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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栀子 ...

  •   次日清晨,祁长生从霁月口中得知,荆书竹随意寻了个理由,把明羽活活打死了,尸体连一张草席也没有,被太监们草率地拖出宫外,葬在无名的乱葬岗里。

      霁月去亲眼看过尸体,只觉心酸又残忍,在与祁长生描述时,只寥寥几句也觉喉中发哽,为明羽的悲惨命运,也为作为宫女的自己,如果不是好运分到了渺影居,或许她都无法活到出宫的时候。

      “明羽她……”霁月将木梳放在桌上,哽了哽,才低声道,“奴婢听说她家里大哥有残疾,一家老弱全仰仗她从宫里寄回去的银钱生活。”

      祁长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回忆起那宫女的长相,但搜寻许久,能回忆起的只有她急急下拜的颤抖身影,脊背瘦弱,伤痕交错,声泪俱下地向她道歉,感激她的善心。

      那声感谢,祁长生突然觉得,她根本承受不起。

      霁月拿起步摇为她钗发,祁长生拍拍她的手,摇摇头,小声说:“今天没心情捯饬了,就这样吧。”

      不待霁月说话,祁长生已伸手拆散半成型的发髻,黑发倾泻如瀑,更显肤色如雪,巴掌大的小脸上没什么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唯有眼底盈起湿润的红色。

      “才人赎罪。”霁月一怔,晓得自己的话让祁长生难过了,慌忙就要下跪赎罪,“宫女就是这样的命,才人也不必太过挂怀。”

      “瞎说什么。”祁长生从镜子瞪她一眼,半晌道,“其实人死如灯灭,百年之后都不过一抔黄土罢了,何必分什么尊卑呢,难道我们这些妃子担着个虚衔,死后还能不腐不坏变成金子不成。”

      “这……”霁月不知接什么好,祁长生这话说得很真实,但也十分出格,她不敢回话,只讷讷低下眼。

      “不过一面之缘,说有多难过也是假的。”祁长生叹了口气,向后靠着椅背,喃喃地说,“我只是想起那天她与我道谢,帮她找来太医对我和晴雪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况且我也没有坚持留住她,霁月。”祁长生阖眼,轻声说,“我愧对她那句感谢。”

      “不是才人的错。”霁月垂手立在她身后,许久才说,“但才人有这份心,想必明羽会很高兴的。”

      “或许吧。”祁长生起身,随手将长发松散绑起,又想到什么似的,对霁月说,“你去库里看看,过几天若是明羽家人来收拾她的细软,找些钱财给他们带走。”

      “你忙去就好,我这也没什么事需要你了。”祁长生说。

      霁月出了房间,房里就剩下祁长生一人,夏日已至,屋里不免憋闷,霁月没有替她关上门,阳光攀附住她的裙角,有星点暖意。她呆呆地看了会院中景色,只觉得心中十分憋闷,郁郁不快。

      过了一会,祁长生关上门,弯腰从柜中找出她这些天的劳动成果,分散摆在桌上,开始细细研磨起那些不同种类气味的药草,药杵将晒干的草茎碾碎,那种清苦的味道弥漫在屋里,祁长生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没来由地想起封鸿羽,与他身上熏染的药香,让祁长生觉得心神宁静。

      她停下药杵,将细末倒在称上,翻开医书确认之后,才收集起来,又捡起另一样,开始处理。

      在重复的机械性劳动中,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流逝,直到霁月敲门询问午膳,祁长生才感觉腹中空空,忙将东西收拾好,塞回柜中,用了午饭。

      午膳很合祁长生口味,用得有些多,撤下去之后,虽然昏昏欲睡,可是吃得撑了,躺下又难受,祁长生摸着肚子在难受的午睡和溜达溜达之间抉择半晌,选择了出门消食。

      嘉明宫本该有三位才人合居,祁长生住渺影居,黄晴雪住临永阁,由于宫妃最底层人民只有她与黄晴雪,因此嘉明宫没有第三个住客。嘉明宫也不大,被分割成三部分后,每人的住处更是连跑马都费力,就祁长生的渺影居来说,她的后院逛一圈,也就百来步。

      想在自家院子里消食,可能要转上百来圈,祁长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公用的御花园逛逛,近些日子,她为了把怀孕的事实做全,已经好些时候没去转转了,听晴雪说栀子花开得很是喜人,她想去看看。

      打定主意,祁长生叫上霁月,向御花园走去。

      初夏的午后,大多数人都在午憩,就算少数宫女太监在路上行走,也是慢慢悠悠地,阳光热烈,将种类繁多的花草浸逼出一种熏熏然的温暖气息,整个后宫沉浸在昏然的慵懒中,仿佛一派和平。

      两人一路走一路停,未走进御花园,已先闻到栀子花的香味。

      御花园假山俊秀流水潺潺,人工挖掘的细窄溪流贯通整个御花园,水声细缓,冲洗掉了栀子香味中弥漫的尘土与俗气,混入细微水汽之后,湿润的清幽味道让祁长生想起细雨不断的江南水乡。

      祁长生憋闷了一早上的心情缓解不少,笑着折下朵花,比在鬓边,问霁月:“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霁月真心实意地说,想想又道,“不如让尚宫局送些到宫里,用作插花和装饰都很好看。”

      “可以唉。”祁长生把那朵花别在鬓边,她未梳发,只简单将长发束在身后,洁白栀子更衬地她面如皎月,笑容动人。与其他女子不同,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祁长生或许是药力作用,她的举止和神情常常带有孩童的天真和纯粹。

      “还可以拿来做饭吧。”祁长生臭美地转圈,裙摆翩然,与霁月行过小桥,不忘畅想,“或者酿酒,应该也会很香吧。”

      霁月抿起嘴笑,附和道:“可以试试。”

      此时一阵风起,祁长生摇头晃脑与霁月商讨做饭酿酒的可能性,鬓边栀子花松动,飘飘然随风飞了。

      “花!”祁长生一怔,下意识回身去追。

      那满绽的洁白花朵扶风飘摇片刻,轻盈地落在桥下,消失在了祁长生的视线里。

      祁长生与霁月一同趴在桥边白玉护栏上,未来得及寻到花朵踪影,就听有人开口:

      “趴在那做什么,仔细掉下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声线明明温和清淡,少年感很强,却因为主人久居上位,而带有不可置疑的命令意味。

      祁长生看向声源。

      桥边柳下,清俊的少年帝王微皱起眉仰起头看她,他迎着光,瞳孔通透精致如琥珀,手捧一朵娇弱的栀子花。

      那朵栀子不久前还别在祁长生鬓边。

      “陛下?”祁长生呆了,不知道这大中午的,他穿着这么随意,跑到御花园是要干嘛,难不成和她一样,也是吃饱了撑着,她盯着他手中的花,疑惑道,“那是我的栀子花吗?”

      霁月一激灵,慌忙拽着祁长生下拜,祁长生如梦初醒,刚要行礼,就听封鸿羽淡声说:“不必多礼。”

      祁长生从善如流,站直了看他,两人隔着桥遥遥相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空气中蒸腾着浓烈清甜的栀子香。

      封鸿羽轻咳一声,觉得有点紧张。

      昨日听暗卫说完他就有些在意祁长生所说的话,心烦意乱地,也是因此才要找着中午来这散散心。

      那天他知晓祁长生确实从他的意愿,传递消息之后,并未觉得释怀,恰恰相反,他觉得恼怒,恼怒祁长生心机深沉,又恼怒自己不愿主动去改变这个局面。这股恼怒愈演愈烈,他在这里为她忧心忧神,祁长生却在宫里优哉游哉吃好睡好,活得像头快乐的小猪,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命运。

      ……也不想他。

      所以头脑一热,召了与祁长生关系极差的荆书竹侍寝,就为了气气她。

      这事说来很摆不上台面,封鸿羽每每想来也自省,自己是越发幼稚了,但每天晚上听暗卫汇报祁长生过得多么快乐,又觉咬牙切齿,于是第二天继续。

      如今他俩这么遥遥相望,祁长生逆光,封鸿羽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镀了层毛茸茸的淡光,看上去十分可爱。他忍不住揣测她是不是觉得他十分幼稚不稳重,不像个皇帝。

      这种想法极大地刺激到了封鸿羽的少年自尊。

      他板起脸来,随手将那朵栀子花掷进水中,落花流水,悠悠打了个转,消失在了桥下。封鸿羽半眯起眼,声音十分冷淡:“你就这么低着头看朕?”

      “那你上桥来不就好了。”祁长生有点疑惑。

      霁月听得心惊胆战,一后背冷汗:“这话太失礼了,咱们还是下去吧。”

      祁长生沉默地看了封鸿羽好一会,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犯了倔,一梗脖子:“不下。”

      她本来今天心情就不甚好,又看见封鸿羽掷了她的栀子花,态度还十分倨傲冷漠,自然而然地让她想起他与荆书竹的事情。

      “陛下。”祁长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问他,“如果俞之今天就是不愿下桥,您是否要治俞之不敬之罪?”

      她的语气冷淡,像是生气了。

      封鸿羽有点莫名其妙,皱起眉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霁月在她身后急得要拽掉她的衣服,祁长生轻轻把她的手拉开,望着桥下的封鸿羽,只觉气闷,又没胆子真和封鸿羽吵架,就算她不怕,也得惦记惦记霁月。

      祁长生闭上嘴,不吭声了,变成一只漂亮的闭嘴王八。

      封鸿羽瞧着这倔驴似的王八,在栀子的香味里,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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