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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割肉饲鹰 ...

  •   前尘孽债种因果,孝理公道自徘徊。

      谁知业债难逃避,割肉饲鹰两相全。

      初二清晨,宝儿早早起身给玉麟准备妥帖盥洗用具、衣物配饰,半强迫半撒娇地将玉麟按到梳妆台前,非得把他辫子拆开仔仔细细重新结好。玉麟装作不知偷瞥铜镜里宝儿倒影,眼见她双眸藏着深深哀伤,嘴角强扯,可传到自己耳里的莺啼却一如既往欢快。心中一酸,赶紧低头掩饰,以免宝儿察觉异样。对着铜镜正正衣冠,轻声笑语不露痕迹,和往日一样柔和,为宝儿描眉挽髻,添钗贴花黄。

      一切打扮妥当,宝儿依恋地将自己小手与玉麟十指紧扣,似赞叹又似叹息般笑道:“玉麟,不管有何事,每每只要握住你这双巧手,就觉安心,好想就这样被你牵握一世。”玉麟知她心中愁绪强作无事,暗叹当尘埃落定时,或许宝儿悲痛更甚,但即便如此,自己怎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他一向善于控制情绪,心中虽思绪纷迭但脸上不显,唇角轻扬温柔地轻轻摩挲宝儿粉脸柔声道:“一生一世,我自然会永远护着你,到我们都白发苍苍时,我依然会牵着你、搂着你,漫步溪边,共看日出日落。我知你喜欢许白定情的杭州,待此事了结,我答应你,陪你去看一直心心念念的西湖美景,断桥残雪。”

      宝儿抬眼与玉麟含情对视,感动莫名,睫毛微微抖动,强抑纷杂忧思。玉麟满心柔情,怜意倍增,俯身在宝儿丹唇轻轻一啄。双唇甫离便觉后脑一紧,宝儿纤纤玉手紧紧环住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四瓣珠唇又贴在一起。香舌软腻,满是爱意,玉麟又怜又爱,顺着宝儿俯身回应。

      良久分开,宝儿侧头望着玉麟,指尖轻抚玉麟沾染了些许胭脂的唇角,轻笑道:“好了,床下君子,青天白日你这位谦谦君子却不怕丑了。九斤二他们应已等着我们了,再耽搁下去又得被彩凤笑话了。”宝儿忽地变脸一本正经调侃,玉麟无奈摇头苦笑,也不分辨,宠溺扶起宝儿,情知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了。

      值守伙计和赵掌柜业已在钱庄候着,宝儿笑盈盈给大家拜了年,发了利事,让彩凤几人把准备好的年货发给大伙,以表谢意。留守伙计已知有五倍月钱,虽不明为何忽然过年得值守,但少东家待人和善,待遇又丰厚,个个都喜气洋洋,连连称谢。玉麟心中暗暗盘算预计时辰,每步进程有无遗漏。

      过不多时,宝儿忽地唤来彩凤小声说了什么,两人出去不久彩凤便匆匆奔回,低声告知玉麟“小姐月事来了,腹痛厉害,得立马回府”。玉麟早已预料宝儿会托辞离开,点头应了,起身将宝儿送出钱庄,轿夫早已在街边候着。

      玉麟柔声叮嘱,宝儿好似痛得难受,侧头轻声应了,侧靠着轿厢秀眉紧蹙。玉麟嘱咐轿夫稳稳缓行,目送轿子慢慢远去。宝儿揭开轿帘,见玉麟长身玉立,嘴角一如平日挂着一丝平和微笑,关心望着自己。心中一恸,当他知晓真相时……强撑着对玉麟甜甜一笑,挥挥小手,只想他记住自己美好的样子,直到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这才放下轿帘。

      飒飒西风生,愁人怨离别;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两人一般心绪,玉麟明白宝儿心思,可宝儿却不知晓,玉麟驻足相望,又何尝不是希望能让她永远记住自己最美好之时呢?

      轿踪隐没,玉麟眼神一凛,收起了柔情,只余冷静理智。低声嘱咐九斤二速去通知顾井,按照昨日安排午时前务必与宝儿相见,又唤伙计立马赶去钱府请老爷来钱庄一叙。

      冬日渐高,立于正空。钱方孔早已到了钱庄,按玉麟安排,与赵掌柜大厅饮茶闲聊,不显异样。九斤二业已折返,还带回了三匹骏马,正在后院悉心喂食打理。街上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玉麟心中却越发焦虑。看看时辰,理应已有异状,异身思考,今日实乃最佳良机。散布消息,制造恐慌,动摇根基,扼喉抚背方能一击毙命,难道何处计漏了?

      推算中顾井匆匆而来,已照着玉麟嘱咐,告知宝儿约会推迟,师父坚持初三巳时再见。宝儿低声念叨了几声初三巳时便好似明白了什么,叹口气让他回去转告顾伯伯,必定准时赴约,却未生疑。宝儿反应尽在玉麟预料之中,就是故意定此时间让她错判顾残生意图,令她以为顾残生必待大局已定再论恩怨。

      午时已过,在城外等候消息的范伯蠡已让亲随来询问了两次,但是仍然一点动静也无。钱方孔心中也有些疑惑,他知顾残生素来执拗坚韧,今日必该有所动作,等得心焦唤住玉麟内室密谈。玉麟再是才智无双,终非武侯复生,亦难算无遗策,此时也难猜透顾残生心理。过不多时便是与顾残生见面时刻了,沉吟片刻,将待会见面事宜酌情交代,即使一步三思,可世事难料,往往亦需随机应变。

      申时一过,钱方孔贴身亲随匆匆来报,顾残生带着徒弟锁屋出门,往城西而去。玉麟手中一紧,折扇轻拍,已尽人事,且看天意如何了。将伤药、装丹药竹瓶一一交于九斤二,郑重嘱咐道:“待会我先与顾伯伯相见,你陪着岳父候在一层,切不可轻举妄动。我怀中有青红两个瓷瓶和一封信,万不得已之时,我会服下红瓶丹药。不管我发生何事,你不可惊慌,守住我身体,半个时辰后若未醒转,便捏碎清瓶丹药喂我服下。天意难料,若是非我推算,怀中信件你务必交于宝儿。”

      九斤二闻言大惊,不知玉麟意欲何为,联系昨日许大夫夫妇反应,好像隐隐有些明白少爷恐怕要兵行险着了。着急劝说却被玉麟严声打断:“九斤二,我心意已定,无需多言。从小你最明我心意,也是我最为信任之人,一切成败,皆系你一念之间。务必听我安排,记住我的话,不可让任何人碰我身子。竹瓶丹药和我怀中红瓶丹药功效一样,我已告知岳父服用后果,但不得我吩咐,绝不可交于岳父服用,我给你说的话,也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见九斤二惊慌迟疑,叹口气宽慰道:“你放心,为了宝儿,我也会好好保全自己,我只是将可能状况预先告知于你,让你提前做好准备,这亦是为我自己安全考虑。日已西斜,别再浪费时间了,速速备马,以免顾伯伯等待太久。”

      九斤二知道玉麟平日虽然宽厚,可一旦决定,却与宝儿一般固执坚持,除了少奶奶,旁人绝难劝服。他自小听从玉麟吩咐,不敢违逆,此时虽是隐隐猜到玉麟或行凶险之举,却也无计可施。玉麟直到临近出发才将这些重要叮嘱告知九斤二,也是防备他心中惶恐,泄露于宝儿,不给他反应时间。

      钱方孔不知内情,见玉麟与九斤二耳语许久焦急起来,催促速行。玉麟扬声应了,让九斤二牵出马匹,嘱咐赵掌柜依照自己安排,不管有无异状仍然等到日头西沉再关铺,转告范伯蠡今日务必耐心等待这边消息。

      九斤二被逼无奈,暗责自己昨日只想着少奶奶行事任性,会一意孤行,却未曾多思少爷亦是去拿金疮药与丹丸,这下已无时间告知少奶奶商议。马匹本就备鞍待命,无法拖延,磨磨蹭蹭牵马转出,彷徨之时见钱方孔贴身亲随从恭房转出,笑嘻嘻与他打了个招呼,夸赞骏马有神。

      急中生智,路过亲随低声说句:“速秉少奶奶,少爷代你赴约。”不管亲随愕然,不敢细说,为怕玉麟起疑,大声说道:“后面空闲了,叫上祥旺好好与你喝一场。”扶着钱方孔上了马,再不多言,策马而去,心中暗暗祈祷亲随一定把话带到。

      三人策马而行,脚程自是快于顾残生师徒徒步,将骏马放于树林,让钱方孔先行藏匿,听玉麟呼喊再依据形势定夺。一切布置妥当,玉麟跪于残破观音像前诚心祷告,只望割肉饲鹰,平衡公道,完成因果。庙外脚步声起,止于身后,玉麟起身回立,望住顾残生执晚辈礼略略躬身道:“顾伯伯,玉麟待你多时。”顾残生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却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微微点头道:“来的是你。”二人将九斤二与顾井留在一层,自去二楼相谈。

      玉麟情知事到如今,无需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宝儿并不知晓我代她赴约,我让阿井冒你之名推迟了约会。”顾残生微微点头:“刚才见到是你,我猜你也应该是瞒着宝儿的。”玉麟盯着顾残生平和道:“我是从钱庄直接赶来的。”“我也料到了。”顾残生毫不惊讶,淡然回道。

      两人皆乃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之人,既已摊牌,猜出对方打算,推测对方心理,计算对方对自己推测猜到几分心中自有定数,均不再讳言。

      顾残生冷然道:“你本可阻止的。”玉麟知他是指自己除夕前日便已知晓恩怨,听到赔偿之数还来得及制止钱方孔,摇摇头轻叹道:“这是岳父欠你的,身外之物亦不能弥补错事。”顾残生眼尾一跳,森然道:“那你自当明白,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自然了解。”玉麟微一躬身续道:“我不明白的是顾伯伯你今日为何不把握良机?你这时间卡得太好,即使我猜出你的打算,两日间也甚难安然度此危机,钱庄势必受损。”按照顾残生的计划,若非玉麟早早布下铜矿原料问题的假消息,有范伯蠡备好原料的这只伏兵,钱方孔的一生心血,只怕甚难保全。顾残生只知其一却依然放弃原计划,玉麟亦猜不透他是何想法。以他心性,绝不可能轻易放弃仇怨。

      顾残生凝视玉麟许久,叹口气问道:“你为解危机,是否已赌上了你家祖传牙行?”玉麟一怔,坦然回道:“是。”顾残生点点头续道:“牙行乃你爹毕生心血,江家荣耀,你拿来为一个卑鄙小人赎罪,可曾想过你爹的感受,考虑过他身体能否承受?我曾告诉过你,不是每个错误都值得被原谅,你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玉麟不假思索坚定道:“那日我问爹若是牙行亦难独善其身该当如何,他说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可推的责任,亲家老爷如今已有悔意,我们既为姻亲,就理应同甘共苦。爹也曾铸下过大错,情知要被宽恕实属艰难,但不论结果如何,都应尽全力去弥补。”顾残生神色微微一变,又回复淡漠,疏离道:“江兄仁厚,可惜可惜。你可知江家恐将绝后是乃……”

      玉麟知道他是刻意说出实情让自己愤怒,也是坚定他自己决心,赫然打断道:“顾伯伯,除夕前无意撞见你们交谈,前后事情相映对照,我已猜到宝儿身子忽然抱恙,应与你有关。我确曾心生怨愤,宝儿无辜,不该牵扯于她。爹千叮万嘱叫我俩不可怨责于你,一切皆因遭逢巨变才有此果,宝儿更是坦然承受,比起你一生艰难,这个债,为人子女,理应偿还。”

      顾残生终是难以假作疏离,喃喃道:“那日宝儿来见我,承诺必会还我一个公道,求我给她两日时间,千万别告诉你,我便隐约猜到。”忽地抬臂恼怒道:“你俩心中自有是非曲直,却依然一意孤行,让自己深陷恩怨,尽所谓孝道,你们,你们……”深吸口气颓然道:“我已让仇怨牵连于你俩,牵连江兄,宝儿依旧尊我敬我,我怎能再让你赌上牙行?”

      玉麟呆愣片刻,不禁满心愧疚,自己层层铺垫,本想诱得顾残生出手后化其筹谋,令他知晓谋划慎密亦难成功,再以己解怨,刚柔并济。岂料他纵然满心愤怨,最后却仍留有一丝温情,放弃如此“良机”,不愿再多累无辜。

      蹙眉歉然道:“顾伯伯,对不起……”顾残生昂然负手打断:“不必多言,我与钱方孔恩怨难解,‘宽恕’二字顾某此生都不会写。你转告钱方孔,除非顾某消失,不然哪怕今世复仇难及,也绝不放弃。”玉麟点点头,轻声道:“玉麟明白。”

      沉默走到破桌前,从怀里掏出匕首、药瓶,小心翼翼置于桌上。顾残生满脸迷惑望住玉麟,不明其意。玉麟立于桌侧,不发一言郑重给顾残生磕了三个响头,霍地起身拔出匕首。顾残生毫无惧色,清楚玉麟本性,反而踏前一步观他意欲何为。

      玉麟反握刀柄刀尖垂地后撤半步,躬身道:“宝儿除夕与你相见后留书于我,若非机缘巧合,今日在你面前持刀而立的,却是宝儿了。”见顾残生惊疑不定,坚定续道:“宝儿知道岳父欠你良多,绝非身外之物可以轻易偿还,我亦知晓。我曾应承宝儿护她一生一世,故而提前预备伤药骏马,嘱咐九斤二善后,以求万幸得存。”

      顾残生隐隐有些不安,愕然踏前问道:“什么?”玉麟连退两步拉开距离,横刀手腕决然歉道:“玉麟知道顾伯伯技艺无双,再多钱银歉意都无法还你双手的珍贵。我无法置身事外,孝义两全,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唯有替父还债,望解你些许执念。玉麟双手自不如顾伯伯价值连城,只求为岳父昔年恶念积德。”

      刀刃触腕,玄铁冰寒凉意浸骨,说到激动处右手不自觉用力,锋利刀锋已然划破手腕,鲜血滴落。顾残生赫然色变,不料平日温和谨慎的玉麟竟如此决绝,不及细想疾呼“玉麟,不可……”玉麟心意已决,牙关紧咬,左手平举右手握住匕首高抬,毅然决然砍落。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月终于出稿,不是故意停在悬念处,只是细节铺垫多了,原定一章结束的又实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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