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稳中带皮

179、积香（四）

　　华英左手纵剑玉走金飞，群兽首先退避，右手指尖并起，释放出无形剑气，招数一变再变，信手拈来，初看是松风十里，再一看又像逐水派的漫天繁星，天一观的暮云合璧，逍遥门的自在剑，华阳宫的二十四葵花回首，淘沙阁的猛虎下山……纷纷景象交错不穷有如幻影，最后通通化作那三尺飘雪的长剑，什么也不像。
　　诸人暗暗惊艳，她对武学的理解已臻化境，万象森罗，各派的路数都难逃其中，如此还怎么难为得到她？
　　姚千秋道：“宇东、吴歌，拿下此人，准你们出师！”
　　蒋宇东叹了一声：“师父，用群殴的是不是太没风度了？您看含雪楼可不是没动手么！”
　　姚千秋冷笑：“事已至此，还顾什么江湖风度？咱们可不像他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含雪楼以花无垠和刘颜开为首，听赛没听，岿然不动。
　　蒋宇东拎剑上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阵风刀将他的发丝削下一缕，以示警告。
　　他再度叹一口气，言辞恳切，故作为难状：“师命难违，师叔行行好，让我交了这个差吧。”
　　谁都知道晴朗虽然不发火，却是最不耐烦跟人打交道的了，从前哪有小辈敢调侃她？
　　“你还是这么啰嗦。”华英百忙之中抽空回嘴。
　　蒋宇东瞬间噎住，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
　　师叔居然回应了他……
　　而且是吐槽。
　　数百回合后，众高手豪杰难以抵挡，被灵力吹飞了出去，冰乌的威压迫得数人口喷鲜血，以剑拄地，剑断石崩。
　　小辈弟子们个个色变，“师尊”“掌门”地哭叫，林恢忍不住悲从中来，向前扑到剑下，是拼着性命阻拦之意。华英气息一滞，送到他头上的白色烟雾骤然消散，招式顿缓。
　　她一时愣神，纪芸手持矛仗，忽地往地上一点，几只大泥手从土里钻出，拽住她一条腿。
　　华英只觉小腿一紧，身子一坠，猝不及防就陷入地里，泥土没及下巴，挣脱不得。众人如释重负，因怕再生事端，又添上数道符纸和封禁。
　　如此大费周章，让在场豪杰不由想起之前封印枭蛟王和萧无妄的时候，也是异常艰险，九死一生。水意和赵依然相视一眼，摇头无言。
　　水意道：“先找个地方看起来，由各位掌门派人共审此女。”
　　可就在这时，叽叽呱呱翘首好奇的弟子们呼啦一下散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邪气”，引发一阵骚乱。
　　“又来？”
　　“怎么会这样？”
　　“被附身了？”
　　……
　　水意心里暗暗一凛，定睛看去，这次不是华英，而是另一边——
　　沈清浑身发抖地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双目赤红，满面戾色，散发出一种浓郁森烈、一看就不好惹的气息。
　　四五离他最近，下意识弯腰去扶，猛地被人抓住。关苍寄扶着他的胳膊，淡淡地看着地下，露出轻蔑嘲讽之色：“我看这不是普通邪气，而是魔功，掌门还是不要碰他为好。”
　　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人群不约而同又后退三尺，惴惴惊疑。
　　“魔教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真是岂有此理！”
　　“你还真信啊，若他是魔教之人，华英又岂会伤他？”
　　“是啊是啊，一定是魔教转移视线的诡计……”
　　“那也未必，魔教行事向来诡异，不可以常理度之，万一是内讧呢？”
　　……
　　议论声中，四五一只手仍旧伸出去，稳稳地握住了沈清。“师侄，你说此话可有依据？”
　　沈清整个人像被放在大油锅里煎煮，一身经脉似要烧成寸寸灰烬，骨头打断了重连。他脸色青白交替，咬着牙问：“关苍寄……你……为何在这里？”
　　关苍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入月下垣调查，九死一生逃出来，为赵师叔所救，倒是想问问沈二公子，金寒在哪里？”
　　“你……”沈清似是怒急攻心，极度怨恨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
　　关苍寄滔滔不绝，宛若无尽深渊的眸底闪动着恶意：“莫非沈二公子没把他的尸首用冰棺存起来带在身边？那可要小心了，秦霜的临时居舍防御不好，有待稳固，若是被人翻出来，你如何向诸位师叔师伯解释？”
　　沈清目眦尽裂，被彻底激怒的他一甩手，一波灵力混着明显不正常的紫黑色气体打出来，关苍寄略略一退，避了过去。
　　“真，真的是魔功啊！”
　　“秦霜城主跟沧海教勾结……”
　　“城主，城主？”四五低声叫唤着他，一脸担忧地抓着他手臂摇来摇去，见他眸底的怨气渐趋平复，低低地劝道，“运气静心，我们回头再说。”
　　因又向周围一拱手：“今日之事必有误会，容我等查明真相后再给诸位一个交代。”
　　卓邙说：“四五掌门，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误会？众目睽睽之下说瞎话可不好。”
　　四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卓邙，脸色铁青。赵依然打圆场：“卓阁主稍安勿躁，眼下沈城主身体不适，不如请他去一个稳妥之处修养，再派人前往太神山，看看那位金寒公子究竟如何。”
　　那“稳妥之地”，想必就是逍遥门亲手制造的阵法了。
　　“不行，城主大人是什么身份，你们说安排就安排？”姚千秋怒道。
　　卓邙一笑，眼神也开始泛出冷意：“姚长老待要如何？”
　　“就在我们客栈里修养，没有证据前谁也不能动他！”姚千秋强硬道。
　　“哦？若是他搅和出别的事来，或是在贵派眼皮子底下跑了，谁来负责？”延清子不依不饶。
　　卓邙咄咄紧逼：“而且贵派四长老之一已经投靠魔教，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那人早已不是我华松派之人，是含雪楼的奸细！”姚千秋冷哼一声，一指花无垠，“此事你去问他！”
　　“姚师弟！”四五提声打断争吵，他为人处世向来温谦，很少作出严厉之态，姚千秋见他如此，不好忤逆，一脸愤色地退下来。
　　四五叹了口气：“华松派既然应水意前辈之邀，此事必然会负责到底。”
　　华英被看守在山脚客栈的一间屋舍里，左边是逐水派的下榻处，楼下住着周姥的人。
　　蚊子有些多。
　　魔教猖獗，大家心里本就绷着一根弦，沈清那阵插曲又搞得人心惶惶，她被丢进来的这段时间里，各派人马几乎把门槛都踏平了。
　　“到积香山来有什么企图？”
　　“为何偷盗灵宝？”
　　“萧无妄身边都有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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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好几批人都无功而返之后，又来了几位大师向她讲佛讲道。
　　华英漠然地定在椅子上，眼神没有聚焦。
　　哪怕后来他们没辙，派几个弟子装作要跟沧海教私通，溜进来示好。
　　一直到夜半三更，月光和小庭深院的寒砧声钻进竹扉，还有人对她的兴趣不减。
　　当一身玄衣的关苍寄站到她面前时，她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
　　关苍寄瞥一眼她的神情，顿了顿，脸上是万年不动的冷寂冰山：“我以为你对外界已经失去了知觉。”
　　华英饶有兴趣地和他对视。这个人就像一块黑水晶，即使被黑暗浸染占据，也冷得剔透，冷得深邃耀眼，带有一种坚定的气质，不容轻视。
　　关苍寄又顿了顿：“被自己教出来的狼咬了一口，心里不痛快吗？”
　　这个“狼”，当然是指林恢了。华英从未认真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没想到他还有几分幽默气质。
　　华英笑了一声，烛光映在她弯弯的眼睛里，像是幽寂的星火：“如果这头狼只有追在我后头跑的水平，我才真要大失所望。”
　　不过，她并不相信今日之事是个陷阱，倒是那几个名门正派借机围攻她，好不要脸。
　　关苍寄对此没什么意见，面无表情地说：“记住，我今天来过了。”
　　这小子怕是有别的事儿，专程来跟她串口供的。她点点头，十分配合：“下半夜才走的。”
　　仍旧是大雁狭，黑暗里燃起了一盏又一盏灯，闪闪烁烁地眨着眼睛。
　　一阵冷风刮过，翻天教大护法朝地上“呸”了一口：“格老子的，冻得都抽筋了！这少将军大半夜还不安生，把我们都叫来做什么？”
　　“都说他是英雄战神，这么多年咱们寨子里还有他的塑像，吹得可邪乎了！你们有谁见过他本尊的，说说他到底是三头六臂啊，还是会七十二变？”黄石寨的一帮小年轻翻起白眼。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叫起来，当然骂骂咧咧，怨气冲天。
　　这些人都是歪门邪道的子弟，多年前曾被金寒说服整编，一帮野路子聚集起来，居然从骊山宫一路打到了沧海教总坛，打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没错，尽管都是邪道，可邪道和邪道之间又有所不同。他们互相鄙视、互相诅咒，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应该叫自己爸爸。对于那个发展得最壮大的哪趴揪鞭教，谁人提起来不吐一口唾沫？谁人不望着天空念一句“去你姥姥”？
　　金寒当初就是看准了他们不和谐，才费尽心思拉拢，带他们去月下垣浪。
　　后来战事平息，这帮人又各回各的山头，过回了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又拽又嚣张的日子。
　　慢慢地，老一辈死的死残的残，新的血液又注进来，只有一部分人还认得金寒。
　　“都安静点！”千蛛门的大人物满面阴鸷，眯起眼盯着黑夜深处，手里的钢叉不知用什么毒液浸过，绿森森地泛起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