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冬烛秋尽

5、第五章

　　“我是担心病人的心理状态，并不是有意违背职业道德，我是专业的咨询师……”邢轩疯狂给自己催眠。

　　就听电话里赵子杰回答道：“嗯……长城路和平安街交口的……西北角，那个福源大厦，顶楼。”

　　这地点听得邢轩心里咯噔一下：顶楼？怎么听着那么像跳楼的地儿呢？

　　不过跳楼的不是赵子杰，而是那个从远舟诊疗中心出来的女孩儿才是。这颗警草大概是奉命查案，受了刺激，这才打电话求救呢。

　　“好，我马上来。”邢轩打了一把方向盘，一边并道掉头，一边说，“你在顶楼？户外吗？”

　　他可不放心赵子杰一个人待在顶楼，听这情绪状态，指不定一个人要哭到猴年马月去了。

　　电话里，赵子杰微微愣怔，大概是正准备挂电话，没想到电话里仍在传出声音：“是，我在户外。”

　　“……今天的天空，很漂亮。”

　　电话里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赵子杰在抬头：“嗯，确实很漂亮。咦，这云有点像排骨……”

　　“嚯……这比喻，看得出是天生的吃货，还是吃荤的那种。”

　　邢轩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子杰谈天论地，直把赵子杰谈到听不出哭腔才放下心来。

　　可不知怎么的，邢轩完成了目标任务之后却仍是不舍得挂，愣是一路聊了下去。

　　等到了福源大厦下，邢轩瞥一眼手表，才恍然惊觉已经打了足足二十分钟了。

　　虽然这个纪录对于我们的邢老师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但鉴于对象是一面之缘的赵警草，就比较值得叹那么一叹了。

　　毕竟这通电话已经赶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长度了。

　　不过最令人惊奇的是这通电话的顺畅程度，仿佛对口相声一般流利默契。二十分钟的电话，邢轩愣是以为才过去两分钟之长。

　　此现象俗称：根本没尽兴。

　　这种心理活动当然有些反常，但邢轩根本懒得思考原因，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快到了，干脆不挂了。

　　邢轩跨步走进电梯，看着攀升的楼层，懒得再开个新话题，想了想，干脆随便诌了个段子逗赵子杰。

　　“哈哈哈……”那厢，赵子杰终于毫无负担地大笑起来，和着那浓重的鼻音，听起来颇有些破涕为笑的意味。

　　邢轩跟着在电话这头笑，良久，两端的笑声才渐渐沉下去。

　　就听赵子杰缓慢而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赵子杰不是傻的，他当然知道邢轩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天台吹风，对邢轩这样突如其来的细腻，他其实颇有些感动。

　　但也只是“感动”而已，道句谢谢，维持个几分钟就罢了，不至于成为人情，更不至于因此就信任邢轩。

　　“咔嗒。”电话里开门的声音和现实重合，赵子杰捧着手机回头，就见邢轩干干净净地站在门口，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抱着大衣。

　　“不客气。”

　　他说。

　　那个人带着点舒服的笑意，就那么站在赵子杰目所能及的地方。

　　和煦的，干净的，沉着的，撑起一片伟岸的可靠，还有点板板正正的严肃。

　　不需要言语，赵子杰就明白了他无声的表达：

　　“我在呢。”

　　他是这么说的。

　　赵子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是看出了什么承诺似的，突然就安心了。

　　结果，那点油然而生的感动瞬间泛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冲荡得赵子杰心绪翻覆，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赵子杰不是没有心理辅导过，像他们这样常年奔波在一线的警察和消防员，都要不定期疗一疗。甚至不少人是直接找心理医生开药，抗抑郁药物常年不断。

　　这次来远舟诊疗中心，其实赵子杰也是被局里半逼半请地弄来的，他本人自然没有多少配合的打算。

　　反正不是他花钱，就当每周放两次小假过来聊聊天，等疗程结束之后，随便找个“效果不佳”的理由推掉就成了。

　　毕竟“完全相信”这个词对于警察而言，本就有些奢侈得过分了。

　　今天这通电话，算是赵子杰一时兴起，当然大部分还是要归功于邢轩功不可没的“第一印象”。

　　邢轩心细如发，果然不负所望，大衣纸巾烟盒火机一个没落，就差拎打啤酒上来了。

　　惊蛰刚过，风里带着新翻的湿润和陈旧的寒冷，高处不胜寒地把冷风绞进骨头缝里去。

　　邢轩赶紧把大衣披在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身上，真的开始后悔没带酒上来暖身子。

　　然后瞄一眼赵子杰通红通红的鼻子和眼睛，面无表情地递了包纸过去。

　　“咳，内什么，我沙眼，迎风流泪。”赵子杰别扭地解释着，手上却很没骨气地接过纸巾。

　　邢轩一脸认真地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赵子杰：“……”敷衍得太明显了啊轩轩老师！

　　邢轩依稀辨别了一下风向，坐在赵子杰的上风口，也不说话，静静等着他擦眼泪。

　　赵子杰一张纸左擦擦右擦擦，最后毫不浪费地展开，抖抖皱巴巴的面巾纸，又擤了一把鼻涕。

　　邢轩看得眼角直抽抽，心想自己是克扣他卫生纸了还是怎么着，这是沾了眼泪当湿巾用呢？

　　赵子杰好容易擦完，瓮声瓮气地步入正题。

　　“她是从这儿跳下去的。”

　　赵子杰点了点身前的位置，然后又指指右边一点的地方：“我上来的时候，遗书和眼镜就在那儿。

　　眼镜和遗书都整齐地放在自杀位置，死者应该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准备，在冷静的情绪下自杀的。

　　邢轩默然，接过赵子杰递来的手机，赫然是打开在图库页面的一张扫描图，属于女孩的娟秀字迹清晰可辨：

　　“爸，妈：

　　您们嫌弃女儿是没有工作能力的废人，女儿知道。对不起麻烦您们这么久。

　　其实，我患抑郁症已经很多年了。

　　一开始只是吃药，后来恶化到情绪失控，失眠幻听，生活不能自理……

　　其实女儿真的没有小题大做，女儿并不是懒惰而去不工作，女儿更不是缺爱想博得关注。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次女儿的自私任性，可能得不到您们的原谅了。

　　对不起，可我真的好累……

　　再见了。

　　女儿肖倩，书

　　2019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