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小幺静

12、皇家中人，也并非都是无情之人。

　　在别人家的葬礼上对一女子感兴趣，这并不是顾慕宸该有的行为。

　　但也无怪顾慕宸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夏云清在一众夏家人堆里，太过于特立出挑，所以才惹得顾慕宸注意到了她。

　　灵堂前挂着一幅黄纸哀联，笔走龙蛇的字迹，一看就是夏宇凡亲手书写，檐边两旁悬挂着的大白灯笼左右摇晃着，灵堂里时不时的阵阵阴风，倒是颇具一番清冷伤怀的味道。

　　那一天，顾慕宸清楚地记得。

　　其他的夏家人，包括姨娘、庶女和丫鬟们，都痛哭流涕地嘶喊着，一个个一脸悲伤的绝望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死了娘的当事人。

　　而十一岁的夏云清就那么跪在灵堂的最前面，手里的冥纸一张一张地被她扔进火盆里，她微微低着脑袋，顾慕宸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伤心，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脸的冰凉清冷。

　　好像对于她来说，那灵柩棺材里躺着的并不是她的生母，只是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皇家的人亲临吊唁臣子的家眷，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上殊荣。

　　夏宇凡一边伤心着发妻的离去，一边感受着皇家给予的体恤，夏老太太更是老泪纵横地跪在了顾慕岩的面前，叩谢皇恩的浩荡。

　　当日里，皇家的人都留在了相府用了午膳。

　　看着那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满汉全席，习惯了清淡饮食的顾慕宸顿时没了胃口。勉为其难地喝了几口羹汤，顾慕宸便找了个‘听说相府风景不错，本王四处走走。’的借口，便中途离开了席位。

　　谢绝了夏宇凡让府里丫鬟带路，顾慕宸兴致缺缺地在后花园闲走着。

　　不得不说，夏宇凡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整个相府的后花园，顾慕宸简单地逛下来，虽说比不上他的舜王府，但也算得上是娴静清幽，顾慕宸见前方有一凉亭，觉得适合静坐欣赏风景的好地方，便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抬步朝着凉亭走了过去。

　　待顾慕宸走近时，便发现凉亭里坐着一女子，从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孤寂。

　　像是听到了后方的响声，女子抬手在脸上擦了擦，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子。在见到顾慕宸时，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受到了惊吓，直直地朝着顾慕宸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开口说道：“臣女拜见舜王殿下！不知舜王殿下在此，惊扰了殿下的雅兴，臣女罪该万死，还请舜王殿下恕罪！”

　　女子的身子很是瘦弱，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着，嗓音不知是因为刚刚的哭泣，还是因为过度的心伤而有些沙哑。

　　前厅的午膳，男子和女眷本就不会在同一地方用膳，更何况是还未及笄的夏家嫡女，就更不会出现在前厅了。

　　而夏云清也没有想到，现在这时辰正是用膳的时辰，本该在前厅用膳的舜王，怎么就会出现在后花园里？

　　夏云清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更何况今日天子亲临相府，她更是躲还来不及，最重要的是今日是她母亲出殡的日子，她最爱的母亲就这么离开了她，夏云清的眼泪，早在前两天都流尽了。

　　今日看着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前来为母亲送行，还有一些阿谀奉承想要巴结父亲的朝廷官员，夏云清真的是对这人世间的一些事情看透看淡。或许在某一些人看来，她的母亲去世，反而是他们日夜盼望的吧！

　　“夏小姐免礼，是本王唐突了。”虽然顾慕宸对于眼前夏云清的出现也有些讶然，但这里毕竟是相府，不管他是王爷也好，此刻他出入在后花园已属不该，怎么还会有理由去惩罚人家相府小姐。

　　“多谢舜王殿下！”夏云清连连谢恩，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低着头屈膝又行了一礼，“那舜王殿下慢慢欣赏风景，臣女就不在此打扰了。”

　　“等一下！”

　　夏云清刚准备抬步离开，却被面前的顾慕宸出声喊住。

　　“夏小姐，人生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虽然刚刚的夏云清背对着他坐着，但看她抬手斗肩的举动，怕是在偷抹眼泪吧。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屑于在人前哭泣。

　　原本夏云清在顾慕宸出现的那一刻，便很快调整好了自己，但听顾慕宸这么一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多坚强，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是出现了溃散的神情，心里的无奈和委屈便立即涌了上来，隐藏在心中那最寒冷彻骨的锥痛，也一起迸发了出来。

　　夏云清紧紧抿着嘴唇，眼眶泛红，倔强地不让眼泪再次流出来。她干净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尽的哀伤悲痛，颤抖的身子让顾慕宸莫名地心生一股疼惜。

　　……这是顾慕宸从未有过的感情。

　　夏云清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她只是再次朝着顾慕宸行了个礼，微微抬起头浅浅的悲凉一笑，“臣女谢过舜王殿下。”

　　“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顾慕宸朝着夏云清点了点头，转身便准备要走，想了想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句‘保重身体。’，便走出了凉亭，朝着前厅的方向踱步离开。

　　夏云清的耳边还幽幽回荡着顾慕宸温柔细腻的嗓音，虽然搞不懂顾慕宸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话语中的一丝丝关心，她确实是听出来了。

　　——看来皇家中人，也并非全是无情之人。

　　回想起三年人的夏云清，顾慕宸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声音淡淡的，“夏云清……不好吗？”

　　“九皇叔，您是没瞧见现在的夏云清，那简直粗鄙不堪，惨不忍睹，根本不配做我的太子妃。”一想到夏云清，顾亦洺的眼底浮现一抹厌恶，他光是想都不愿意去想夏云清的那张脸。

　　一个女子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普天之下也就夏云清独一人了。

　　“被你这么一说，那本王还真是要看看了。”顾慕宸印象中的夏云清，并非是顾亦洺说的那副样子。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的夏云清到底如何，他不介意亲自去见识一下。

　　听到顾慕宸这么说，顾亦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夏云清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九皇叔亲自去见一见了？

　　倒是九皇叔，到时候别被夏云清的粗俗吓着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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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雪衣也算是识时务，夏宇凡那晚怒火一发之后，罗雪衣第二天便着手拨了一些下人，亲自送到了夏云清的院子里。

　　而夏云清也在柳絮的细心照顾下，没过三天便风寒痊愈了。

　　“孙女给祖母请安。” 夏云清刚进入老太太的寿安斋，发现罗雪衣和夏云锦已经到了，就连罗雪衣她那远房表侄女苏纯儿也坐在一旁。

　　呵呵，还真把自己当成夏家人了。

　　夏云清在心里讥讽一笑，瞟了一眼便没再看她，惹得苏纯儿紧揉着手中的丝帕，狠狠瞪了眼夏云清。

　　“哎哟，我的清儿啊，都瘦了一大圈了。” 见夏云清来了，老太太忙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清儿，日后可不能让祖母这么担心了。”

　　既然担心，她感染风寒这几天里，怎么都不见老太太的身影呢？连派个嬷嬷到她的院子里打听下病情都没做，谈什么担心不担心的？

　　夏云清福了福身子，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却是恭敬的严肃表情，“孙女多谢祖母担心了，孙女自己也会点医术，所以风寒这种小病就不劳祖母忧心了。今日里孙女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向祖母禀明。”

　　“清儿有何事要告诉祖母啊？”老太太将夏云清的手包在两掌中，一副疼爱晚辈的亲切模样，慈爱地笑看着夏云清，等着她将话全数说完。

　　“祖母，母亲过世之前曾经跟我提过，她当年嫁到咱们夏家来时，曾经带了些东西过来，说这些都是留给女儿陪嫁的。如今孙女的亲事虽然还未成定数，但孙女想着现在身体调理好了，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一些管事之技，日后若嫁入夫家也好就轻驾熟，不至于到时候丢了咱们夏家的脸面。”夏云清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看着主座上的老太太，将她今天来寿安斋的目的说了出来。

　　“什么？那些东西可是……”还没等老太太说话，一旁的夏云锦倒是急得忍不住尖叫出声。姨娘说过的，那些东西可是留给她和弟弟的，怎得能让夏云清要回去？！

　　“嗯？那些怎么了？”夏云清一脸疑惑地看着夏云锦，说道：“三妹妹是对我母亲陪嫁的东西感兴趣吗？没事的，等二姐姐我一一盘清之后，若是有那么一两样是妹妹喜欢的，我也会大方送给妹妹的。”

　　“你……！”听夏云清这么一说，夏云锦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到底是相府出生的官家小姐，眼下又有家中的长辈在，所以夏云锦‘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住口！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老太太把心一横，狠狠地瞪了眼夏云锦，瞪得夏云锦当即也只能憋屈地坐了回去。

　　“是，孙女知错了。”夏云锦低头瘪了瘪嘴，便不再多言语。

　　“祖母，我母亲去世的时候，说过让她的嫁妆都留给孙女的，这些父亲也是知道的。祖母说对么？”见此，夏云清便继续道。

　　声音虽是柔柔的，但听得老太太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了。

　　提起夏云清母亲唐沁如的那些嫁妆，老太太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唐沁如原本就是前朝太师的嫡亲长女，当年夏宇凡进京赶考的时候，曾拜在唐太师门下，后来夏宇凡高中文状元之后，在一次宫内宴会上，夏宇凡见到了唐沁如后便对其一见钟情，之后唐太师便将唐沁如许配给了夏宇凡。

　　先帝驾崩后，现在的天子顾慕岩登基后，唐太师便以‘人老不中用了’的理由告老还乡。唐家原本就人丁单薄，唐沁如也只有一个同胞妹妹早已远嫁他人。如今唐家彻底退出了官场，在外人眼中，当年声名显赫的唐家，如今也已经日渐没落了。

　　当年唐沁如嫁入夏家的时候，那排场可是非常人能与之媲比的。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唐家一直延伸到夏家，浩浩荡荡的，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整整用了两百多个箱子，婚礼当日便填满了夏府的金库。

　　夏宇凡从不在意这些虚的，他娶的是唐沁如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嫁妆。但夏老太太并不是这么想的。看着金库里的那些金银珠宝，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山珍奇宝，老太太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而如今，夏云清却突然跟她提起了那些嫁妆，这叫老太太怎么甘心一次性全拿出去还给她？！

　　半晌，老太太才出声回了夏云清，“清儿啊，那些嫁妆还不急，等你父亲先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祖母再将嫁妆还你。现在当务之急，应是先给你换个敞亮一点的院子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着一旁的罗雪衣：你要还想给锦儿的嫁妆添厚点，就顺着她的话行事。

　　夏云清淡淡地挑眉，应声说是。

　　“就是就是，二小姐的新院子，我已经命人整理好了，我这就派人将二小姐的东西搬到新院子里去！”

　　罗雪衣连忙起身，连带着拉着夏云锦和苏纯儿，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便快步走出了寿安斋。

　　“好了好了，请安都请过了，都回去了。我身子骨不行，先去躺一会了。”老太太拍了拍夏云清的手，便在一旁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侧边的内室。

　　呵呵，怎么看都怎么心虚！

　　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夏云清在心里冷笑几声。

　　其实她今日根本就没打算能要回那些嫁妆，她只是今天提起了嫁妆一事，也就是借这件事给老太太暗暗提个醒。

　　——她夏云清已经将嫁妆这事放在了心里，而这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全数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