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偏要为谋》绝古隐今

15、情与大道两难全

　　他伸出手来，幻化为一只紫色利爪，应是他原身一部分。

　　他飞跃至石柱顶端，掐住那不知是生是死的林秋霜，即便他尚有一丝游气，都快被这个魔给弄断了。

　　“即便我灭杀同类，远离梦寐天，他还是追求所谓的道义，遵从他的师傅，与我分行相背，即便是他自己说，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大笑了起来，眼中是无比的凄凉。

　　“他就是个无耻之徒。”
　　霜戈似乎比起他来还要气急败坏。
　　“落到今日地步，是他罪有应得罢了！”

　　“没错。所以，我要他死，要你们背负罪孽！”那梦魔的眼睛已经渐渐由紫发黑，完全不像之前那般淡若罗兰，在他肉眼可见的皮肤上，慢慢延展出同样紫色的纹路，像是被命诅咒的图案，一缕一缕泛着幽光。

　　身处石门这头的沈恨真只觉不妙，身边几个师侄还在幻像里癫狂，南忘川在他手中，还有一个会隐匿身形的异域人帮衬着，那林秋霜也是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了。

　　林秋霜是否杀了抚月的师傅，真假不得而知，即便是真的，照现在的情形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无奈念诵灵咒，从剑上忽显一影，像是龙凤呈祥，透露金光，继而海色的星象涌动翻越包围了他们，那剑气顺着沈恨真的剑势吞没了过去。

　　这招看似惊人，实则伤不到生灵一分一毫，只同样是幻术——星越。

　　无法动手杀人，只能先发制人。

　　那叫霜戈的西域人尚且还招架住了一些，可那只梦魔的手忽地就从林秋霜的脖子上松了开来，半浮的身体立刻就失去了支持力，笔直落入冰池上，那冰被他砸出一个大窟窿，被淹没在了水底深处，但若非沈恨真自己动了法子，那冰理应是厚不可破的。

　　虽怀疑一只大魔怎会如此轻易被他制伏，可见此机会，沈恨真也不便再多虑什么，霎时唤出惊天雷鸣电击，顷刻间劈入池中深底。

　　“住手！”霜戈不顾危险，冲了上去。“息凌！”

　　沈恨真立即停住了要往池中掩土的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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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他什么？”他不可置信。

　　“哈哈……一个根本不怕封妖阵的魔，何必要两百年后才报仇呢……只不过想在这里，陪着那该死的林秋霜而已。”
　　他从池中捞起息凌，把他抱入怀中。
　　“情义无价，即便为了所谓的道弃了情义，也不是什么过错。”

　　“可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两百余年的暗无天日，作茧自缚，只为等林秋霜十年一次的探视，为了林秋霜有一日能逆转想法。真是痴心……妄想……前不久林秋霜被那大妖伤得不经人事，竟如此巧合被扔进了这里，而他为了去找神药被看守的神兽伤得吐血，险些没命，无可奈何之下，留了血迹供你们寻觅。”

　　“他是想……”

　　“换命。”霜戈从嘴缝中说出那两个字，眼睛略是通红。

　　“值得吗？”沈恨真叹息一声。

　　“为了一个人自愿被囚几百年，而再一次踏出这个鬼地方还是为了那一人，你觉得他怎么想？可我觉得林秋霜不配！”

　　“没错，我……不配……”石柱顶上的人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来。

　　“这颗内丹纵然……可以救你，却救不了我们的过去。可过去是什么样也无所谓了。”
　　“时间早已过去太久，再也无法重头来过。”
　　那紫衣之人看着顶上的林秋霜，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妖魔内丹千万年的道行修为，渡给人可以续之以命，还可增加自身功力，只是需要同样强大者的帮助，才能够顺利渡去，这沈恨真当然知道，只是这一行为并非有利无害，况且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做？

　　“抚月知道自己的师傅原来是这样面目可憎的妖魔，该多难过啊……”
　　霜戈怀里的人笑了起来。

　　“妖魔……”
　　南忘川喃喃自语，似是想起不久前父母惨遭不测的场面，却又看到如今这一幕。

　　害人性命，救人性命，哪个才是妖魔的本性……

　　他不得而知。

　　“无意义的事情要做多少次，都是无意义……”林秋霜在石柱上垂头敛眉，看着息凌，那眼底不知是什么，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
　　那些血还在从他身上滴落，想来那狐妖特地选在丹华作祟，不是巧合而已，看起来和林秋霜有着大仇。

　　“对我来说，浮生数千年，沧海桑田，长久而感于一瞬。无情虽好，情深本不寿，奈何别无他法……”

　　南忘川没有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莫名被吸引了思绪。
　　情？那是什么？

　　“沈恨真……”他看向不远处的神仙般人物，“霜戈不会帮我，林秋霜定然也不会受了我的内丹。引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抽离我的内丹，续他一命而已。我信不过离雀之外的人……原本我也不知会请到谁来，若是做不到的，我就一并掳了，再等下一个来救的。可如今看到是你，我便知不必再废更多力气。”

　　“你想好了？”
　　“胡言乱语！”霜戈大喊。“他林秋霜就该死！”
　　“你……你不必再为我多想了，当时救你本无意，不求任何报答，没想到……”

　　“你解了我师侄们的幻术，放了那孩子。”沈恨真瞧那个霜戈百般阻挠，想是应该先保他们几人安全才行。

　　息凌闻言，他看向了南忘川。
　　“过来，孩子。”

　　南忘川傻傻地站着，听到有人喊他，便愣愣过去了。

　　“你可真是听话，乖巧的很。”
　　南忘川觉着不像是在说自己吧，只是对谁的态度什么样，完全由那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决定。

　　“你……你有什么事吗？”他瞥见他的身体已经隐隐淡化透明，心中清明，知道他的命已经快要到头，语气便有些怜惜起来。

　　“我是梦魔，会窥人心思，本来觉着你一个孩童区区几载光阴，不会有什么可看的，可就是因你方才与我说的那番话，惹得我一时好奇，却让我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沈恨真眼眸深处暗了一块，很快又恢复星辰般。

　　“什么？”
　　“没什么……你这一世才只是个开头。往事已成空，却依旧青山绿水多……”

　　此刻，林秋霜又吐出几口淋漓鲜血，仿佛阳寿将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用我内丹救他，没有任何不对，救了丹华之主，你们离雀又是令世人称颂的门派。”见此情形，他看着沈恨真说道。

　　“……”那人沉思。

　　“这法子虽是歪门邪道作风，却是唯一出路，林秋霜，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石柱上的人已经沉默不语。

　　“这样做，不一定是福是祸，稍有不慎，他便走火入魔，比死还痛苦。”
　　沈恨真说道。

　　“他已这般模样，只是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去试。还请答应我另一个请求，有可能的话……把我的一缕魂灵带回故居。”

　　魔域？
　　沈恨真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通行鉴，可保你出入无阻。”他飞扔过来一块牌子，上面无有异样，带在身上并无大碍。

　　“你怎会觉得我会答应，去那危险之地。”

　　凡人去魔域，比羊入虎口还要可怕。

　　“你寿数长久，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想年少的我，就不曾想过会来人间……我死了，你师侄们的幻术便会自行解开，到时再与他们解释就可。”

　　“动手吧……”息凌闭眼。
　　霜戈强忍着冲动想去阻止，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此法十分强悍，有剥皮抽筋拔骨之痛……”

　　“无妨。”

　　沈恨真听闻此言，便不再顾虑甚多，施以术法，口中念咒，将息凌提立在地上，在他周身泛起了白雾，像是要蚕噬他的魂，一点点浸入。
　　剥夺三魂六魄的招数……这个沈恨真，果然跟传闻里一样。

　　“啊——”
　　“呃……唔……”

　　无论多么厉害的人，都无法忍受此种苦痛，那金丹的样子慢慢浮现在息凌的心口处，泛着隐密的光亮。

　　“息凌！…”
　　霜戈伸手向前，却被厉声喝止。
　　“住手！你若现下动他，他将魂飞魄散，永无法入轮回之道。”
　　“我……”他心中绞痛，却无能为力。

　　忽地雾散，金丹从口中吐出，此中力量不可小觑，凡人究竟能否运用自如，不得而知。

　　“林……林秋霜……”
　　息凌跪倒在地，身体毫无力气，又完全倒了下去，被霜戈扶住。
　　他身形忽明忽暗，渐渐淡去。

　　“那年，我初入人界，在晖州嬉游，不慎打翻小摊上的一盏瓷器，那小贩要我予钱与他，我涉世未深，初来乍到，不知钱为何物，亦是身无分文，情急之下快要施展术法对付了事，忽有一人挡在身前，他……他说：小哥息怒，这是我年幼的弟弟，不懂事，这瓷器当我买下了……”

　　他的眼神涣散游离，脑海里浮现了当年之景。

　　“这给你。”白衣少年把另一盏瓷器放在紫衣少年手中，他笑道，“我观察你好久了，你像是什么也不懂……却好像对这很感兴趣，送你的。”

　　记忆似乎又飘回了两百多年以前，两人脸上似乎只有稚嫩，未有沧桑。

　　他眼角隐隐透出泪滴，划落在地，与他的身体里离去的魂魄一样，一同没入这无尽的思念之中。

　　“息凌……”
　　林秋霜到最后都没说出什么来，那颓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那紫衣男子似乎沉沉睡去了，安静宁和。

　　霜戈泣不成声，南忘川愣在了原地。

　　他感到十分低落，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明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却很难过。

　　“不必难过，他迟早会再降临世，也许下一世，他会投胎为人，不再有人阻止反对他所做之事。”
　　沈恨真袖子一挥，那枚金丹便飞进林秋霜腹中。

　　“师叔？”
　　三人已从幻象中脱离，似是还未缓过来。
　　清兰望着他，薄唇紧闭，脸颊带红，想看却又不敢看。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鸡腿呢？”
　　“……”

　　沈恨真施法将石柱上的铁链一一断裂，便把林秋霜救了下来。

　　“回去再说。”

　　数人将林秋霜带回客栈，这般模样，可不能让派中弟子看见。

　　沈恨真把方才之事复述了一遍。

　　南忘川还在想着那位叫霜戈的人，到最后他都保持一个动作没有动弹，他们也告知城门附近那两人消息，想必也已经去找他了。

　　“竟是如此……”
　　几人感慨。
　　原来妖魔也是有情有义之辈，却无法善终。

　　林秋霜腹中金丹还在隐隐透出金光，他虚弱的身体想来是压不住这万年的修为，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先回房吧，我替他调节，免得走火入魔，等他痊愈之后，便把他送回丹华，我等也该早日回去了。”

　　“是，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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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和他说过，无意义……”林秋霜孱弱的声音轻轻响起，“这内丹按我现时只能压得住三分，其余七分三日便会把我全身经脉错乱，一不小心便堕入魔道，即时人非人鬼非鬼。”

　　他说的不错。

　　“既是拿命换了你，也该尽力不负所托地活下去，我且帮你压制。”

　　南忘川睡意全无，小小年纪的他对什么都有一种好奇，坐在桌前趴着，看着窗外那明暗交替的星辰。

　　“爹，娘，是妖怪杀了你们，我很恨他们。可是……好像他们有好有坏也有怪的，和人一样……”

　　“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去死呢……”

　　人生如梦似幻，众生皆苦，然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世人皆知死生有数，追寻长生不老，奈何只能风花雪月，柔情蜜意令人短暂欢愉，忘却苦难。

　　何谓情，何谓至死不渝，何谓天道伦常，情至意尽，不死不休，世事无常，唯有天道一如既往，从始至终，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