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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周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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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梧摸不清这个“不”字是在否定他的那句话还是在说他的确不高兴,再问吧,肯定会被嫌烦,便只好把剩下的话尽数咽下,目送他消失在门外。
无事可做,唯有打坐。
周敛方才把跟来伺候的人全撵走了,说是人多,叽叽喳喳地吵得他脑仁疼。这院子虽然只供他一人居住,规模却不小——比他们师徒三人在朏明的住处大多了。美是很美的,只是眼下主人去睡着了,入耳偶尔有人声从远处飘来,不绝如缕,越发显得此地寂静,仿若与世隔绝。
沈梧闭着眼,听见了风吹过叶子的声音,花瓣落到地上的声音,还有几声虫鸣。打坐不到片刻,便觉心里一片空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入了定。
“沈梧。”
这一声落在他耳中,细如蚊呐,却像春水冲开了凝固的冰面,沈梧骤然醒过来,浮到了水面之上,回到了人世间。
似乎下过雨,空气中带着新鲜的,湿润的水汽,日头半藏在云后面,洒下的光线晕出了一个光圈,光圈下站着一个人。
乍一睁眼,沈梧视物还带着重影,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人是周敛。
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大约是下人才去成衣店买的,不是十分合身,略有些大了,腰身相较之下就有些细,愣是把拿鼻孔看人的周少爷衬成了一个病弱的文人。
周敛本是来叫他去吃午饭的,见人被他叫醒了却不应他,心里“啧”了一声,走近了几步,又叫他:“沈梧。”
沈梧大梦初醒的迷茫眼神才清明了过来:“大师兄?”
周敛得到了回应,这才满意:“去吃饭。”
近了,沈梧才发现这人虽说是去休息了,脸色却没有好多少。倒不是说眼圈发青面色苍白之类,单从外表上看,他与平时没什么差别。
只是眼神平静了些。
崭新的衣裳也没能给他添上一丝喜色。
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如此平静,其实就是不高兴吧。
周宅为周敛办了家宴接风洗尘,周父也在场,还有许多旁支的人,十分热闹。
周夫人把周二少爷也带了出来,那是一个面容偏柔美的少年,活泼可爱,只是沈梧暗地里看了好几眼,没看出他与周敛有任何相似之处。
再看看过分年轻貌美的周夫人,沈梧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敛在桌子底下掐了掐他的胳膊,传音问:“瞎看什么?”
沈梧一时没把住嘴:“大师兄的母亲,很是年轻。”
周敛蹙眉:“那是我继母。”
他有些不放心,顺着沈梧的目光看了看继母,的确貌美,不像个年近三十,有个十多岁的儿子的人,反倒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他抿了口汤,想到沈梧今年十七,此前一直跟着他与师父住在朏明那个小破院子里,不是隐居胜似隐居,好容易认了个师叔,师叔还出家做了道士,没什么机会与女子接触,此刻这番表现倒也情有可原。
可……
这是不是太没定力了?
他继母身份放在那,模样还比不上他呢!
周敛踢了他一脚:“规矩些。”
沈梧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宴会散后,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小院里,周敛草草说了句“早些休息”便要转身。沈梧叫住他:
“大师兄脸色怎么这样差?”
周敛答非所问:“你离我继母远些。”
说完就大步踏进了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梧听着这声响,觉得他师兄今日好像有些暴躁,连话都不肯好好说了。
尽管平时也少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还有那位周夫人……
沈梧一阵迟疑,他是来人家家里做客的,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没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反倒对女主人妄加揣测,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是,沈梧回想起周夫人的音容笑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他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劲,最初几乎要以为她也是一名修士,晚上仔细看过后,又觉得不是。
她身上有一股让沈梧极不舒服的气息,不是因为修为高过沈梧许多产生的压迫感,说到压迫感,目前沈梧见过的几个少得可怜的修士中,再没有谁比云谢尘给他的压迫感更强了,可他在面对云谢尘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非要形容,更像是来自本源的对立。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沈梧一个从未去过修真界的土帽儿,就说不出来了。
他又想起周敛见到周夫人时冷漠到耿直的态度。
犹豫片刻,沈梧打开了门。
他不知道周夫人住在何处,不过这不难,不一会儿,他便缀在了一个端着碗什么的丫鬟后面。
沈小郎君自幼饱读诗书,接受的一直是君子教育,十七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二次做这种偷鸡摸狗有违君子言行的事——第一次就是为周敛摘那个石榴——不免十分紧张,明知修士跟一个凡人丫鬟“仙凡有别”,断然不会泄露了踪迹,心虚之下却还是碰上了假山怪石好几次,没惊着别人,只把自己吓了个惊魂未定。
有惊无险地到了周夫人的住处。
周夫人并未跟周父住在一处,也是独居一处。怪得很,白日里在门口迎接周敛时,她身后跟了一群丫鬟婆子,排场不可谓不大。她住的小院里却空无一人,那个丫鬟把东西送到了也退下了。
沈梧在异样冷清的庭院里来回踱步。他能感知到周夫人对他没有威胁性,也能在不惊动人的前提下一探底细。可这是个女子的住处,强烈的求知欲也没法让他轻易过得去心里这一关。
周围渐渐弥漫起薄雾,沈梧皱起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踌躇片刻,终于往前迈了一步。
也只是一步。
剩下的九十九步有人替他走完了。
沈梧看着轻飘飘地跃下屋顶的人影,一时半会回不了神,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屈指对着他脑门弹了一下:
“傻了?”
沈梧吃痛:“大师兄。”你怎么在这?
周敛负手越过他朝外边走,道:“先回去吧。”
到了住处,他却不回自己的卧房,而是非常自然地进了沈梧的房间,左右扫了一眼,没见着椅子,便没个规矩地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安置好了自己那一身无处安放的懒骨头后,他才开始训师弟:
“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夜探女子闺房?”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周夫人已经出嫁,她的住处算不上闺房。
什么叫,夜探女子闺房?
沈梧认为这词用得不太妥当,反驳道:“我没有。”
“哦,”周敛冷着脸附和他,“是没有,我来晚一步就‘有’了。”
不等沈梧开口他又道:“对不住,我打搅你了。”
破天荒的第一次,周敛对他说出这样的字眼,居然是在这般的场合中。沈梧心情复杂,觉得他师兄对他好像有什么误会,遂开口道:“大师兄。”
大师兄漠然打断:“别叫我。”
沈梧:“我……”
周敛看了他一眼,目露寒光:“你莫说话。”
好罢。沈梧配合的安静如鸡。
周敛斟酌了一下词句,郑重地唤他的名字:“沈梧。”
沈梧应了一声:“嗯?”
周敛顿时老大不高兴地说:“再出声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行罢。沈梧暗暗叹气,彻底安静下来,低眉顺眼地站着,倾耳细听大师兄的教训。
周敛又酝酿了一下,说:“师兄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沈梧闻言吃了好大一惊,发现大师兄可能不仅对他有些误会,对他自己也有点……不那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