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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积香(五) ...

  •   今夜的下弦月尤其暗淡,连绵无尽的青山沉静在夜幕之中。花无垠背靠着墙壁,双瞳迷茫,呼吸急促,出了一身冷汗。锋利的刀气再次劈落,他猛地一侧身,凉风灌入了衣角。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调笑一声:“两位前辈,唤我出来就是为了一决胜负吗?”
      鲜血无声地流出袖口,在脚底下积聚成一团阴影。但他不是最倒霉的。
      青宵道长的肩头正插着他那柄凤游剑,三尺薄刃深深嵌入骨髓,红光四射,赤若血枫的烈焰照亮了他的脸。
      ——天一观。
      “贤侄,你不要怪我们,若不是萧无妄那厮逼我们吃了药,我们也不至于为他所制。”延清子一步步靠近,脸色晦暗莫辨,像哄小孩儿像轻声说,“你就牺牲一下,啊!他说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请你去做做客,你相信我……”
      ——华阳宫。
      花无垠运集灵力,拍出一团冰蓝色的水气。
      砰!延清子当胸受了一掌,身子竟然被带飞了起来,那团水气笼在伤处总不消散,反而越压越紧,徐徐释放出鼓涌澎湃的力量,仿佛要挤破胸骨碾入血肉,他大张着嘴无法呼吸,眼前一阵阵变黑。
      青宵忙握住凤游剑,强行往外拔。那一剑或许伤及肺腑,他用力过猛,不但肩上的血往外直喷,嘴里也呕了好几口。
      他一边吐血一边站好,结出高压水柱向花无垠急冲而去。花无垠扔下一面土墙,退远了些。
      水柱在墙上轰出一个大洞,渣土漫空。透过洞口,能看到对面的树叶在气浪下纷纷荡开,痛苦地向四面八方挥手。
      花无垠勾了勾手指,青宵脚下的土地不住摇晃,分裂成数个方寸大小的板块,继而轰轰烈烈地互相碰撞,挤出地褶山包。那个瞬间,青宵也握着凤游剑一跃而起,游窜的赤影包裹着剑身斜斜劈下,想要连墙带人一并斩落。
      然而,凤游剑是认主的。
      一条火龙沿着手臂反爬向上,他痛得一哆嗦,继而闻到一股肉烧糊的味道,慌忙弃了剑,放出一个大水咒。
      花无垠左手在空中一捞,滋滋作响的雷光化身成矛,搅碎水龙;右手灼烟滚滚,一下架住延清子的偷袭。
      山脚下瀑布冲刷,幽潭中生出嶙峋怪木,层层枝叶相叠,成为了最佳的观众席。
      宿秋水悄没声息地探出半个头,四肢趴地的姿势好不难看:“五行灵力,啧啧,真是犯规!”
      “那也没用,他是不是要撑不住了?”肖昶左挪又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视线不被他遮住的位置,施施然问。
      花无垠的处境确实不太妙。他不敢去捡回剑,不敢分心,和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现在内脏受损,每动一下身体都像要掰扯成四分五裂,只能做到拼命地撑时间,想对策。
      宿秋水夸奖说:“也不错了,对面可是一个掌门,一个长老。”
      “我们要不要帮一把?”
      “不要,他们两个搞得定。”宿秋水笑嘻嘻地,瞳孔里倒映着狂舞跳动的咒火,心情也打起了轻快节拍,“若是一方能把另一方直接打死就更有趣了,我很乐意为弱者伸张正义,鼓励他的亲朋好友报仇。”
      天外忽然传来一阵琴音,花无垠浑身一震,出招明显变得犀利了起来,一招圣焰飞花,竟将二人击退三尺。
      “可惜可惜,搅局的人来了。”宿秋水不顾可能被他们发现,拍拍衣服站起来,“走吧,没热闹可看了。”
      “我们真不出手?”肖昶仍旧盯着前方,心里直痒痒。
      宿秋水淡淡地道:“打架是他们的事,而咱们的任务,是挑起纷争。”
      元不惜扶着花无垠踉踉跄跄,疾涌而出的血顺着他们的脚步洒了一路。
      过了一会儿,花无垠实在晕得受不住,拍了拍他:“歇会儿歇会儿,没追上来!”
      “天一观和华阳宫的人怎么会攻击你?”
      “别提了,真是大开眼界!”花无垠摆摆手,心有余悸,“来这儿的人目的不一,不可全信,说不准谁就跟魔教有一腿儿。”
      “可惜了。”元不惜直叹气,“他们若是把这些心思用在练武上,早都登峰造极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跟着华英过来的吗?”
      元不惜洒药的手一顿,抬起眼帘,乌溜溜的眸不知为何让他瞧出一股怨气来:“这事儿她不知道。”
      “那你随我回客栈吧,青宵道长和延清子一击不成,不知还有何妙招。”
      元不惜将绷带从他腋下绕过,到上方打了个结扣。垂敛的睫毛又密又长,投下浅墨似的阴影:“不了,我探到消息,有人今晚还要动作。”
      花无垠叮嘱道:“万事小心,若需要帮忙,就到悦来客栈三楼来。你认得路吗?”
      元不惜微微一笑:“我先送你回去,就认得了。”
      月淡乌啼,薄雾在夜空中流转,如青纱般忽深忽浅,大雁峡外匆匆行过一行人影。
      “掌门,咱们真的要去么?这一看就好像陷阱啊。”
      入夜时分,有人将一张纸条飞入四五房里,言肖昶等人将于今晚三更在大雁峡密谈。
      谁都知道那可能是陷阱,可四五对他那一干同门同胞向来袒护,一想到羽师妹的死,他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本是想自己先来探一探的,可“掌门屋里飞纸条”这等大事如何瞒得过大家?消息不胫而走,可爱的弟子们不用想都知道掌门会怎么选,一个个半路跟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华松派和翻天教等乌合之众理所当然地碰上了。
      峡内的灯火远远跳跃着,朦胧的光线笼罩出一张张超越正常人审美的脸。
      四五到此时还是谨慎的,派出两个人先去探路。
      这个时候,峡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喊声,像是平地鼓舞的风浪哄然贯耳,华松众霎时紧张起来,坠在腰间的兵刃滑出半寸,蓄势待发。原来翻天教和百练宗的两个弟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同伴们拍手叫好,呼来喝去,赌金赌银,甚至暗地飞镖,给他们添把柴加把火。
      两个探路的人摸近了,看得更加清楚,却没意识到他们找错了人——眼前之人深夜集会,奇装异服,打架狂野,不是戳眼就是放毒,丝毫不留余地,合起来就是大写的四个字——魔教弟子。
      魔教弟子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未曾预防。
      华松派怀着一腔怨气,当即列阵,化作离弦的羽箭划开夜幕,怒疾冲入。
      魔教弟子们围观得正在兴头上,遭逢突袭,顿时乱哄哄、吵嚷嚷,外层的四面狂奔,里层的还以为他们赌得不如意,或者是谁谁暗中帮忙被人发现,又生仇怨,仍在嬉笑噱闹。
      华松派全力冲击,魔教众人吓得倒躲,任由他们横冲直闯,风驰电掣。千蛛门长老反应过来,即刻组织人手反扑,将其势头一阻,双方僵持不下。
      四五下令变阵,弟子们训练有素,进退有法;魔教中人一盘散沙,却胜在一股彪勇悍气,暴怒之下管你是天王老子,通通给老子跪下。
      一场鏖战直到天明,大雁峡剩下遍地焦土,尸山血海交相层叠,狂风夹杂着浓郁腥味扑向野地,五大门派,不知几人纵散,几人得脱。
      而山脚下延绵的屋舍和蝴蝶飞过的篱笆,绿草丛生的围墙和长满青苔的院落,才刚从红日融融下清醒。
      萧敏去厨房要来几只包子和一碗豆腐花,路过赵依然的房间,想了又想,仍是忍不住,伸头进去:“你当真要留关苍寄在这儿?这个人不像是良善之辈,长点心吧!”
      赵依然正在束发,嘴里叼着梳子,没空搭理她。
      “老头子,你听没听到?”萧敏跺跺脚。
      赵依然只得拿下梳子,哄道:“那可能是因为他背在肩上的东西太多了,你别为难人家,好好相处!”
      萧敏当然不曾为难过他,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女人的直觉。
      结果一转身,关苍寄一身玄衣,背着剑笔直地走进院子口。
      萧敏皱皱眉:“站住!干什么去了?”
      “萧师姐。”关苍寄只好站住,微微颔首,“昨夜忽然想起一些事,就去拜访了华英前辈。”
      萧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杵在院子里就像一根大冰棍儿。
      “我能信你?”
      “随便。”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很任性了。
      华英的小木屋里,迎来了华松派的到访。
      她仍旧什么都不肯说,浓黑的眼眸比几年前还要静默。
      最后,林恢提出想单独和她聊会儿。
      好长一段时间,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剩下两个人。林恢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大片安静的海水,又像深夜——她曾经也表达,或者说装出过生动的喜怒哀乐,那时候她演技卓越,但凭揣测和模仿就瞒过了所有人。
      任谁也想不到,她所谓的不善交际性格孤僻,全都是疲于应付内心迷惘。
      而现在,他望着这双眼睛,忽而觉得其中是藏着某种情绪的,只不过没有人这样与她对视,所以没有人留意过,看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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