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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糖人儿 ...

  •   沈梧花了半个月,差点把小石榴树薅秃了,一双手磨出了一茬又一茬的水泡,才削好了他的剑,与周敛的那把丑得平分秋色。

      但在用了半个月的树枝后,沈梧看着这把出自自己之手的小丑剑,只剩下了满满的骄傲和喜爱。

      怀着一种父不嫌儿丑的心态抱着剑蹭了蹭,沈梧终于想起来问长梧子:

      “师父,为何我们门派的每个弟子都要自己削一把剑呢?”

      长梧子道:“铸剑,算是本派弟子第一次炼心,人生里第一把剑是自己用心雕琢而来,这期间的心境变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沈梧于是凝神意会了一下,感觉好像是这么回事,然而:

      “可若是本派弟子在入门之前便已学过剑呢?”

      长梧子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这个问题,数年前你师兄也问过为师。”

      沈梧想起这半个月相处里周敛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又冷淡的气息,仿佛他天生就高人一等,偏这种孤高并不惹人厌烦,只是无形中叫人有种“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惭愧。

      连忽冷忽热的态度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听到他竟然跟当初的周敛想到一处去了,沈梧便有点受宠若惊了,心想,哦,是吗?

      长梧子暗笑,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再怎么沉稳自持,也难免对长得好看又厉害的人心生崇拜,虽然他们自己未必会承认。他趁机转移话题道:“铸剑之后,便是养剑了。”

      接着一脸正气地讲述了养剑的种种做法,什么勤于擦拭,每日都要将之置于阳光下吸收日之精华。

      沈梧认真地听完了,虽然不太相信一把木剑也能吸收日月精华,但是,也许那株石榴树本身就有不平凡之处呢?

      然后他问:“养剑又是为何?”

      长梧子负手而立,低头沉吟片刻,正色看他,那一眼既不忧郁也不猥琐,反而含着某种穿透岁月的悠远,一时之间仿佛他的背也没那么驼了:

      “阿梧这半个月里看书,可知于我辈修道之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沈梧脱口道:“道法侣财地?”

      长梧子点点头,又问:“那阿梧觉得,你手中之剑,对应其中的哪个字?”

      沈梧一愣,琢磨了一下:“是‘道’么?”听闻大道有三千,剑道便是其中备受推崇的一条。

      其实武器应是修者手中的财物,可沈梧总觉得,虽然师父打见面起就没怎么靠谱过,问这个问题应该也是有他的深意的,他也……期待着见到师父高人的一面

      长梧子却道:“是侣。”

      沈梧怔住,喃喃道:“侣?”

      “嗯,”长梧子肯定道,“修道之人大多亲缘单薄,身心契合的道侣却又可遇不可求,对于许多人而言,手里的武器,才是陪伴他们一生的伴侣。”

      沈梧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光景,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只无端地觉得有些难过。

      长梧子又道:“一生的伴侣,难道不值得你细心对待么?”

      沈梧道:“那自然是值得的。”

      次日是个晴天,用过午饭后沈梧便在院子里找了个不会碍着周敛又晒得着阳光的地方,垫了张纸,把剑放了下去。

      周敛冷眼旁观,本不想搭理这小蠢货,偏他无事可做。他这些年是爱清净,然而人总是这样,清净过了头便想热闹一下。此刻他便是这样,旁的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找什么人说说话。师父当然是不行的,对上师父愁肠百结的脸,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除此之外,就只剩一个木头人和这个矮团筋了。

      矮团筋不说话时,模样还是过得去的。

      他心不在焉地想,遂决定履行一下关爱师弟的职责。

      他慢慢地踱过去,在沈梧后头停下,也不吭声,只是看着,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关爱之情。

      沈梧忙活完,一回头冷不丁看见他,吓了一跳,不过他被周敛忽冷忽热地对待了半个月之久,现在已经有点习惯了,知道他此刻是“冷淡期”过去了,很快便平静下来,道:

      “师兄。”

      周敛负着手,“嗯”了一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梧答道:“养剑。”说完觉得师兄问了七个字自己却只回答两个字,未免有点冷淡,便又礼尚往来地问道,“怎么从来不见师兄养剑?”

      “养剑?”周敛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淡声道,“我的剑又不会发霉,为何要养剑?”

      沈梧听得云里雾里:“发霉?”怎么又扯到发霉了,跟发霉有什么关系?

      “嗯,”周敛一见他那迷糊的样子就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按捺着脾气,解释道,“你的剑是木头做的,如不置于阳光下暴晒脱水,便会发霉。”

      沈梧瞬间有种幻灭感:“师父说是要吸收日之精华。”

      小崽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周敛看了不知为何便有一种类似于如愿以偿的满足感,一时生来便几乎没有的耐心都平添了一些,又指点道:

      “你当那石榴树是神树么?还‘吸收日月精华’,给它浇个水都吸取不了。别说这不是神树,便是,树枝离了本体便是死物,什么都吸收不了。”——吸点水汽发发霉倒是可行。

      沈梧不得已接受了“自己又被骗了”这个事实,打击之下差点找不着北,回想了一下周敛方才的那番话,魂不守舍地挑了一个非重点问道:

      “大师兄怎知那棵树不是神树?”

      他还较真上了还!

      被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怀疑的滋味不太美妙,尽管周敛也并不稀罕他的信任,但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晾了沈梧片刻,才端着无形的架子,轻描淡写道:

      “哦,那棵树是我栽的。”

      沈梧:“啊?”他可算是明白那棵树为何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了。

      周敛冷漠道:“嗯。”

      三言两语间场面便冷下来了,沈梧不知如何接话——主要是他也没什么话想跟这个师兄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跟周敛干瞪眼。

      周敛也知道话到这里差不多就该离开了,他目前没看出这小东西除了样貌以外的优点,连话都接不上,这样迟钝,哪里像是有修仙的资质的样子。且就算是论长相,他也不是顶好看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长残了。

      完全不知道师父为何要把他领回来。

      周敛心里挑剔,便想转身走人,却见那小崽子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顿时有点难为情,脚步也迈不动了,跟沈梧面对面杵着,决定给小师弟一个机会。

      然而沈梧却一直不说话。

      周敛暗道晦气,认为小师弟别扭得像个河蚌,非要等别人撬开他的嘴才肯说话,而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便冷着脸走了。

      沈梧在他背后松了口气,心想,可算走了。

      他回头盯着自己的剑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把它取回来,转身也进了屋。

      虽然沈梧万分后悔当初一个不坚定便被长梧子忽悠进了这“第一仙门”,奈何木已成舟。他也只好劝自己定下心来,每日跟着长梧子学那驱邪的镇派剑术。

      只是就算再三自我开解,幻想破灭后,他难免还是蔫了几天。

      再一再二不再三,然而他师父收了他们家那么多钱,对他却好像没有一句实话。

      长梧子不明就里,以为是天热起来了他不适应,还很贴心地延长了歇午晌的时间,叫徒弟们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候。

      沈梧不是个木头人,感受得到他的体贴,心情很是复杂。气他嘴里没把门地总是骗自己,又因为这半个月来的朝夕相对,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师徒情谊,不愿意对他撒气。便只好自己闷着,埋头读书练剑。

      长梧子在指点徒弟修行上坑人得很,于平日生活中却异常懂得察言观色,简直就是体贴入微,跟他本尊的江湖骗子形象格格不入。他见小徒弟连续几日都闷闷不乐,虽然并无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的自知之明,但也发现应该不是天气的原因,遂挑了个不那么热的午后,把一双徒弟带上了街。

      上了街,却又不陪他们,解下荷包,数了数里头的银钱,摸出五两给周敛,道:“师父还有事,便先回去了,你陪着你师弟多转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自己买。”

      说完他踟蹰了一下,又从荷包里摸出五两,想了想放回去三两,把剩下的二两放在沈梧手心,道:

      “若你师兄不肯给你买,阿梧便自己买,可好?”

      周敛十分看不上他抠抠索索的做派,又不满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坏话的行径,没遮没掩地皱了个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拽着沈梧就走。

      沈梧攥紧了手里的银两,心里百感交集。

      周敛自认是个大人了,对于小孩子爱看的爱吃的便有些抵触,奈何肩负着看孩子的使命,他只好捏着鼻子带着沈梧四处乱转,转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便指着上头插着的糖葫芦,问:

      “要么?”

      转到卖糖画的小摊前,也是简短的两个字:

      “要么?”

      唯恐别人听不出他在敷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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