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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迷失(2) ...

  •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来到了同那个女子约定的地方。冬日迟到的晨曦刚刚在地平线上升起,雾霭从河上泛起,正是最严寒的时刻。她还没有出现。我冷得在原地蹦跳着,脸上冻得麻木,心情却是莫名的欢愉,甚至,有一丝兴奋,就像那在树梢轻捷划过的飞鸟。
      她并没有让我多等,太阳的光辉恰能照亮大地上的一切时,我听到雪地传来的“吱吱”声。一回头,便见到温暖的光线中,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姗姗而来,周围包裹着淡金色的光晕,宁静的面容,安恬的眼眸,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看着那样的眼眸,我的心忽而安静下来,就那么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如同看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亲人,心底安定,幸福,眼中不由地带着笑意。
      “你来了?”
      “你来得真早。”她淡淡地笑着,眉眼间仿佛尽是欣慰。来到我面前,站定,抬起手,温润柔滑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庞,自然而然,似乎已在心中千万遍地温习过。
      我安然接受,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我为这样的默契而感到惊讶。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出了自己牵挂已久的问题。
      “那不重要。有一天神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她如斯回答,理所应当,就如一个承诺。
      我没有追问,而是凝视着她,道:“那么我来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路易丝。你会记住吗?我该如何称呼你……天使?”
      “路易丝,我当然会记住,从你告诉我的时刻起,永不磨灭。”她
      的眼眸里绽放出一道光,说着牵我的手,沿河缓缓而行。
      “你问我为什么哭。看见这条河流了吗?”她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河面,淡淡道。
      “这是一条让死去的人们灵魂得到归宿的河流。”她的话中仿佛还有没道出的涵义。
      我轻轻道:“难道你的爱人也葬在这条河里?”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反驳,接着道:“我感到他就在这附近,但几乎走遍了沿河两岸,也没能找到他的只形片影,所以你看到我哭泣。非常绝望。”
      我停步,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他还活着,你一定能找到他。我相信。但,假如……他已罹患不幸,想必他也不愿意看你如此悲苦自创吧。他那么爱你……”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她看着我,清亮的眸中有波纹起伏。
      “不知道。直觉。没有人会不爱你的吧,如果你不是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会认为你是天使。”我笑着。
      “我不知道他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她回了我一个笑容,清浅忧伤,让我的心由不住地一颤。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或者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休,休•道格拉斯。如果你听过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遗忘;如果你见过这个人,也一定不会忽略。”提到日夜牵挂的名字,她的眼睛忽然光明灿烂,让我明白,她对他的爱有多深。
      心中酸楚,她有如此念念不忘的人,即便他已经不在人世,她也会永世怀念着他,我却忘了曾经所爱,比较而言,究竟谁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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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带着我走了一段路程,上了河岸边一座高地,穿过一整片松香阵阵的针叶林,来到一幢原木造成的房子前。
      “我暂时住在这里。”
      “你一个人住?”我嗅着原木的气息,心底对这地方很是喜欢。
      “每天晚上会有人来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但白天我宁愿一个人待着。”她如是道。
      “这地方很好,我喜欢这房子,简单平实,却让人感到舒服,有家的感觉。”
      她由衷一笑,道:“是吗?进去看看吧。”
      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原木的地面,桌椅,床铺,桌上和墙上装饰着干花,色彩缤纷,与这原木的框架相得益彰,有种旷野的意味。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花香与药香混合的香气,让人神为之一清。
      “喜欢吗?”她领我在窗前坐下,提起屋角炭炉上烧着的一把水壶,为我斟上面前杯中的茶,袅袅的茶香顿时充盈鼻端。
      “非常喜欢。这正是我希望生活的环境。”我端起杯子,让那热气温暖着手掌,望着她微笑。是的,仿佛从未有过的感觉,此刻正从心底一点点地涌起,那样地平淡却真实,令人……感动。
      “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药材,应该对你的病有所助益。先让我看看你的手。”她在我面前坐下。
      我把右手伸出给她,她轻轻地握了,细细察看着,触摸着。
      “如果我要为你做个手术,你是否愿意?”
      “手术?”
      “就是把手腕切开,将断掉的筋脉重新连接起来,那样你的手就还有一线恢复的希望。你相信我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却坚定,怜惜却鼓励,并没有如何犹豫便点了点头:“相信。若不信,也不来了。”
      一抹笑容从唇边浮起,她微微颔首,看了我一刻,便起身到墙边柜子里取出一个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整齐排列着各式镌薄的小刀、镊子、钳子,精致雪亮。
      “闭上眼睛。”她吩咐道。
      我依言闭上了眼睛,知道她就要开始。
      “即使我用了麻药,有时仍然会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柔声告诫道。
      “好的。”我吸了一口气,点头。
      感到手臂上传来细微的痛觉,似乎有冰凉尖利的物体进入了手腕,随即失去了痛觉,但仍能感受到菲薄的利刃切割皮肤。我不敢睁开眼睛。
      耳听着她道:“你想听我说话吗?”
      “是的。说说你们的故事给我听吧。”这样能够分散我的注意力。
      “好……”她终于开始讲述。
      “我们初次相逢,是在印度的沙漠中。他被仇人追杀受了重伤,昏迷过去,我救了他。他长得太美了,我为之震惊。而他在昏迷中仍倔强不屈的表情,又勾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
      我笑起来:“你对他一见钟情?”
      “可以这么说。而在他醒来后,我们还经历了他仇人的追杀,但幸而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她的声音虽轻,我却可以听出其中的笑意。这该是多么惊险却浪漫的邂逅。
      “我们在德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我爱着他,不过,最初他却并不爱我。”她的声音不无感慨。
      “为什么?”我感到惊讶,如此的女子,那个人,最初竟并不爱她。
      “因为他心有所系。”她轻笑,接着道:“但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其实他亦早已对我萌生爱意,只是一直不曾愿意去接受。”
      “那才正常,我想没有人能够抗拒你的。你没有跟他求证过吗?”我呵呵笑道。
      “何须再求证。最后我们相爱,这已足够。”
      我叹:“你一定经历了很多磨难,最后才征服了他的心,是吗?其实,你又何必如此……”
      “爱一个人又何须计较?这过程虽然艰辛,但我无怨无悔。况且,他爱我丝毫不亚于我爱他,只是他未曾发觉,若我不曾去追寻,后悔的只能是自己。”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见她正垂着目光专注于手术,心中叹息,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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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父亲回来了,逼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于是我们开始逃亡,他为了保护我身负箭伤,那时我们逃到了恒河边,渡过河就能摆脱追捕。冰冷的恒河河水差些埋葬了我们俩。但奇迹般,他却仍是带着我泅过了河去。刚到岸边,他就昏迷了过去……”平淡的话语,讲述的却是如此惊心动魄的过往。
      我不由喃喃:“真是难以置信。究竟是他太坚强,还是上天在冥冥中保佑了你们?”
      “他从来都那么要强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瓜。”她轻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欣赏、爱慕与疼惜。
      “而他在昏迷中,叫着我的名字。由此我知道,在他心中,我不是没有位置的。这件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一刻,他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于是,这让我有了勇气去追寻他的踪迹,从此绝不回头绝不后悔。”
      我不由一声长叹。
      “后来我们去了欧洲,法国,他的故乡。他在那里有一笔血海深仇,仇人的势力很大,他必须用尽一切计算去复仇。他进入了宫廷,寻找复仇的良机。这时他开始疏远我,因为想要保护我,不愿意我陷入危险。”
      “你受了很多委屈吧?”
      “如果你明白他的真实想法,就不会那么认为。他从来不把爱说出口,只因处于一个随时都有杀身之祸的环境,不愿连累我。我明白他那时的艰难。他回到法国时一无所有,要扳倒强大的仇人,必须隐忍,甚至出卖感情,而周围都是不可信任的人。他必须谨慎,一步也不能错。就这样,短短一年,他就成为了法王最信任的大臣,并与法国公主订婚,执掌首都兵权。”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他要娶别人?”
      “他是很痛苦的。因为那个女孩非常纯洁,也非常爱他,他却只是当她妹妹一样。他为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痛苦不已。而更令人难以坚持的,是他看着自己过去的爱人却不能相认,他对那个人付出了真心啊。”
      我又睁开了眼睛 :“可他究竟把你置于何地?”
      她的笑容很动人:“那时,他还未醒觉。我在他的心底,埋得很深的位置。他只是不敢去触动。”
      我看着她的笑,视线有些模糊。这个女子为她的爱人付出了多少啊,谈笑间顾念的都是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她的笑那么从容,深情,无怨无悔,她是天使。天使。
      “而不久,法国和英国爆发了战争,法国几乎一败涂地,紧急关头法王却遇刺身亡,举国动荡。他临危受命,北上抗敌,历尽艰险,终于将英国人赶出了国界,但他却险些在那残酷的战争中丢掉性命。所以……你明白吗,他是同时身负着情困、家恨、国仇。在那样严酷的环境下,在种种身不由己的选择中,他唯有选择不接受我的爱,不接受将我牵连进去的命运。他要的只是我的平安,他唯一所能给我的,无言的爱。而他则将一切艰难都扛上身,独自面对所有的艰险,独自面对死亡,独自面对孤独、痛苦……”
      我沉默着,心底叹息,那么艰难,这个人,他对她的爱也许是来得比表面上热烈百倍吧?却困于际遇,一直不肯说出口。如果是我,也只能做同样的选择。又想到她在河边的悲泣,泣他不让她同生共死。他是一个如此深沉,有担当的人呵,至死也要保护着爱人,无怪乎她将毕生真情都给了他。她理解了他,这让他们的爱无私而壮烈,凄美而动人。
      “命运会出现转折,是吗?否则相爱的人永远也无法在一起了。”我唯有在心底祈求上苍给予他们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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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命运出现了转折。他虽然在战争前将我送走,我却偷偷回到了他身边,化装成一个小兵。在他遇到危险时,用箭解了他的围。”
      我讶道:“你还会弓箭?”
      她笑:“是。因此他终于发现了我。”
      “他怎么办,再送你离开?”
      “不,他明白再送我走也无济于事,于是默许了我待在身边。”
      “这么说,他终于接受你了?”我因此而欣慰。
      “那时战争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怎会顾及儿女私情。但不再让我离开,总算默认了这段感情吧。”
      “你真是执着。”我喟叹着。
      “那时我们的景况非常艰难,粮草不足,冬日大雪封山,巴黎援军迟迟不能到来,本来闭城坚守,希望支持到春天,待巴黎援军到来就能终结战争。但英军竟不择手段驱赶杀戮平民逼我们出战,并安排刺客企图在战阵中刺杀休,他果然左胸中刀,几乎丧命。”
      我惊呼:“左胸中刀?!那怎可能幸存?”
      她的声音于平静中透出感慨:“他能保住性命,只因心脏的位置跟常人不同,天生就长在右边。”
      我半晌不能言语,心脏突突而动,让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我右侧胸腔中生生不息的跃动。原来这世界是如此狭小,还有另一个人同我一样天赋异禀。而他,却是面前这个绝色女子满心牵念的人。我对他是愈来愈神往了。
      她看着我柔声问道:“你怎么了?”目光中隐约洋溢着希望。
      “没什么,只是……这的确是上天的恩赐吧。”她还不知道我身体的异样,如果发现,只怕又会勾起对他的思念。
      她轻叹了一声,垂下目光接着道:“为求胜利,休诈死惑敌,将英军诱至大雪山,制造雪崩对英军施以重创,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为了我的安全,他计划在最后一战前将我转移到另一座城池,却不幸被英军统帅发现,我为英军统帅所虏,被带到了英国。”
      “他一定去救你了。”
      她娇躯微震,眉目幽幽道:“你为何如此肯定?连我当时亦不敢肯定他一定会来,只因……他一向视家国天下大过儿女私情。”
      “我不认识他,但从你的叙述中,我感到他是一个外表冷淡,实则内心热烈的人,如果他真的爱你,就绝不会置你于不顾。”我如斯道,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对他的心理了若指掌。
      她忽然停止了动作,凝视着我道:“你是说,他对我的爱,可以大过家国天下?”
      “……”我犹豫着,终于点头道:“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应该是。”
      “谢谢。”她的眸中竟隐见泪光,急急低垂了目光,继续专注于手术。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亦忽然有些酸楚,她的情绪变化虽然微细,我却总能感受得出,并为她所影响。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静默持续着。窗口洒入的光线如雪花般落在她乌黑的发间,莹白的前额,纤长的睫毛,反射着细细的光芒,她的神态安宁而专注,素手的动作娴熟而细致,我的目光不知何时就再难移开。
      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咬牙忍住。
      “坚持住,手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要把你断掉的筋脉拉回原处再缝合起来。”她冷静地道。
      “没问题。”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额头却已然冒出了冷汗。
      但那痛楚却几乎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左手抓住了桌沿狠狠扣住,口里嘶着冷气道:“你……你可不可以继续讲?”
      她飞速瞥了我一眼,目光怜惜,手中不停,缓缓道:“他追到英国救了我,在被英国人追捕的过程中我们掉到了海里,我差点被冻死。他以为我死了,抱着我哭,说他爱我,并且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用热血将我温暖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
      她的手指同时灵动地跳跃着,恍惚间我竟仿佛看见她在拨动着琴弦,和着吟诗般的柔声,是如此美丽曼妙的一个存在。痛楚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目光再转之际,已见她抬起头来,额头隐见晶莹的汗珠,轻声道:“完成了。”
      下一刻,我的手停在了她的额上,轻轻拭去了她的汗滴,微笑:“谢谢。”
      她玫瑰色的唇勾起了一个浅笑,道:“以后能恢复几成就要看你的运道了。回去后,不能让人发现你的手是被治过了。”
      我笑道:“是。总之不能泄露你的存在。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智慧总还是有的吧。”
      她笑得很开怀,站起来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匣子交给我,道:“这个药丸,每日一粒,对你记忆的恢复当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你该回去了,是吗?”
      我望望窗外的天色,有些恋恋不舍:“是,该走了。”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你们的故事,很美。希望你能够早日找到他。”
      她微微偏着头看我,樱唇轻启:“希望你能够早日恢复记忆。”
      我们同时微笑了。她的笑就如冰雪的皓白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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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高山巍峨,山岭绵延,紫色的日头在山峰的托举下冉冉升上天空,危崖边耸然矗立着灰色的城堡。我仿佛化身一只雀鹰,绕着那城堡飞翔,掠过一扇扇紧闭的窗前,振翅升上高空。山风吹过,不知从何处传来“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俄而又变作悠扬的笛声,声声高拔。我回过头去,看见城楼上立着一个绝色倾城的身影,迎着凛冽的山风张开着臂膀,仰面朝天凝视着我,裙裾飞扬。
      我来不及看得更清楚,已然冲上云霄,在万顷白云之上,迎着天边那金光道道的日轮奋力疾飞。
      下午,亚里罕度来得比平常晚了一些。
      便同碧儿闲谈,听她提起,这两日国事繁杂,南方战事不利,加上政权即将更迭,着实是多事之秋,主人为之废寝忘食,却不废每日探望之事,确然情深。
      我笑道:“我知道他是经世之才,竟还能有难住他的事,倒也稀奇。”
      碧儿神色憧憬,道:“那是你不知道。主人本与□□诸国结盟,以图印度大陆,□□军犯印度之北,吸引印度举国军力,主人便乘其国都空虚,出兵直捣黄龙,由是天下可定。计划周详,岂料印度竟出了位大英雄,在□□军大举进犯的时候,他宣称奉真主安拉旨意前来平息战火,借助神力保护穿越□□军强大的火枪阻击,一人于千军万马中斩落□□第一勇将,凭此一刀独力收服数万雄师。主人在德里反成为孤军,不得不退兵回国。于是形势逆转,对我国极为不利,国王陛下因此大病垂危,下旨传位于主人,要他肩承重任,力保家国安危。”
      我听得啧啧称奇:“竟有那么厉害的人?上兵伐谋,此人不费一兵一卒,以勇力震慑三军而降敌,果然是英雄。这人叫什么名字?”
      “听说他叫休•道格拉斯,是印度圣女麦姬小姐的夫婿。”
      我一时如遭雷殛,原来是他。原来,她叫麦姬。如天女临凡的她。
      呆了半晌,急急追问道:“他……那个休•道格拉斯,后来又如何?”
      碧儿惋惜地道:“他死了。主人设计将他诱至德里,重重围困,他又一人独斩数百首级,最终被主人亲自射杀……”
      我脑海里仿佛“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崩塌。战争无情,无情战争,纵然绝代英雄亦难免血洒疆场魂断异域,留下的却是离人悲鸣爱人泣血。他已辞世,她却还在苦苦追寻一个不可得的身影,情痴若此!
      碧儿续道:“主人敬重英雄,将他的尸身带回国,在巴格马蒂河边火葬,骨灰撒入河里,让他的灵魂得以往生。”
      难怪,她是感应到他的灵魂么?每日踟蹰于河岸,只为了一个缥缈的希冀,渴望见到他的魂灵自河中升起,在轮回前看她最后一眼。
      我的心忽然很痛很痛。
      无法止息,紧紧牵扯的痛。
      身后忽传来低沉的男声:“怎么了?”
      回过头来,便见到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微笑,然,这微笑之下,却分明有一丝冷厉之色。这个人,不甘寂寞的心,终究是要在逐鹿天下的血雨腥风中才能获得满足吧。
      我的心很凉。对不起,你有雄霸天下之才,我却恐怕再也无法爱你,无论是否曾经深爱。因为那些苦涩的眼泪。
      遣开了碧儿,才淡淡道:“今天为何晚了?”
      他笑道:“被一些繁琐的事绊住了。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今天你身子好些了吗,我陪你再出去走走?”
      我摇了摇头:“感觉有点乏。你陪我坐坐就好。”
      他关切道:“又头痛了?”
      “不,只是乏。给我讲讲你忙些什么吧。难道……你打算瞒我到结婚那天?”
      他的眼神有些锐利,微微笑着:“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的身世,你的身份,我们的过去。”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道:“这些事情我本想等你身子大好了再告诉你,”忽然回头微笑:“但你的好奇心恐怕等不到那天了。你做好准备了么?”
      我双眉一扬:“简直迫不及待,王太子殿下。”
      他一怔,眼神中锐光闪过,继而哈哈大笑:“原来已经有人泄密,难怪……”沉吟片刻,接着道:“据我所知,你的家乡在遥远的西方,你的家族是王国中赫赫有名的几大家族之一。但在一场争夺权力的斗争中,他们都失去了生命,你是唯一幸存的人,但也因此失掉了记忆。”
      我想起了那个梦,站在城堡巅峰的女孩,那是我的过去么?
      “那么你怎会认识我,我们又怎会订下婚约?”
      他怜惜地看着我:“我的身份你已经知晓。早年我曾游历四方,在你的国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当时你年方十八,你父亲正要为你挑选夫婿,在全国遍邀青年才俊,让你通过一场比试找到所爱的人。我们因此而相识相爱,私下订立了婚约。但因为我是一个外国人,你父亲不肯答允这场婚事,我被迫离开。后来才听说你家发生了不幸,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家已化为废墟,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附近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我痛苦万分,黯然回国。不久前我在印度的战乱中再次见到了你,你受了很重的伤,却神情迷惘,根本不认识我,我才将你带回国来。但无论你是否记得当年的事情,我一定会履行我们的婚约,好好照顾你,弥补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所受的苦难。相信我吗?我一定能做到……”深情的叙述转为了呢喃,他跪在我面前,执着我的手,眸中有泪光闪烁。
      我心中一软。胸怀天下骄傲男子的眼泪,我还能期望什么比这更珍贵呢?
      “可是……你已经娶妻了不是吗,怎能不顾多年夫妻情谊,就这么废了她?我于心何忍?”
      他柔声道:“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那个女人会获得数不清的财富,她是不会后悔离开我的。我跟她本来就无所谓感情,这只是一场政治婚姻。但无论谁也阻止不了我照顾你一生一世的决心,除非他们胆敢杀了我。”
      我笑了起来:“他们怎敢对自己的国王不敬?”
      “所以,剩下的半生里,我不会再让你从视线中消失。安心做我的新娘,好吗?”他执着我的手按上心脏搏动的位置,仿佛虔诚祷告般请求道。
      我轻叹着,没有抽回手。也许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需要让自己学会接受一个曾经失去的人,学会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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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知道真相,每次看到麦姬,心里都隐隐地痛楚。她分明认识亚里罕度,也知道他是杀死自己爱人的人,然,却仍旧帮我,仇人的未婚妻治伤,更从不提起往事,让我能够坦然地接受治疗。她总是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看我,几乎令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命运更凄惨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用如此的宽容待我,我却无以回报,只能暗地里汗颜不已,唯一的渴望,只是卑微地希望能够抚平她的悲伤,在那张天使一般的脸上重见到比黄金更珍贵的笑容。
      而服用她给我的药丸以来,我时时梦见奇异的景象,碧绿的湖水,高峻的山岭,绵延的古道,金碧辉煌的宫殿,亭台楼阁的水榭,仿佛悬浮在空中的白玉台,还有那座不断呈现在我梦中的巍峨城堡和环绕在耳际的呼呼风声……这些景象,陌生中透出熟悉的味道,仿佛是前生曾经到过的地方。
      我想这大概是记忆的碎片正在逐渐从毁坏的大脑里聚集、连缀,药物帮助它们如火星般放射出光芒,启迪着关闭了的记忆大门重新开启。但当我试图去将它们组合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额头就会又发生那撕裂的疼痛。
      我将这些都告诉麦姬,她沉静地道,钥匙还没有找到,大门还无法开启。眼睛里折射着沉着睿智的光,但在那瞳孔深处,我却似感觉到一丝焦急,煎熬。
      我知道希望恢复我记忆的,除了我自己,最急切的人其实是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那怜悯的眼神和温柔的话语,却时时提示着她作为医者的怀抱。我为此衷心感激。
      所以当我看到她眼中的焦急,情不自禁地集中起全部的精力,去与那些记忆做着搏斗,在浩瀚的记忆之海中追捕着它们零星的闪光。痛楚同步而起,啃噬着我的神经。
      当我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她端着茶放到我面前,忽然看着我急道:“你在干什么?你不可以这么勉强自己!”
      她的话音还未落,我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她急忙抱住了我,半拖半抱地把我弄到了床上,急急地从柜子里取出了银针,不停歇地在我的头顶、后颈、手臂数处落下针去。
      疼痛终于平息。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
      抬起头来,见到她泪光盈盈的眼眸,顿时怔住。为何落泪,为何?心似被火灼了一般痛起来。
      手忙脚乱地拭着她的泪,泪却如断线的珍珠般不断坠落。
      “为什么哭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逞强,我……”
      哭得梨花带雨的螓首靠在了我肩头,仿佛不顾一切,瘦弱的肩抽动着,仿佛绝望的挣扎,雨水在肩头化为了一片冰凉湿润的感觉。我停止了无力的话语,就让她的悲伤绝望彻彻底底地发泄。此刻,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双静静聆听的耳朵,一颗真诚理解的心。
      但我的心,却在这泪水中被哀伤完全淹没了。如果可以,我愿意代她承受所有的悲伤;如果可以,我愿意去与魔鬼交易,用我这已经残破的魂灵换回那个她念念不忘的魂灵!只要这双世上最美丽的眼睛焕发快乐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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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右手渐渐有了些感觉,手指能够轻微地屈伸,虽然还远远达不到随心自如的程度。麦姬说,这已经非常好,如果它长期不能够使用,就会废用性地萎缩,那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休想让它复原了。她眼里的神气,就仿如那窗外渐渐新绿的叶子,头顶渐渐澄明的蓝天,如此充满着希望与渴切。
      看着这样明亮的眼睛,我的笑容就像清晨枝头开出的第一朵花,含蓄却真实。我爱看这样的眼睛。
      但我的记忆却始终停留在起初那个阶段,那些无数的重复的梦境,或者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影。我暗自焦虑着,她想必也是,却都闭口不谈。经过那一次,我再也不想惹她哭。
      她看着窗外,轻轻道:“春天到了。”眉心微不可察地蹙成一个尖。
      一只雀鹰的影子在天上干净漂亮地掠了过去。
      春天到了。我就要离开这里,去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莫名的烦乱。我一直在尝试,尝试接受那个男子,我以为凭他的痴情和出色,迟早能打动我的。可是……事情仿佛不如想象。
      她突然道:“你想不想尝试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我明白她的意思,药物的作用毕竟有限,或者她想到了别的方法。她一直在冥思苦想其他方法,虽然并未让我知晓。
      “催眠。”
      催眠。她的神情严肃,不带一丝笑容。这或者已是最后的方法,否则她不会忍到现在才提出。
      我点了点头。只要是她提出的,我都愿意尝试,愿意相信。
      “这方法很危险,如果不能成功,你或者就会永远沉睡于黑暗中。”她的声音冰凉,透着死亡的意味。
      “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她沉声道,“你的记忆,是被人故意封印起来了。如果不能打破封印,你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但这个人的功力非常高深,我用尽了普天下的良药,都无法从物质上突破他的封印。那么最后的途径,只能从精神本身着手。这等于是要同他正面冲突,若不能战胜,便只有毁灭。”
      我默然片晌。从他人口中听到的过往,陌生得如同一个传说。无论我有着怎样的过往,是辉煌绚丽,还是平淡无奇,若没有那些记忆,我便只能活得像一盏白水,毫无滋味。这样的人生,纵然下半生美轮美奂,又有何意义?
      她等着我的抉择。目光中又透出怜惜,还有一丝我看不透的迷茫,如果我拒绝又会怎样?
      然,我却笑了,轻飘飘地道:“不能战胜,就毁灭吧。”
      她的脸上掠过一个震动,胸口急急起伏着,探手握住了我的手,丝绸般的柔软细滑,紧紧攥着,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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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迷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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