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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命运 ...

  •   脸上痒痒的,睁开眼便见一双大眼睛在面前忽闪忽闪,倒是吓了一跳,随即看清面前原是一只梅花鹿,正乐此不疲地用舌头舔我的脸。不由哑然失笑,坐起身来。它并不畏惧,只是见我醒来,便那么好奇地看着我。
      想起刚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古兰经所产生的幻觉?但那幻境中所经历的,如此真实,思之不免令人后怕,不由微微失神。
      古兰经还摊开着握在手中,黑色的阿拉伯语写下的经文,丝毫觉不出异样。将卷轴展尽,卷尾有一行红色火焰般的文字,我逐字看去,心跳急剧加速。
      时间之墙,无边无际,无隙无漏。愚者桎之,智者知之,勇者治之。
      时间之墙。
      原来这便是古兰经的秘密。
      命运,就蕴藏在这小小的卷轴中。
      命运,无边无际,无隙无漏,无可改变。
      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无可改变的未来。
      我即将死去。
      忽然很无力。并非完全因为死亡,更多的是因为无法阻止。无法阻止生灵涂炭,就如同无法阻止山崩海啸,无法阻止屈败的耻辱,就如同无法阻止花开花谢,无法阻止所爱的人将自己放逐至寒狱,就如同无法阻止日月交替!
      然,难道就此屈服?
      愚者桎之。我不愿被命运桎梏,我还有力量来同这桎梏搏斗。
      智者知之。我看到了未来,如果命运真的无法改变,我会选择安然死亡,但时间无边无际,还会有无限可能。
      勇者治之。这无限的可能,便藏在这一句中。即使我死去,亦要为众生创造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们将生活在一个我未曾看见的未来。
      但在这所有事情起始之前,我首先要做的,是救她。
      万事万物皆为相生相克。雪莲,长于冰天雪地,其性必属至阳,方能于这至阴至寒之地凛冽盛放。
      断肠之毒,虽言无解,然我手中雪莲大异于寻常,乃世间最苦寒之地所出,必有成效。
      古兰经揭示的未来景象亦显示,此物当能解断肠之毒。
      然……该相信这一切异象吗?
      我站起身来,抚摩鹿儿的颈项,苦笑:“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么?”
      它眨着眼睛,依旧回过头来舔我的手。忽然撒开了四蹄,跑出了这座摇摇欲坠的房舍。
      我心中一动,跟着它走了出去。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那座房舍已于顷刻间化做一堆废墟。
      回过头来,但见梅花鹿的斑点在林中一闪即没,犹如不曾出现过。
      天意?巧合?
      我看向天空,丝絮般的云朵随着风急速地掠过。冥冥中,一切似乎都有规律,早有定解。
      垂下眼帘。我会验证。然后相信。
      将古兰经纳入怀中,大步疾奔出林。
      如果时间的车轮已然启动,我必须争分夺秒,竞争在它之前,为其他人夺取生机。
      从现在开始,跑!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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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时的那个断崖自然不能作为离去的出口,我在谷中寻了一周,终于在另一端发现一条隐蔽的小径通向外间,只是也经历了一番颇为艰难的攀援,难怪这个山谷能够自成一体,不受猛兽袭击。
      出得山谷已是入夜时分,在冰川后找到了在那里已经等得焦急万分的伊丽莎白和古谢塔。从他们口中得知,我离去不久,便远远见到有五个人到了我们开始的宿营地,并沿我的路线追踪而去,尔后只见到四个人出来,神气颇为沮丧。
      我心中有数,拿了那块金牌出来道:“死的是金麟将军。”
      伊丽莎白和古谢铁同时一震,神情惊骇地看着我。
      我奇道:“怎么了?”
      古谢塔看着我讷讷道:“你……你闯大祸了啊!”
      伊丽莎白神情凝重地道:“据我所知,金麟将军是尼泊尔王位的第二继承人,与皇太子的关系亦是异常亲密。这次他死在这里,只怕……”
      我苦笑一下,明白她所指,若亚里罕度趁机大加发挥,将是挑起与印度争端的绝好借口。其实那个陷阱原本是针对亚里罕度,谁料误打误撞地竟应在了金麟将军身上。如今祸福难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看了失魂落魄的古谢塔一眼,揽了伊丽莎白到一旁悄声叮嘱:“事情已经发生,也别无他法。我现在要立即赶回印度,就请古谢塔大叔送你去加德满都吧。他对我们很好,卷入这件事,我心中不安,只盼你能保他平安,可好?”
      她眼眶瞬即红了:“好……但你这便要走?”
      轻叹:“如果我不走,只怕千万人要经历浩劫啊。”
      她惊道:“你在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现在说话这么奇怪?”
      想到幻境所见,或者这就是我与她在我死前的最后一面,竟忍不住唏嘘,握了她的手道:“伊丽莎白,做我的妹妹好吗?做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她娇躯微震,望着我,神情复杂,眼神中转过无数颜色,半晌不语,终于垂下目光,勉强一笑:“有这样英雄盖世的姐姐,我以后是否可以谁都不用怕了,你一定会护着妹妹,是吗?”
      我心中一痛,这个要求对她来说何其不公何其艰难,我何尝不知。但亦只有这样,对她的伤害才可以减至最低,也许我死之后,她可以忘了我吧。
      揽住她笑道:“那当然!不管谁欺负你……我都会帮你……”最后这句变成了耳语,只因我忽然想到,其实,我做不到了。这个承诺在做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空中楼阁。
      半晌无语。
      我振起精神道:“伊丽莎白,我走之前要送你一件东西。”
      她幽幽道:“什么东西?”
      我打开背包,取出雪莲放在她手心。清香顿满鼻端,月白的花瓣泛着莹光,圆润的花蕊上冰晶闪烁着细细的光芒,整个花朵犹如玉石雕琢一般高洁典雅。
      她惊喜道:“这……这是雪莲?!”
      轻轻点头。看她欣喜的神情,又是一阵愧疚,忍不住拥抱了她道:“伊丽莎白……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快乐在于内心,只要你爱这世界,就永远不会失去快乐。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去记住悲伤、痛苦或者是仇恨,唯一要记住的只是快乐。要答应我,让自己永远快乐,我希望我的妹妹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天使……”
      她笑了,手捧着凝聚着月华的雪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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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夜兼程赶到尼印边境已是半月之后。期间在一个小城稍作休憩时,发现自己已成了尼泊尔通缉的要犯,海捕文书遍布尼境。我的样子本就打眼,不得不易容改装绕道而行,很是耽误了一些时日。
      到了边境又遇到同样难题,关卡盘查密不透风,看来为了阻截我,尼泊尔竟不惜在全国范围内大动干戈,务求夺取我手上的古兰经。我纵然心急如焚,亦只能小心隐藏身份,徐图过境良策。
      在城中耽到第三日,照常在城门附近流连,观察过往行人,欲寻个合适机会浑水摸鱼出城,忽见城门处一阵小小的骚动,顿时留上了心。但见一彪人马风尘仆仆赶了进来,马上乘者皆高鼻深目,发色金黄,为首者赫然便是沃波尔。
      我心中大喜。暗地缀着他们到了落脚处,候着只剩他一人独处时才悄然穿窗而入。
      他听到风声,尚未转身,鞘中剑已立时划出一道银光,以大开大阖之势向我卷来,剑招雄浑更胜当年。
      我双足刚刚落地,若要避过这一剑,除非再次退回窗外。但却不能暴露行藏惹人注意,手中刀鞘粘上他的剑,使巧力向一旁旋转,化去他的攻势,急以刀鞘压住他的剑脊,低声道:“你就这样待客?”
      两人这才打了个照面。他一怔,随即喜道:“我正愁怎么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我奇道:“你找我做甚?”
      他收了剑拉我坐下,道:“我接到公主殿下飞鸽传书,要我赶到边境接你返回印度。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会在尼泊尔,德里那个王子殿下又是谁?”
      原来竟是伊丽莎白的安排,看来她早料到我会遇到麻烦,故特特遣人来迎。心中不由一暖。
      沃波尔为人虽然豪爽,但毕竟是弗朗得尔伯爵一系,我仍不免顾虑,字斟句酌地道:“此次出访,不知弗朗得尔伯爵是否对你另有交代,抑或仅听命于伊丽莎白公主?”
      他看了我一眼,了然笑道:“我固然忠实于伯爵,但此次出访却唯公主马首是瞻,只要是公主的吩咐,我自然无有不遵。”
      我明白以他的为人是不屑于欺骗的,既如此说,便绝无问题。释然道:“我来是与公主商讨印度事务,双方已经达成默契。德里那个我是麦姬假扮的。如今印度形势突变,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你从德里来,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
      他神情凝重地道:“□□军队行进迅速,已突破拉瓦尔品第城的防线,正向古杰拉特城快速行军。若被他们占领古杰拉特,将与拉合尔、阿姆利则两城对峙,届时这两座互成犄角的城池就是德里以北最后的屏障了。至于德里的形势,目前还算安定,皇帝已重新起用赛门长老一系的人马,善加安抚,欲借助他们的力量抵御外敌。赛门长老奉旨前往拉合尔督战,国舅康基费兰督战阿姆利则,大约就是这两天抵达了吧。”
      我闻言大惊:“康基费兰去了阿姆利则?!”
      赛门危矣……
      麦姬竟是孤身陷于德里……
      急道:“你身边可备有信鸽?”
      见他点头,疾步走到案前,提笔疾书。片刻后修成两封书信,一封予赛门,一封予麦姬。付与他塞入信鸽竹筒,即刻放飞。
      眼见信鸽消失于天际,他方道:“公主殿下要我全力配合你。看来你是打算先去拉合尔,然否?”
      我缓缓点头。纵然归心似箭,但形势不容我先返德里。如不能将□□军队阻于拉合尔和阿姆利则,德里将连半刻喘息的机会也没有。若德里失陷,南方如一盘散沙,届时□□军队横扫印度大陆,绝非屠灭一城那么简单。
      虽有赛门坐镇拉合尔,但阿姆利则却落入康基费兰手中,此人已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赛门纵然万般小心,身边有这么一个居心叵测之人,早晚酿成大祸。若赛门这个精神领袖陨落,将无人可以阻挡□□铁骑南下。
      而我手中可用的棋子寥寥可数,能够利用的,只有古兰经。或者到了最后,能够左右战局的,竟是一部小小的经书。
      沉吟片刻后道:“我想知道,你们在这中间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笑道:“亚洲愈乱,我们愈能从中渔利。我们虽然不直接参战,但却为□□军队提供武器。这种武器尚处于试验阶段,若能在亚洲战场取得成功,将使战争彻底改变面貌。”
      我双眉一挑:“你们卖了多少火器给他们?”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伊丽莎白送我的那支火枪,可惜没有机会好好研究一下。
      “不多,一千支火铳。”
      如果它们的威力真如伊丽莎白当初所言,那么即使只有一千支,也当得一万雄师。赛门若无准备,损失将惨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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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不停蹄赶到拉合尔时,攻守双方正陷于苦战。赛门得我飞鸽传书,一直闭城坚守,不与□□军队短兵相接,避免了与威力巨大的火器正面交锋的损失。但即便如此,只守不攻的困窘亦使士气受到极大的压抑,在□□军队猛烈的攻势下,每日的伤亡数目仍在呈飞速上升的趋势。
      阿姆利则那边的形势亦好不了多少,□□军队已成功将两座坚城分别围困,使其失去互为辅翼的优势。而这样的局面,全因康基费兰延迟出兵与赛门会合造成,那尚在赛门接到我的警告之前。虽只一役,但那一役却使赛门损失了三千军马,几乎全军覆没,寥寥几个生还者描述出火器的恐怖威力,令城中守军人心惶惶,从此陷入困守的窘境。
      我早就知道康基费兰一定会耍花招,这样的情形也算在料中。然而如何应付□□军强大的火器,却还颇费踌躇。
      见到赛门那日,城中低迷的士气,伤兵老弱,满目烟灰色,固令我恻然,而映入眼帘的赛门的身躯,似乎也有些佝偻,鬓边赫然几缕灰白,我的心才真的黯然起来。他竟然也不可避免地苍老了。我感到回天乏力。
      我用力拥抱了他,就如拥抱父亲。笑:“看来□□军把你折腾的够戗。”
      他也笑:“你能来,这城就守住了。我不认老都不成了!”
      在密室里,我把古兰经交给了他。
      他紧握着这□□教的经典,脸上微微潮红,从青年时代就开始寻觅的东西,此刻真实的在手中,他也有些激动。然,却并没有打开这经书。
      对我道:“这经书有一个秘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我轻轻点头。
      “你看到了什么?”
      我感到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心跳骤然加速,定一定神方笑道:“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我没看到的,只能由我去创造出来。”
      他皱眉:“你的结局?是怎样的?”
      心中掠过无数念头,终于选择了一个说法:“很好的结局。我同你们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逍遥度日直到老死。”
      他审视着我,目光如电,最后笑道:“果然是好结局。如此说来,我们大家的结局都很好。”
      我肯定地点头:“当然,都会很好。”在我死之前,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他把玩了古兰经一会,随手交还给我。
      “怎么,不打开看一看?你找了它那么久。”
      “这经书不是随便可以看的。很多人看了会后悔,而很多人则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你是一个例外,既看到了东西,而还能安然地活着。”
      我记起了打开经书那一刻剧烈的疼痛,确有死亡的感觉。
      不由微笑起来:“然,这世上毕竟有这样的人。否则这传说又是怎样流传下来的呢?”
      他笃定地点头:“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否则这一刻你便不能站在我跟前。”
      他要我去寻找古兰经,也知道我会打开它,却不告诫其中的危险,只因相信我能承受。我不由啼笑皆非。
      “你比古兰经更厉害,能未卜先知。”
      他大笑道:“智慧无非就是知人善用。我并非必须懂得每一种知识,只要我懂得使用精通此道之人,那又有何分别呢?”
      我无奈叹道:“是,你懂得使用我,这就够了。”
      他笑着拍我肩头:“你对破敌有何良策?”
      我讶道:“破敌?我才刚到而已。”
      “不要以为我老了就糊弄我。你若没有破敌之计还敢来这里?从尼泊尔到这里将近一月的路程,还不够你想出一条十全之计,我就要麦姬休了你。”
      我不由目瞪口呆。
      他哈哈大笑:“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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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我被战鼓声惊醒,出门一看,城中乱成一团,随手拽了一个向城墙慌跑的士兵询问,才知□□军又开始发动一次狂猛的攻势,这已经是本周的第四次进攻了。城中守军疲累至极,几已到达体力的极限。
      我亦匆匆赶上城墙,正见到在哪里指挥作战的赛门。
      他神色冷峻,见我到来,只略微点点头,便又全神贯注于战局。
      城上守军殊死抗击,箭如飞蝗般向城下的□□军射去,□□军死伤无数,锋芒暂折。
      但不一会,他们就在城外坡地上架设起投石车,巨石不断呼啸着落入城内,城头的建筑纷纷垮塌,烟尘弥漫中,躲避不及者往往被砸得血肉模糊。而就趁着这一轮投石的掩护,密如蚂蚁的□□军已顺着云梯攀上了城墙。
      短兵相接的贴身肉搏就此展开,喊杀声震天。
      领头扑上城墙那□□将领彪悍异常,血红圆睁的眼睛厉芒暴射,一把长刀挥舞得烂银般雪亮,当者披靡。□□军在他率领下节节进逼,守军竟被压得不断后退。
      赛门看着那人冷哼道:“这人是□□军中头号勇将迪塞,手上染满了我们将士的鲜血。若能将他诛杀,当能狠狠打击□□军的气势。”
      眼见我军形势不利,竟无人是那人一合之将,涌上城墙的□□军愈来愈多,我提起两张铁胎弓箭步跃上城头,手拈两支穿甲箭,双弓开满弦,向着那□□勇将连珠射去。
      箭势疾如流星。
      那人也是了得,眼见双箭已到面前,一声暴喝,长刀斜劈,直取双箭,竟将先头一箭横断为二,眼见第二箭亦难逃腰斩厄运。
      我唇角微露冷笑。这箭我却用得有些讲究,第二箭加上了回环之力,箭在后程遽然加速,掠过他的刀锋,洞穿了铠甲,直直插入他右肩。
      那人身边众人齐声惊呼,急忙护着他后撤。而他肩头受创,手中长刀竟不坠地,只是面露怒色,往我所在处狠狠盯了一眼,目光悍勇犹如野火。
      我并不理会,再次弯弓搭箭,却只射他身边从人,霎时便放倒数人。我军顿时彩声雷动,众人士气大涨,潮水般向□□军压上。
      那人怒极,目中如有雷霆万钧,提刀便欲朝我扑来,幸得他手下人等死命拖住,在我军反压上来之前,硬把他拽下了城头。
      但城下却传来一声炸雷也似的呼喝:“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军这一轮攻势也随着他的败退而土崩瓦解。我军在城头欢声雷动,互相击掌相贺。
      我冷冷一笑,回到赛门身旁。
      他讶道:“你刚才为何不杀了他?”
      “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方称得上真正的勇力。这些人崇拜勇力,我就要一战定乾坤,让他们彻底拜服。”
      赛门惊道:“你的意思是要与他们正面一战?但他们火器的威力……你不是还让我死守城池吗?”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忘了,我是不会死的。”是的,在抵达德里之前,我是绝不会死的。这就是古兰经告诉我的秘密。
      ----------------------------------------------------------------------------第二天,正与赛门商议出战细节,忽有人来报,城外有人要见我。
      微感愕然,来到城上一看,不由怔住,城下那人,十几骑众星拱月高踞马上,唇角含笑目光灼灼,散散道:“休,不请我进去坐坐?”
      亚里罕度。
      我紧盯着他,心中一时竟涌起杀意。若我不杀他,他日我难免死于他手。今日却是天赐良机。
      然,若古兰经揭示的真是无法改变之事实,那他就绝不会死于今日。继而想到,他既然知道我在此地,自然已经揭破德里那个“我”的身份。也即是说,麦姬已然落入他的掌握,因而他才能来得这么有恃无恐。看来,尽管我曾向麦姬示警,也已经迟了。
      我又岂能杀他?事实,终究无法改变。
      心中涩然,无奈之感油然而生。
      身后传来赛门的声音:“麦姬……难道……”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到了城上,面有忧色。
      我回头安慰他道:“麦姬不会有事的,否则他也不敢来。”
      他目中寒芒一闪:“且看他有何话说。开城!”忽然看着我诧异地低声询问:“休,你怎么了,面色苍白。”
      扯出一丝笑:“没什么。这人来了,麻烦也来了。他的目的自然是古兰经。”匆匆下城。
      即便他能杀我,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者却绝不会是他,我不会让印度大陆落入他手,更不会让麦姬落入他手。我在心中暗暗起誓,压平情绪,待见到他时,心中已然波平如镜。
      越过城门阴影的他,向我大踏步而来,目光锐利如剑,隐隐有雷电奔腾。想必他对我的杀意亦是迫切吧,杀弟仇人就在眼前,又如何按捺?
      然,他的目光中,却另有一些我无法看透的涵义,那黑色的眸底,竟似埋藏着郁郁的痛,矛盾,和挣扎……
      为了另外的目的,不能立即手刃仇人,也能让这个深沉如海的人如此反常地泄露出情绪吗?他对弟弟的情义果然很深。
      快步迎上,冲他哈哈一笑:“殿下如何得闲,竟来到这战火纷纭之地,就不怕贵体有损吗?”
      他锐利的目光直射我双眼,四道目光在空中相遇,犹如利箭对冲,折羽坠落。
      “看来,我仿佛是不受欢迎的人?”他低笑道。
      我淡淡一笑:“殿下说笑了。赛门还在上面等你,我们上去吧。”
      他边走边行道:“我已经恢复了身份。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向皇帝请求,他不会再追究此事,麦姬安然无恙。”
      顿了顿又道:“在你回去之前,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这样,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停住了脚步。
      “你想要古兰经?”
      他低低笑道:“跟你说话果然不用费半点神,直奔主题。如何?”
      默然片晌,回头看定了他,一字字道:“古兰经可以给你。但……它包含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悠然一笑,点头:“如果不是这个秘密,谁会听命于一部经书呢?得到它,就等于掌握了所有人的命运。你缺乏野心,纵然英雄绝代,要它何用?人间至宝,能者居之,我才是它实至名归的主人。你若能助我,何愁天下不平?两柄绝世神兵相遇,若不能相鸣相和,便只有玉石俱焚。这个道理,聪明如你,当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淡淡道:“你大概忘了,我是你的杀弟仇人。纵然我将古兰经给你,却永远不会帮你。并且,我们注定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微微一震,看着我道:“你会后悔。”目中又有雷霆。
      我洒然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如此而已。如果你不想被这里的战火所伤,拿到你想要的,就离开吧。”
      “没了古兰经,你如何对付得了□□大军?”他冷笑。
      “命运控制着人,但人何尝不影响命运?得到古兰经并不意味着就得到了天下,这只是开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纵声大笑:“好,如果你能击溃□□大军,我将等你决一雌雄。”目中是烈火般的热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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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让你失望。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将麦姬平安送返拉合尔。”尽管古兰经所示的结局并非如此,但我仍不想放弃努力。如果能够使麦姬尽早返回,或者那一切便再也不会发生。
      他颔首道:“那是自然。决斗应该公平。”
      我微觉诧异,事情竟如此轻易。难道古兰经也会出错?
      密室中,我郑重地将古兰经取出交给亚里罕度。
      肃然道:“希望你能善用这本经书,不要让它被血腥沾染。”心中微叹,若不是他的野心,以他的智慧胸怀,实不失为合适的古兰经所有者,即便他不说,我也甘心将经书相赠,但现在,却是迫于无奈。
      他手握经书看着我似笑非笑:“如果我现在打开经书,你会不会趁机杀了我?”
      灯光下,他的手背青筋暴露。在古兰经强大的诱惑下,任谁也难以抵挡。何况,亦只有打开它,才能确认经书的真伪。
      我靠着墙坐了下来,抚摩着雷藏的刀鞘懒懒道:“你认为呢?”
      他没有说话,审视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最后眯了眯眼:“我看不会。”尔后纵声长笑。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确定。但既然你如此信任我,倒不好意思辜负你了。”
      他又笑,很爽朗的样子,忽然笑容一敛,目光炯炯地道:“告诉我,你打开过这经书吗?”
      “你对未来很好奇。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己确认一下呢?”
      他眸中异光掠过:“这么说,你是看到了。”握着经书的手又紧了一紧。
      笑:“也许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你愿意相信哪一个?”
      他目中的光芒忽而变得睥睨天下般傲慢,道:“我相信自己。”
      “那么,请。”我做了个手势。
      他再看了我一眼,目光聚焦到古兰经上,双手展开了经书,节奏平稳沉着。
      展开的卷轴上再次白光盈目,那一刻,他的身体忽然剧烈地一颤,面容扭曲,喉中发出一下闷哼,似乎痛苦万分,双目死死地圆睁着紧盯经书,目光犹如绷紧的弦,整个人仿佛化为了石雕。
      我向经书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额头的汗水不断涔涔而下,身躯却再也不曾移动一下。
      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不知不觉中,已然站起身来,握着雷藏的手亦在一阵阵地发紧。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机会。
      然,我终究只是站在他面前,直到经书上的白光缓缓消退,他的身躯再次剧颤一下,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
      他的目光转到我身上,开始似乎还是无意识的,而在接触到我的眼神时,猛然暴涨,如骄阳万丈,其中的温度似乎能够融化喜马拉雅山的冰川,但倏忽间如受雷殛,瞳孔张大,内中光芒低沉下去,阴冷可怖寒若冰霜。额角的肌肉抽搐着,牙关紧咬,似在极力克制着自己。这小小的斗室内,便如潜伏着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森寒的杀意在密室中四散开去。
      “你怎么了?”我持刀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他的呼吸粗重,全身肌肉紧绷着,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然,他的神情终于冷静下来,目中却异彩频闪,妖异地笑道:“你看到自己的结局么?真是很好的结局。我会让你死得很漂亮,普天下最骄傲的女人……”言罢霍然转身而去。
      我耳边“嗡”地如有乱弦拨过。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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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失去了灵魂。或者说,是我的身体失去了思想,属于休的思想。
      如同当初与珍妮订婚的感觉一样,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抽离出了躯体,飘浮在空中,看着地上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自己,做着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看见那个我,长发垂肩,穿着飘逸的长裙,眉眼低垂,含蓄微笑,漫步在花丛间,执着一个男人的手。那个人的面目却仿佛罩着一层薄雾,总是叫我难以看清。
      麦姬……麦姬!麦姬在哪里?那个人是谁,我,不,她为什么要拉着他的手?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是前世,还是来生?
      但我看不到今生此刻所爱的人,只是悬在半空,不能上也不能下,不能笑也不能哭,风带着我起落,无根飘萍。
      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我失去了躯体,却绝望得要从空气中蒸发。
      麦姬,我多想再牵你的手,你在哪里?
      难道,那不过是来世?难道,你亦已化身他人?但麦姬,我发誓来世也会爱你的啊!与我执手的人,又怎能不是你?
      无能上天入地,无能九转轮回,甚至无能嘻笑怒骂!
      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不————!
      我鼓起所有愤怨,向天空呐喊,向地上那个躯壳呐喊。但这样做的结局是,无形无质的我,如同掀起了一个漩涡,感到自己从中心塌陷,被迅速地吸入了那个漩涡,灰飞烟灭!
      而地上那个她,却什么也不曾听见,仍旧安闲地与那人并肩漫步,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黑暗里……
      我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拍击声,赛门焦虑的声音亦同时响起:“休,发生什么事?”
      我抹去脸上的汗水,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了?”迎上的是惊骇的注视。他随即握着我的双肩,将我扶回了屋内。
      我这才从对面的镜中看到自己,头发水湿,贴着额头,面色惨白,双目通红,闪烁着刺目的异光。
      “恩,做噩梦了。”拿起毛巾擦拭着头部,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面临着生离死别,还有放不开的事情。而今天亚里罕度究竟在古兰经里看到了什么,似乎与我所看到的不同。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无法掌握,竟让我产生了幻觉与彷徨。
      “有什么问题,我们应该一起解决,不要把一切都扛在肩上。我们……也是父女……”他叹息着将我揽入了怀中。
      心中一阵激荡,回抱了他,笑:“你看中的人如果连这点压力也承受不了,岂不是丢尽了你的脸,就叫麦姬休了我吧。”
      他亦一阵大笑,连连拍着我的肩。
      我迟疑片晌,附在他耳边轻轻道:“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着离开了他,去到墙边取下了悬在上面的雷藏,拔刀沉声道:“明天,我要当众取迪塞的首级。”
      他的目光,是一阵感慨,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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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看到了肃杀的战阵,冰冷的刀锋。两军在拉合尔城下对垒,黑色的狼烟在前方升起。□□军阵前一长列白袍骑士,手中笔直指向天空的喇叭形枪口,犹如无数张着大口的食人魔兽。迪塞控马立于火铳队后,狂野的眸子向我投来森寒的光。
      火铳的威力在敌人冲刺而上短兵相接前最巨,其散射出来的弹丸足以覆盖面前数倍的敌人,无须准绳。发射一次后,需再次充填弹药,若能分为数批轮流填充、发射,则威力又以十倍计。
      我脑中回响着沃波尔对我讲述的火铳的特性,暗暗观察着□□军的阵势。跨下的战马御风是赛门最珍爱的坐骑,速度可以追风逐电;手中的盾牌是采集拉合尔附近最坚韧的藤条编织而成,韧性足以承受我以雷藏全力一击;心口覆着的铜镜是先帝御赐给赛门的宝物,无坚可摧。我已用尽所有计算来赢取这场战争,务必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而关键是,倘若古兰经所言非虚,则无论敌人有多少火铳,他们都绝不能射中我。虽然对古兰经所示未来仍存有一丝疑虑,但到了如此地步,已不由得我不信。我们唯一的胜望,全系于这舍命一搏。
      胜利之神会站在哪一边?我拭目以待。
      策马直趋阵前,面向着□□军,左手高举假造的古兰经,大喝一声:“□□教徒听着!古兰经在此,速速停战投降!若尔等不能体会真主怜惜天下苍生的苦心,一意孤行继续战争,我将奉真主的旨意,降罚于尔等!”
      敌阵一片嘘声,笑骂。
      猛闻一声炸喝:“肃静!”顿时静得可怕。
      迪塞策马出阵,手中长刀直指过来:“装神弄鬼!我当你有什么本事,不过如此!你若真是真主的使者,我就是现世的穆罕默德了!”一阵狂笑。敌阵顿时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待他们的笑声停歇,方悠然开口:“不信真主者,真主必降罚。尔等愚昧无知,我就以真主赐予的神力,来向尔等证明真主的意志。”
      暴喝一声:“迪塞!今日我就以你的头颅,向信徒们证明!”
      双腿一夹,御风朝着敌阵电射而出。
      我的身后,本阵中战鼓雷鸣,急促的鼓点和战士们的呐喊伴随着我的蹄声,响彻云霄,气势凌人。
      迪塞的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你尽管来送死吧。”双手散散握着缰绳,傲视天空。
      御风御风而行,瞬间已越过了两阵间数百丈的距离,犹如利箭直取迪塞。
      敌阵中一片骚动惊呼,阵前火铳队急急举枪向我射击,激烈的枪声密如雨点,轻烟弥漫在阵前,恰遮蔽了阵后弓箭手的视线。
      我可以感到子弹掀起的气漩在眼前、身旁穿梭而过,耳边亦听闻得凌厉的风声。那一刻,仿佛又觉出了死神的气息就萦绕在周围,我不知道是否下一颗子弹就会洞穿我的头颅。全部的思想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所有的视线只集中在目标身上,出刀!
      在生死的甬道中,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魔幻般成为了慢动作,敌军的惊恐,后退,迪塞的骤起,拔刀,骏马在原地的跳动,烟尘微细颗粒的飘浮,都不可思议般的清晰。
      隐藏在藤盾后的雷藏,如一缕电光,在空中划出明晰的弧线,撞碎了烟尘的帷幕,迎上了迪塞的长刀,“嚓”地如切朽木,横断长刀,以浑圆的弧线迅捷敛入盾后,迪塞的瞳孔霎时间扩大到极致,一层血雾扑上脸目。右手随即伸出,抓住他的顶发向上一提,左手勒缰,御风直立长嘶,掉转方向直返本阵。
      那失去首级的躯体,巍然立于血红的夕阳之下,手中的断刀,刚刚坠落于尘沙之中。
      空旷的战场静如鬼蜮。
      我策马立于两阵之间,面向敌军手提迪塞首级,大喝道:“还有谁不愿臣服?”
      金属坠地之声传来,零落的,连续的,雨点般的。
      对面的人群,黑压压地匍匐满地,海潮般的山呼:“真主保佑!”
      我笔直前伸着的手臂,此刻方开始微微的颤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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