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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四锁梦魂 ...

  •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导游。"男人眼镜下一片阴郁,抬头看向吴微澜明澈的双眼,却始终抵挡不住对方眼里如湘江水般澄澈的关怀,他怕这温柔变成怜悯,怕他的微澜眼中也会出现从前见惯的同情,怕他小心翼翼喜欢着的微澜也会不经意触痛记忆中那人带给自己的伤。
      邵烛安低下头,灰色的地面仿佛沉满记忆里蒙住天的夜雾,裹挟他郁郁不安不见晨阳的心,他只得压抑着自己不对上那张怀揣在心底的面孔,看向吴微澜的腰间保平安的五兵佩坠,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想起自己初时见到她店里墙上悬的一套二十四张巫傩面具的局促不安,想起自己因为她手臂上淡淡的蝎子纹身疑心她的身份,想起土司城里自己因为她在九重天世袭堂十二层楼上俯身时的神采张扬而惊惧地面色苍白......压下百般思绪,旧日里闷在心口的往事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五年前八月初盛夏之夜,男孩走在古城街上,"这里的山水真的灵秀,依山傍水的吊脚楼与小桥也充满美感,老邵被‘贬‘到这个地方不是祸是福呢"他想,自己以后想老邵时来这里还能顺便写生。
      天色昏沉,幽静的街道蜿蜒,路径陡生,邵烛安想起清晨逛沈从文故居后听导游跟同车上的游客眉飞色舞地讲凤凰的传说, ”凤凰赶尸有三赶三不赶之说,三赶指的是斩首的、受绞刑的、立枷而死的这三种尸体可以赶,但病死、沉河或上吊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致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赶尸有地域范围,因为只有湘西人家夜晚听到摄魂铃之声他们才会懂得闭户躲让...越是思念家乡的亡灵......而巫蛊之术所用之蛊是蜈蚣、毒蚁、蛇、蝎等毒虫用苗寨蛊婆精血饲养,忽噬所余最后一只毒虫集百毒,研碎后藏在蛊婆指尖里...毒虫齑粉依不同指法弹到茶碗里或是蛊婆与人接触直接下蛊......"
      当时一哂,身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身为一个学美术的艺术生,他宁可信赶尸是□□为了掩人耳目在夜间运毒,宁可信蛊毒是文学作品三人成虎的噱头捏造,也不愿浪费赏古城景色的时间听导游口中的"传说"。邵烛安与母亲说好下午独自逛古城取景,晚上回宾馆后便拎着他攒了许久买的单反走了,一逛就是现在这般天黑。
      曲折的古城街道弯弯绕绕,邵烛安迷路了。他倒不慌张,前面的酒馆人影绰绰,一群人围在电视机前,沉稳的男声播报着晚间新闻,他走近时隐约听到湖南凤凰四个字,于是,止住问路的步伐也凑上前去看那里面的画面。"湖南省凤凰县沱江大桥今天下午十六时四十五分在建造过程中塌陷,事故当场所在民工,十三人罹难,六十四人受伤,还有部分人员失踪。事故原因仍在调查当中......"
      烛安看到电视里灰落落的碎石与大段的石柱成堤坝之势拦腰断了那沱江,原本平如镜的水流经过残石,混着瓦浆,催生了几道带着褶皱的湍流。天色昏暗,迷径中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从衡阳贿选曝光到邵阳的民间集资、沉船事件再到凤凰沱江桥塌,邵清席已连续软着陆了两次,而这一次...邵烛安的心吊了起来,老邵倒霉了两次,如果这一次上面深究,他又会怎么样呢 。他清楚地知道老邵那样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克扣公款、贪污受贿之事,而且,而且前天见面时他还说过凤凰这地方人杰地灵,等自己考上大学便让自己寒暑假来他这里写生......可是,转眼之间,沱江桥塌,无辜死去的人......
      回到宾馆,元玲疲惫地坐在窗边,见他回来缓缓说道"你爸那边要接受问训了,他给咱俩买好票了,明天回北京。"
      "第三次了...",邵烛安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一夜难眠。
      ......
      "经过搜救队多日打捞,八月十三日凤凰沱江大桥塌陷,遇难者共二十四人......"
      ......
      "凤凰未竣工沱江大桥塌陷一案...州长廖成淮...州委书记邵清席玩忽职守...现将二人刑事拘留......"
      暗夜里阴森的街道上家家门户紧闭,了无生息。邵烛安迷路了,他模糊地瞧见远处一行人向这边慢慢走来,打头的人敲着锣,腰间别着一个铁铃铛,随那人走路发出奇怪的声音。邵烛安想走远一些,抬腿脚却像被黏住一般半点动弹不得,在他挣扎的时候,锣声与铃声越来越大,远处那队人,过来了。
      这像是一长串整齐的队伍,打头的身着红底黑边的长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从第二个人开始便是一眼望去的素衣黑帽,宛如一个个死囚犯一样,动作僵硬,白色的袖管被夜风吹得飘忽,后面的所有"囚犯",脖子上都被一根绳拴连着,一步一步地在邵烛安眼前走过。忽然,队伍停了下来。声音从队伍前面飘来。
      "五岭恓惶客成殇,三湘憔悴颜催霜——望乡路逐鹏南转,泪打心依雁北还——湘水无潮江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送人发,送人归,二十四牵鹧鸪飞——冤向南,冤向北,双朝渡险一朝沉 !"凉意从地面至脚延着直冲邵烛安的头顶。他闭着眼使一股狠劲向前奔跑,他要早点超过这队人,打头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总是在他耳边响起一般。
      忽地,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狠狠地摔了个跟头,尝了一嘴泥。他颤颤地睁开眼,面前是个斜面陡坡,原是他刚才闭眼跑时没注意磕撞在一块巨石前。吐了口混着泥的唾沫,他刚要爬起来,肩膀上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 。
      "小伙子,我二人扛不动这二十四个人,你过来帮个忙。"
      邵烛安重新闭上眼想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昏沉中被两个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他感觉自己腋下夹住的人轻飘飘的,风吹得白袖掀起一角,竟全是稻草 !
      领头二人回过头来看他,帷帘被微微吹向两边,其中一人露出他极为熟悉的下颚。邵烛安张大眼睛极力想窥探斗笠下的一双面孔。两个人渐渐走近他,露出清晰的面容。他吓得全身无力,那被黑帽遮住的部分随白色的稻草身子一齐砸在地上,由于系着的绳子断了,圆碌碌地滚了出去。
      领头二人回过头来看他,帷帘被微微吹向两边,其中一人露出他极为熟悉的下颚。邵烛安张大眼睛极力想窥探斗笠下的一双面孔。两个人渐渐走近他,露出清晰的面容。他吓得全身无力,那被黑帽遮住的部分随白色的稻草身子一齐砸在地上,由于系着的绳子断了,圆碌碌地滚了出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 !
      邵烛安猛地睁开眼,黑夜里这个父亲为了他连年在外地工作照拂的小小的家,充满了让人恐惧的气息。假的,都是假的,他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梦到了传说中的赶尸而已。他努力让自己进入到睡眠状态,沉寂的夜却放大了心里悄然滋生的罅隙。
      老邵被拘留了。媒体一窝蜂地翻出从前事大肆渲染,"...州委书记邵清席晚节不保,沱江桥塌牵连多方","沱江桥塌...州长、州委书记涉嫌售卖招标","从衡阳、邵阳到湘西,邵清席三度沉潜,此次沱江桥未竣工塌陷与之关联引人遐想"......
      邵烛安想把脑子里看到的所有标题都驱逐出去,他想冲所有人呐喊"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他为官了多少年就清廉了多少年 !","我家里一分肮脏的钱都没有 !",奈何梦里、梦外,他都做不得主,喊不出声,也没人肯相信他,少年猩红的眼眶氤氲着将爆发不出的委屈,不平和冲动。
      他想看看老邵——去距他近1500公里的地方。老邵总是与他相隔千万里,他总对自己说"等你考完咱们就见面,到时候就彻底安稳了。"不管念多少年的书,考得再好,老邵许诺给他的见面兑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对着电话外元玲疲惫中带着欣喜的眼睛,他宁愿自己少和老邵说几句,多听父母两个叨念自己、互相慰藉的话语。
      唯二让元玲露出忧愁的是衡阳贿选曝光和邵阳的民间集资、沉船事件的新闻后打不通老邵电话的时候,前两次老邵也都接受过调查而后洗清自己。于邵烛安而言,第三次担忧,设身处地在老邵管辖的地方上见证灾难发生,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只能看母亲颜色的孩子,他想为母亲分忧,然无计可施;他想为父亲发声,然亦无计可施。
      张眼闭眼即满天飞的"新闻",那些文章不仅将责任推到老邵头上,甚至再往他身上重泼了两盆脏水,更甚将插进鲜活生命里血淋淋的刀子塞到他手里。梦外第三次出事,梦里二十四具尸身、领尸人诡异的喊声"双朝渡险一朝沉"...一桩桩,一件件,哪有这么巧的几次事故,老邵又是怎样经历的,他半点未知,怀疑过,颤抖过,害怕过,惊惶过;可终是信任占了上峰,他抛却一丝一毫的质疑,独自承受嘲笑与冷落,他留着最后的骄傲,坚定自己,安慰母亲、保护父亲。
      ......
      邵烛安的视线从吴微澜腰间移开,对上她有些潮湿的眼睛。"第一次见你,是我做导游的第一天,这里的文化我也许了解得不多,但景色历历在目,风景奇多,对我而言最难忘的却是凤凰城里迷路的巷子",吴微澜看着邵烛安平静的双眼,她突然有种预感,那个初到湘西的少年,他的骄傲,他所有的自信与阳光,没有丢在凤凰曲折的路上,反而在遥远、他熟悉、成长的地方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 作者有话要说:  非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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