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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缘识 ...

  •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一到后院,林玉就急急说道:“宝儿妹子,李公子端方谦和,待你又一片至诚,何苦如此断然拒绝。况且就算李公子绝非良配,又何必公然告知早已许配人家,此话传出,与名声有染,难再觅良缘也。”宝儿似笑非笑看着他,嘲弄说道:“你如何得知宝儿早已许配人家?与君相识以来,宝儿似乎未曾提及往事。”
      林玉自觉失言,强自镇定回道:“愚兄只是一时情急,从妹子言语推测,以为妹子为绝情思,竟以女子名声为注,恐日后招人闲话。”宝儿嘲笑道:“哦?原来如此。我只是想说早已许下诺言,所觅良人必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温文尔雅却又自有一身傲骨,拥麒麟之才。你说,此等人物,世间可得一见?”边说边向林玉逼近,林玉一时无措,后退拉开距离,不敢直视宝儿目光,低头言道:“此等人物,或许只是妹子心中幻想罢了。”
      宝儿直视林玉双眼,坚定说道:“你可否记得三年前,劝我放下心中执念。我曾答你,‘情’之一字固然难求,可若强舍亦复如是。时至今日,我的心里,仍只有那人而已。你说世间不会有此等人物,可我曾经倾心之人,便是如此。以前我刁蛮任性,以为一切都是命定,再无礼胡闹,都有个人会帮我解决所有难题,后来方知自己让‘他’有多为难。虽然‘他’已‘不在’,但在我心中,世间再无可代替他之人。”
      林玉虽知宝儿心中执念甚深,但未曾想到她居然会当着自己公然述说,心头浪潮翻涌,郁气凝结,苦涩莫名,愧疚不已。不再回避宝儿目光,低头温和地看着宝儿,心中一软,无奈柔声宽慰:“世人忧患极多,世事往往不尽人意,纵然满腹经纶、举世之才,世俗常理或许早已使人泯于大众。你孤身一人维持生计,三年来每见你一次愈觉凄苦之色日甚,受风霜之蚀,愚兄纵有心护你,终归解不开妹子心中郁结,无法常伴左右。如有乔木可依,总可为妹子遮风挡雨。”
      宝儿见林玉眼神愧疚、怜惜、自责、无奈,情知有些事强求不得,无法化解,却心有不甘,满腔愤懑不知该怨谁,明知林玉本意,仍忍不住反唇相讥:“在你心中,我钱宝儿就无法自力?吃不得粗茶淡饭?受不得风霜劳累?过往几年提亲者不乏富贵之辈,你既觉得我需择木而栖,那又何必诸多挑剔。”
      林玉知其哀怨凄楚,歉然道:“愚兄知道富贵荣华宝儿妹子视若等闲,过往诸人樗栎庸材,妹子举世无双,在我心中如珍似宝,若非身家清白,浊世良人,岂可担得起举案之缘?”宝儿听到自己在林玉心中举世无双,如此矜贵,怒色稍缓。
      林玉强抑心中莫名酸涩,低头避开宝儿眼神,续言道:“今见李公子痴情如此,谦和中正,丰神俊朗,并无二心,岂非强过那人不少?若可与之结缘,想必日后亦可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父慈子孝。”
      宝儿待听得林玉竟将李纯丰与那人相比,怒气渐增,最后听得他言不由衷的说辞,气极反笑,娇媚看着林玉,故意牵着林玉衣袂嗔笑道:“你说李公子强于‘他’,那你与‘他’相比又胜得几分?”林玉后退一步,苦笑道:“林玉平庸之辈,终日为家中琐事奔波,岂敢妄生异心。既为妹子兄长,总归希望你能有个幸福归宿。”宝儿步步紧逼,挽上了林玉胳膊,柔媚道:“林玉作为兄长想宝儿有个归宿,若你非林玉,是否真的舍得我另嫁他人,从此心中再无牵挂,忘情弃爱,只为世俗安康、相敬如宾、郁郁而终?”
      或许三年来林玉从未见过宝儿如此媚态,这两日纵有刹那失神,也很快恢复常态。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娇容,仿似自幼相伴,又恍如隔世。一时呆住了,脸上神情数变,脑中天人交战,心中几番争斗,扪心自问,三年来居然只有和宝儿相处时日才是最平静最安心的时候,看着她求而不得却依然义无反顾,自己竟渐渐不知是否真的希望她放下了。恍惚时候用自小所学圣贤书提醒自己,两人谨遵兄妹礼法倒亦无妨,现今宝儿如此媚眼如丝看着自己,心神全乱,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宝儿见林玉脸色数变,低头呆呆望着自己,未再退避,倒也不似全无情意,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忘了本在恼怒,此举只是想故意捉弄他而已。柔情倍增,对着林玉甜甜一笑,两颊酒窝浮现,亦如当年,自然而然将头靠向林玉肩膀,闭眼甜腻唤声:“玉……”
      甫一沾到林玉肩膀,名字还未喊完,林玉猛然惊醒过来,将胳膊从宝儿怀中抽出,连退数步,看着宝儿愕然的神情,闭目狠心道:“宝儿妹子,愚兄已有家眷,不敢耽误妹子终身,你我义结金兰,自当守礼。”
      林玉咬着牙强迫自己说完,已做好宝儿大怒准备,半晌未闻宝儿声响,睁眼一看,只见宝儿神色凄楚,满脸泪痕,双目悲凉。林玉心中大恸,就欲抬手抚上宝儿脸颊,擦去泪水。心念一动,硬生生忍住,不舍看着她,硬着心肠喊道:“宝儿妹子……”
      宝儿看见林玉衣袂晃动,却终是狠心站在原地,惨然一笑,伸手擦净脸上泪水,整理了一下衣裳,对着林玉道个万福,就如三年来对着林玉一贯态度,浅浅一笑,淡然道:“兄长教训得是,你我既然义结金兰,长兄如父,婚姻大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儿余生是喜是悲全凭兄长抉择,如觉女子必须依附男子,纵使满腹经纶,经世之才也该勉强自己与无爱之人共度余生,相夫教子,父慈子孝,亦如你所愿。”说完,决然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要宝儿像某人甘心洗净双手作羹汤,忘情弃爱!世间礼法,也不过如此。”
      林玉深知宝儿个性,知其必有决定,一把拉住宝儿。宝儿挣脱林玉拉扯,语带讥讽:“兄长自幼‘守礼’,如此拉扯,就不惧‘男女之防’,招人闲话了?”林玉一愣,一时晃神没能阻止宝儿离去,赶紧追着宝儿而去。
      赶到大堂,只见宝儿笑语晏晏对着李纯丰道个万福,李纯丰喜笑颜开起身回礼,以为林玉终于说动了她。
      宝儿余光瞥见林玉追进大堂,冷冷一笑,朗声对着堂内诸人说道:“宝儿早已许下诺言,良人必满腹经纶,拥麒麟之才。今孑然一身,不意得遇金兰兄长,终身大事自当凭兄长做主。”不待林玉开口,决然说道:“但既许誓言,总不便违誓。面如冠玉,麒麟之才良人想必今生已无缘再遇,不过我这兄长却还有些见识,只要李公子在三场比试中能胜得我家兄长,宝儿听凭安排!”
      说完淡然看着林玉,不喜不恼:“兄长适才应该听清楚了宝儿要求,以兄长才学,宝儿终身大事想必自有定论。恕宝儿任性,竟要兄长操心,余生如何,全凭兄长心意。”
      林玉虽猜到宝儿已下决定,但没料到其居然是将终身抉择托于自己之手,堂内诸人皆望着自己,势成骑虎,退无可避。看着宝儿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无奈应承道:“愚兄必当为宝儿妹子尽心,以全妹子心意。”李纯丰自小天资聪颖,自问见识广博,牙行辩物所知渊博,不惧比试,拱手向林玉说道:“林兄,你我公平比试,万勿因适才小弟所求留手,小弟绝不会令宝儿姑娘失望。”林玉见李纯丰成竹在胸,暗叹一口气。
      堂内众人多为常客,知道老板娘三年来拒绝了无数提亲,虽面面俱到却对男子不假言辞,今见李纯丰上门提亲,均存了看热闹的心理。待见得一场提亲变成比试,无不轰然叫好,等着宝儿出题目,看这李纯丰能否一亲香泽。
      宝儿见林玉应承,微微一笑,高声道:“我既开酒馆,比试自当以酒为题,为表公平,烦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人。既比见识,宝儿想请兄长和李公子蒙上双眼,品尝所选酒水之后,分别写出三种酒的品名、产地、酿造之法及年份。贵生日常帮我一起采办,由他确定答案,宝儿当此发誓,如有偏袒,所说不详不尽,永坠拔舌地狱,受铁钳之刑!”
      众人本想着看场有趣比试,没料到老板娘立下如此毒誓,不由面面相觑,有年长者打个圆场,笑道:“老板娘言重了,本为秦晋喜事,以酒招亲,一大乐事,事关姑娘终身大事,我等岂有不信之理?老哥就厚着脸皮做个仲裁,老板娘只管放心出题。”众人哄然附和,七手八脚帮着林玉和李纯丰系好黑布。
      贵生将宝儿挑选好的三杯酒放至林玉及李纯丰面前,牵引着二人端起酒杯。前两杯二人品尝后皆很快放下,到得第三杯,两人皆迟疑起来。
      宝儿一直静立一旁,面色淡然地看着二人比试。自己深知林玉之能,这三杯酒对于牙人来说,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如只是自己三年来所认识的林玉,那势难答全,恐及不上李纯丰;但如是那人,这三杯酒便如儿戏一般。
      见得二人在第三杯酒上踌躇,暗暗有些悲凉。
      李纯丰闻过酒香,再次品尝后心中仿佛已有计较,提前取下了黑布。见林玉缓缓放下酒杯,手指在桌沿轻叩,眉头紧蹙,仿佛有难事未解。李纯丰心中大喜,唤书童取过笔墨纸砚,挥毫而就,却没注意到站立一旁面色淡然的宝儿,眼睛竟越来越亮。
      正欲提笔写下第三杯酒时,只听得林玉轻拍桌沿,取下蒙眼黑布,堂中众人看着林玉,感觉其仿似变了个人,神采飞扬、眸似朗星,纵精华内敛却掩不住溢人光彩。宝儿知道自己这一次用余生幸福来做赌注的任性,又一次被那人解决了。仿佛回到了少时,不管有多无理任性的要求,那人再是无奈,最后都会宠溺地想办法帮自己解决。
      吩咐贵生取来笔墨,林玉再无迟疑,笔走游龙,笔力丰满遒劲,笔势潇洒飘逸,有如行云流水,不复平日里中正平和之迹。李纯丰踌躇写完第三杯酒,刚刚好与林玉同时停笔。转眼看去,心下暗惊,只观其字迹风骨,已知与其相差甚远。暗思幸好此番只为比试品酒,林兄书法虽自有品格,但未见得能品出第三杯酒玄机。
      贵生与年长者取过二人笔墨,悬挂让众人观看。二人均写出了三种酒品名、产地、酿造之法及年份,但在第三杯酒,林玉所书,酿造之法多了一个原料。
      贵生用手指向林玉所书,众人尽皆望住宝儿,雀跃等着公布结果。李纯丰满怀希望看着宝儿,却见宝儿看着林玉甜甜一笑,只见得檀口微启,点头道:“第三杯梅子酒中,确多了煅牡蛎一物。”
      比试之前宝儿曾立下重誓,众人皆信其信誉,见李纯丰脸色转白,失魂落魄倒都觉可惜了一对才子佳人。李纯丰倒非纠缠不清之辈,向林玉拱手道:“林兄大才,小弟自诩所知渊博,始知久居偏隅,如管中窥豹矣。在下再无颜面求宝儿姑娘青睐,但不知林兄可否赐教,解我此惑?”
      林玉见李纯丰失魂落魄之际不失风度,微感歉意,回揖道:“李兄才学不凡,在下只是侥幸胜出,倒不必挂怀。”拿起桌上酒壶,斟酒递于李纯丰,朗声道:“梅子酒兼容杨梅之果香甜柔以及玉米酒之醇香甘甜,两样风情交揉一体,遂格外令人沉醉。但青梅略有酸涩之味,浸泡后入口略有苦涩感。可若在发酵前先将新鲜牡蛎以照明煅法煅至酥脆,放置坛底,再依次放入梅子、蜂蜜、清水及玉米酒,常温下放置四至五日,加入第一次白糖二斤;七日后加入第二次白糖二斤;十四日后加入白糖一斤。将酒坛埋入阴凉地底,静待三月后再开封饮用,则涩味尽去、酸甜可口、生津开胃,有清神安睡之效。”
      宝儿见林玉侃侃而谈,嘴角微扬,带着自信的笑容,仿若当年广州城内最明亮的那个少年郎,眼角一酸。
      李纯丰再次饮下梅子酒,细品之下,确无半分苦涩芥口之感。待听得林玉一一讲解高粱酒、竹叶青由来及酿造之法,更比自己所知渊博许多,不由叹服。众人听得林玉之言,纷纷拍手称好,平日里饮酒只如牛噍牡丹,今日方知其中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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