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华泱

5、佳话

　　他做出了选择，就须教宇文羿看到成效，此后他常常随侍在宇文羿身边游猎，宇文独在场时更是从不落下。一来二往，宇文独果然注意到他：“你是明诚的儿子？”

　　明诚是父亲的字。他下马，在宇文独身前拜下：“正是家父。”

　　当年天下共伐袁徽，不少分数两国的将领都曾有同袍之谊。宇文独盯着他，似是感慨：“你父亲当年骑射了得，曾一箭射下两只争食的大雕，如此箭法，襄阳一别后，却是再也没有见过了。”

　　“臣如何射不得雕？”他并未附和宇文独的感慨，而是欣然上马，“公爷且看臣来。”

　　他父亲确实骑射出众，他自幼得他亲教，自诩也有一箭双雕的本领，但射雕之事还是要看运气的，好在他运气不错，真射下一只形如车轮的大雕，且正中其颈，未伤一点皮毛。

　　他将那雕献给宇文独，宇文独观赏良久，赞不绝口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本公竟不知陛下身侧竟有此等高手，当真难得。”

　　他或许无心，宇文羿却立刻露出戒备之色，当即将阳渊拉到一旁：“叔父知晓阿渊难得，便不要打他的主意，教他陪朕游猎便好了！”

　　“陛下误会，臣并无割爱之意。”宇文独道，眼神却颇见不屑。

　　此事过后，宇文独算是记住他了，而他素善笑语，宇文羿极宠信他，甚至为他向宇文独求官。“你父亲秉性刚直，以至不思变通，未曾想却生了个你这样懂事的孩子。”宇文独口气似是讥讽。

　　“是以阿爹除却身后名声，一无所有。”他指甲紧紧嵌入掌心，不断告诉自己阿爹最疼爱他，不会在意他借他身后名声保全自身，“臣不愿做阿爹这样的人，所以臣来求公爷。”

　　“你一介降臣，蒙帝恩宠，已是万幸，又有何事要求本公呢？”宇文独饶有兴味地打量道。

　　“因臣不甘于此。”他深吸一口气，俯身拜下，“我生于将门，族中名将辈出，岂甘终日陪陛下游猎作乐？况且陛下性情骄纵，不过贪我一时微末技艺，来日亲政，何愁无人相伴同乐？”他抬头直视宇文独，“臣惟愿公爷长行周公事，以令臣尚有夹缝喘息之地。我已有圣心，若再有了军功，接掌禁军，便名正言顺。届时，愿为公爷所用！”

　　他行于刀尖，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好在这一次他赌对了。

　　不论是宇文羿还是宇文独，内心深处都并不在意他，却也正因如此他们愿意给他一些危险的机会，毕竟他如果死了，也谈不上可惜。

　　他到了军中，很快建下了一些功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机会探听到一些邺城的事：高钧终日酗酒，日益疯狂，在皇后胡氏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朝野苦不堪言，而他所能知道的一切中，没有高行的消息。

　　他不在边关也好，至少不必对他刀剑相向，阳渊知道他永远也做不出与高行为敌的事，哪怕是为了自己。回到长安后，宇文独如约将禁军交到他手里，并且因他乖觉地向他汇报宇文羿的动向对他更加信任，一日，宇文羿忽然对他说：“昌国公很信任你。”

　　他脊背微紧，尽可能放松语调：“如此更便于陛下大业。”

　　“大业？”宇文羿一笑，明明俯首在地、不见天颜，那目光却仍如头顶的三尺利剑，“可朕觉得，杀叔之名并不好听，且更有身首异处的风险，你呢，想要负恩将仇报的名声吗？”

　　“臣的恩人是陛下。”他更加恭敬，“况且昌国公专权，又令数万周军陷于齐人之手，陛下杀之，顺应天意，如何堪称杀叔之名？”

　　宇文羿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将宇文独已经开始动摇的地位彻底推倒的时机：齐帝高钧连年暴政，军功勋贵多有不满，有不愿忍耐者，竟私自联络北周重臣，在宇文独看来正是伐齐的良机。

　　易位而处，宇文羿也无法不心动，只是想到此番伐齐败则劳民伤财，成则帝位不稳，未免还是有些踌躇。“昌国公终为人臣，如能一统北朝，亦乃陛下之功，周国之幸，为何畏之？”他上谏宇文羿，“况且昌国公年岁已高，刀枪无眼。”

　　他的暗示如此鲜明，宇文羿审视他良久，却仍道：“留在长安护朕周全，朕......信不过旁人了。”

　　，

　　遂国公是宇文羿给他的爵位。

　　平心而论他算得上待他不薄，但他所曾经给予他的一切都是要收回的，只不过没有来得及而已。不仅如此，他还要在他临终前给他加大司马大将军的官衔，称他们君臣如若鱼水------这是表象，是他做给后人看的佳话，并试图借此一举两得，可他人既然死了，佳话便不一定按照他所想的谱写了。

　　“你去平阳做什么呢？”他问卫映，见他身影单薄，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北齐的留朔侯已经死了，陈留卫氏的旧部多被屠戮，琅琊王威名虽尚在，可有几人能为你所用？”他注视着卫映，一字一句道，“况且平阳之人，皆为齐臣，你想报仇，难道指望齐臣叛国吗？”

　　卫映脸色肉眼可见灰败，阳渊知晓他已经动摇，或许那决心一开始便不坚定，只是他能够接受并说出口的仅止于此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家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