客栈的地牢里,但是有一种方法,一直与外面联系。在昨天,或者更早的时候,安排了今日的计划。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顺序应该是:逃走,用爆炸吸引注意,去叶安寺取粉,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预谋下一次的侵蚀清波。

      这还不够,还要报仇。

      知知的眼前浮现吴夔狞笑的脸——他非常想报仇,想把自己在地牢里受到的屈辱全数讨回来,所以要安排柳玉这人,正好她的姐姐在自己的手上,她不得不照做,给九分半堂下套。
      吴夔怨恨九分半的每一个人,但是他的怒火多数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就是知知自己,这个把自己带向泥淖的罪魁祸首。

      柳玉就像是吴夔的提线木偶,所以柳玉的目标,就是吴夔的目标。
      柳玉打从一开始,就是向着知知来的,即是说,吴夔打从一开始,想报复的对象也就只是知知。

      今晚,会被柳玉带去所谓‘吴夔逃跑的船队’的,有九分半堂的十几个兄弟。但如果人多了,吴夔不好动手,所以借助安插在九分半堂的柳玉这个细作,会上吴夔那只船的,必定只有知知一个人。
      知知真正想将计就计的,也就是入柳玉的圈套,去单独会面吴夔。

      这一切,她没有着锦阁内说出来。

      一方面,她是从心底鄙视着吴夔,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另一方面,如果说出来,堂里的人肯定不会同意她以身犯险,届时再劝说,实在麻烦。

      可以一个人解决的事,知知从来不习惯依靠别人。

      正这么想着,面前蹿出来一个熟悉的、殷勤的脸。
      载阳客栈的小二,老远就看见知知往这边走来,在她还没进门的时候,谄笑着上前迎接。

      “哎呀,客官您回来了。房间已经给你打扫好了,热水也准备好了,您是要休息呢,还是先用食呢?”

      知知从阴险复杂的诡计里回神,面对笑容可掬的小二还有点茫然。
      他喋喋不休地缠着知知,端茶递水,几乎就要上手揉肩捶腿了。

      知知抬头,能看到客栈人来人往,大堂食客吃酒吵闹——原来已经走回来了。

      “不了不了。”面对小二,知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她抬腿上楼。

      这一次,不待知知发问,小二先说了:“姑娘是去找那位公子的话,他今早出门,还未曾回来。”

      知知上楼的脚步一顿,转回身来问:“还没回?”

      “是的。”

      知知沉默了片刻,继续往楼上走:“没事,我会等。”

      可以一个人解决的事,知知从来不习惯依靠别人……可以阻碍她前进脚步的唯一顾忌,只有秦乙怀。
      知知向佘弦乞求,多给她一个时辰,她想要回秦乙怀身边。

      他们还有一些事没说清楚,她有一些话,藏了很多年,想告诉秦乙怀。
      必须立即告诉秦乙怀。

      知知推开秦乙怀房间的门,慢慢走进有他触碰痕迹的地方——
      他不喜欢紧闭的房屋,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把窗户打开。
      他习惯把下一套要穿的衣物,先放在枕边,然而每次洗完澡,穿的总是另外一身。
      他喜欢喝茶,喜欢喝温的。但他每次泡完茶总会忘掉,到头来喝到嘴里的,总是凉的。
      ……

      深爱他的细节,在他气息围抱之中浮现。

      知知坐在圆凳上,心中兼有忐忑与渴慕,眼睛盯着门扉,希望下一刻,秦乙怀能推开门走进来。

      知知觉得自己很虚伪很自私,之前信誓旦旦,向在天之灵保证不与秦乙怀相认。然而秦乙怀主动认出来了,她又怀有可耻的侥幸,潜意识里感到幸福而如释重负。

      秦乙怀,我是知知……
      秦乙怀,你认出我了……
      我在这里,秦乙怀……

      知知静坐在房间里,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希冀。

      窗外天光,从明亮到橘黄,再有夜色侵袭。
      廊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心上人。

      他,没有回来。

      知知眼中的光芒消散,如窗外西沉的太阳,坠入无边黑暗。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的床边。
      他的衣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边,知知弯腰,在上面落下温柔的一吻。

      秦乙怀,我的心意,就留到下次再告诉你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无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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