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华泱

4、猛虎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唯独他待高行的心二十余年从未更易。

　　来到长安之后他一度十分想念高行，他曾经相信在意的人大多在剧变之后面目全非，唯有高行是个例外，而那种不曾衡量利益得失的情谊，不论是邺城还是长安他都没有再得到过。

　　长安对他施加恩惠的人亦对他有所求，譬如虞龄想要以他为筏践行己志，而宇文羿想要趁手的宝剑帮他扫平障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会怪罪，甚至会欣然回报他们的索求，可这跟心甘情愿乐为效死，是两码事。

　　那时高齐皇族波诡云谲，宇文周也称不上太平。周太/祖去世后，昌国公宇文独专权，先杀孝悯皇帝，又杀明帝，待宁都王宇文羿登基之后只敢仰宇文独鼻息，每日饮酒作乐、与文人雅士唱和，才教宇文独放下些戒心。

　　虞龄便是那唱和的文人之一，而宇文羿看中他，除却胆气，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的身份：他父亲同宇文独有旧，所以高行会肯定他去北周尚有活路，而宇文独也确实爽快接纳了他，甚至为他赐下宅邸奴仆。

　　也算对他有恩，可出身不正、年过半百的权臣同宗室拱卫、后族支撑的少帝相较，如何选择实在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因此在宇文羿提出要他援引宇文独时，他当即拜倒在宇文羿足下：“臣万死不辞！”

　　他并没有犹豫的机会，宇文羿选中他，是他身在长安乃无根之萍，又不似真正的萍草那般百无一用，若是折了也不算可惜，虞龄的赏识为他增了些分量，但还不够：“臣武艺尚可，且知齐国、突厥兵事，昌国公挫于外战，先前兵败，威望大减，正需臂助，我以我父辈兵法献他，他必欣喜。”

　　“朕正有此意。”宇文羿眯眼，“君既助我，朕来日必不负君。”

　　那日宇文羿临去之前，曾深深看他一眼：那眼神不带恶意，甚至含着欣赏，他的恐惧却甚过欣喜。

　　但凡良臣，都想要遇到赏识自己的英主，可对他而言，一个过分英明的主君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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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羿是有恩于他的，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可他不喜欢他，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曾经的恩情和最后还算圆满的收尾有所改变，若非天不假年，他的下场会比昔年的宇文独凄惨百倍，甚至可能没有一处葬身之地。

　　伴君如伴虎，高行亦是猛虎。他一直想念高行、数次想要抛下一切回到高行身边，是因他有猛虎的利爪，也有一颗活人的心。

　　听到他的话，卫映静了静，亦下了马车，春寒料峭，他薄衣曳动，容色亦显凛冽：“你当时多大？”

　　“十二岁，不过也快十三了。”

　　“太小了......”卫映喃喃，阳渊垂眸，回忆飘远至数年前的夜色，“是，太小了，什么都不明白，好在行哥替我指了路。”他看向卫映，“你呢？我要回长安了，你想去哪里呢？”

　　“我，我想去平阳。”卫映沉默良久，终缓声道，而后俯身在他身前拜下，“遂国公，你救我出来，又送我来这里，恩同再造，我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