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盖茨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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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在这里，对吗？”维吉妮娅说，宴会散后整个会场人都走光了，显得非常安静。只剩下她和盖茨比留在这里。
盖茨比说：“……是的。我一直在等你来。”
“等我光临吗？”维吉妮娅拈起一片装饰的塑料假花，“我们多年不见了。”
“到十一月整整五年。”他脱口而出的回答让她愣住了。
他有打量她，很仔细的。她过了五年还是一点没变，看起来依旧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永远漂亮得如他印象里那般，时光好像不会在她脸上过分的为难，她还是那么的纤秀精巧，一如他午夜梦回里的粉红佳人，永远那么美，永远不会变。
“我们去里面看看好吗？”他低低的说，伸出一只手，或许会有难堪的结果，但这是毕生最大的勇气，维吉妮娅莞尔一笑，说：“走吧。”
盖茨比的别墅灯火通明，他们漫步穿过玛丽安托瓦内特式的音乐厅和王政复辟时期式样的小客厅，楼上是仿古的卧室，铺满玫瑰色和淡紫色的丝绸，摆满了色彩缤纷的鲜花，他们穿过一件件更衣室和弹子室，以及嵌有地下浴池的浴室。最后他们来到盖茨比本人的套间，一间浴室，一间卧室和一间小书房。他自己的卧室是所有屋子中最简朴的，只有梳妆台上点缀着一副纯金的梳妆用具。
她很高兴的拿起梳子在头上梳了梳，她的头发很柔顺，一梳就能到底，一看就是每天有专人打理。
盖茨比意想不到他这个举动，心里不可置信，甚至大喜若狂。他多年以来朝思暮想、梦寐以求，而她居然这么鲜活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且没有比记忆中更逊色，他陷入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衰弱，维吉妮娅倒是看起来兴高采烈，他问她是否想来点荨麻酒，她毫不犹豫的喝了。
过了一会，盖茨比打开了两个非常讲究的特大衣橱，里面装满了他的西装、晨衣和领带，还有一打打像砖头一样堆起来的衬衣。
“我有一个人在英国替我买衣服。每年春秋两季开始的时候，他都挑选一些东西寄给我。”
他拿出一堆衬衫，开始一一件一件扔在她面前，薄麻布衬衫，厚绸衬衫、细法兰绒衬衫、条子衬衫、花纹衬衫、方格衬衫、珊瑚色的、苹果绿的、浅紫色的、淡橘色的，上面均绣有他姓名的交织字母。
这个人的富有已经是无可置疑的了。维吉妮娅那时候想，炫耀财力这点，这个人却青涩得像个笨拙的男大学生，他的动机孩子都看得出。
“我很喜欢这件方格的，你以后会穿给我看吗？”她问，她整个人被埋在衬衫堆里，他心里难以言喻的陷入满足的情绪了，这个黄金女郎被他的富有之手轻柔的捧起了，像捧起一匹四肢蜷曲的粉红小马。
“会有机会的。”他说，“或者我现在就穿给你看。”
维吉妮娅说：“你别着急。”她没有把衬衫递给他。
“我不会离开你。”她笃定的，温柔的声音说。他心里陷入错乱的狂喜，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他的高兴是如此简单明了。她上楼来，挽着他的臂弯，自然的说：“我们到阳台外面去看看好吗？”
两人站在一起，从阳台上俯视夜晚下的海面，没有人再拉乐曲了，甜美的夜晚，再也毫无疑问。他的声音自然的低下来：“看见了吗？那是海湾对面你家的房子，你家码头尽头总是有一盏通宵不灭的绿灯。”
“我看见了。”她挽着他的臂弯，说，“也已经看腻了。但是从这个角度看那栋房子是第一次，你经常会从这里看到我家吗，杰伊？”
她抬头的瞬间正好于他对视，她一下子感到这个男人眼里蕴含的情绪比她预料的更沉重，也更复杂，那双蓝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的金发，她的脸，她的眼睛，在这个人的眼里她好像被放大了一百倍以至于纤毫必现，她看到自己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他在对视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好像是盯着着码头对岸那盏永不湮灭的绿灯，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好像一颗星星离月亮的距离——肉眼上的距离，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深沉，那么深情款款，也是那么纯粹。
她一下子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真的爱我。
深夜的风——海风，有点湿热的吹过来，微微掀乱了她的刘海，她银绒绒的围脖貂毛也被吹得逆了光，裙子微微的摆动，再过一阵吹过她裙子的风即将吹过全城，她沉在一种难言的寂静里，过去许多年都没有这种情况，一个眼神，一个眼神给她的担子忽然变得沉重得不可担。
“杰伊……”她一下子意识到或许这跟过去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跟过去那些男人们做小伏地的爱情有本质的区别，没有区别，不，还是有区别，这不是过去的那些佻达的爱情，不是香槟、钻石、珠饰的爱情，因为此刻她没有像过去一样，像过去对任何男人一样，抱住他们忘情的拥吻，忘情的滚在床单上，陷入低俗的深壑。
“什么？”他温和的问，眼睛还是专注的看着她，这不是一场他要沦陷的爱情，而是她即将陷入混乱中的恋情。
或许这跟过去是一样的，就像赫寇利恩被翁法儿牵着鼻子走一样，参孙拜倒在大利拉裙下一样，没有区别，但是她却从中提炼出了真正的爱情。
“你是爱我吗？”
对话直白到这种地步，场面几乎快要失控到不可控制。或许维吉妮娅五年前从未想到那个身材细长，比例匀称的军官少年居然会这么危险的陷入这种爱情，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境地。
他嘴唇微动想要回答，维吉妮娅却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她说：“嘘，别说话。”她不知道这个回答会让自己陷入怎样的境地，她很快的说，“司机还在下面等我，我该回去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悲情，狂然喜悦的心又再次沉寂下去，他无助的问：“你真的要走？”
“我真的要走。”
他送她到门口，只能盯到她银白的背影上了车，她逆着光，却能很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悲伤的情绪，她一下子陷入不忍，她头一次产生这种情绪，她居然说：“你明天中午还会欢迎我吗？”
他脸上豁然开朗，说：“届时恭候。”他纯粹的快乐，她逆着光都能感知到。她叫司机启动，她平时不会这样的，她曾经幻想过旧日情人重逢，她或许会抱着他滚到床单上，但是两人居然什么也没做，只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便城池尽失的危险。维吉妮娅靠在车里，恍惚的看着车渐离盖茨比的别墅，她疑心自己是酒喝多了，仿佛听见牧人和樵夫齐声歌唱，在神圣的田野里。
车渐渐驶远了，她疑心自己的注意力是建在了西卵的大别墅旁，与他毗邻而居了。
实际上她讨厌西卵，讨厌百老汇强加“胜地”的先例，这个长岛渔村，她讨厌这种粗犷的活力与野蛮的狂欢，原始的，不雅致的，可是他，他——杰伊盖茨比，他为什么会在西卵盖这么一座房子，可以望到她家码头的绿灯，永不熄灭的绿灯？他望了多久？他曾通宵望过吗？他为什么要住在西卵？为什么西卵要有个他？
这么晚的夜，她一般都选择不回去了，都宿在别人家里，但是这回她突发的想要回去，回东卵，不知道为什么，永远不知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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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大型敞篷汽车开到紫丁香树下时，盖茨比正坐立不安的等待着这个不知会不会来的女宾，她打着一把阳伞下车，太阳打到缎面上流泻灰扑扑的光，阳光被滤到她脸上，有半张脸罩在阴影里，半张脸显得特别白净，紫丁香滴着水，一滴又一滴击到伞面上发出紧绷的声音。
“有等我很久吗？”她站在树下，像个光影幢幢的幻觉，海市蜃楼的奇迹。
盖茨比三步两步走过来，她在阳光下看他：“你昨晚没有睡好吗，杰伊？”他略显局促，甚至心神错乱，但是看到她的存在后就精神焕发，他邀她看看昨天没看到的庭院和游泳池，维吉妮娅收了伞，这时候他才解释：“可能是昨晚喝了太多的酒。”
她轻轻的笑，在他耳里有如银铃。他邀请她坐水上飞机，她原本想拒绝的，她讨厌海，讨厌水，水上飞机让她有危险的感觉，但是他诚挚的热情和殷勤使得她没说出拒绝的话来，真正坐在飞机上眺望水波荡漾的海面时，她反而觉得有别样的快乐。他们在游艇上打高尔夫，看海和阳光作乐，互相大声取笑，开香槟助兴，甚至顽皮的把香槟倒进水里，只为了听听声音。
他们是黄金时代的男女，纸醉金迷的美国最鼎盛时期的金童玉女。
他那一刻真才感觉到自己是美国之子，上帝之子，是Jay Gatsby，也是God's boy，过去他所虚构的所有幻想真正在遇到她这一次才有了巨大的活力和创造力——他的美国幻梦。
他想不起苏比利尔湖的贫苦了，捞蛤蜊，捕鲑鱼的日子远了，想不起海上的大风大浪，他将永远的忘记“杰姆斯盖兹”，他只记得自己出身于富有的东部世家，上过牛津，继承了一笔庞大的财产。
他从小就决定了要出人头地的，那本《牛仔卡西迪》，那张时间表，做的那些决心，那些训练，他一直为了心中的幻梦而努力，她是仲夏的繁花，他为了企及她曾做了那么多努力，如今真算如愿以偿。
游艇很颠簸，维吉妮娅被颠了一下，她惊魂未定的抱住他的一只臂膀，说：“亲爱的，太可怕了，我们下去好吗？我害怕被颠下去。”
“你害怕吗？那我们下去好了。”他低低的声音里有种柔情。
“海底有许多恐怖的，我见过海底的冰山，还看到过海底的食腐动物，海底有很多长得恐怖的生物。”她说。
“我不觉得你去过海底，你是看照片和新闻吗？”他看起来很放松的安抚她。
维吉妮娅充耳不闻：“我还看到过别人的白骨被在海里被压在木料下，是真的，杰伊。”
他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她的手下游艇，他问：“你想吃点东西吗？”
她说：“不想，但我可以再来半加仑红葡萄酒。”他说：“酒不能当饭吃，我只能再给你倒一杯兑水干红。”
维吉妮娅拍了拍他：“我不是小孩子。”
他们回去吃厨师做的摩纳哥烤薄饼，蘸波托马可糖浆，吃琥珀色和红宝石色的培根，维吉妮娅第一次没那么挑剔，甚至喝了一杯冷甜茶，他问她是否喜欢哈罗盖特，维吉妮娅耸耸肩：“我喜欢雅茅斯的空气，没有哪里空气比得上那里的。”
她还在英国时就游遍欧陆，现在也经常全球游玩，夏季也有去安茹避暑的习惯，偶尔会去多维尔，并不去科罗纳多和纽波特市，她打心眼里并不属于美国，始终固执的认为这里是野蛮的。
“以后一起去吗？”他说出“以后”这个词，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她用银勺子搅动茶杯，很自然的说：“怎么不行？去哪里都行。”
“你可以继续说昨晚的那个问题吗？”盖茨比说。
维吉妮娅抬头一笑：“我知道答案，你不必说出口。”她用手捧起他的脸，“杰伊，我讨厌暧昧，讨厌暧昧不明，我现在挑明了和你说好吗？”
他忽然把她的手拽下来：“不要说好吗？让我醉在甜酒钵里。”
“不是要说残忍的话。”维吉妮娅头一次这么耐心。
她和他再次对视。他以为她要说残忍绝情的内容，蓝色的眼睛好像海水泼溅在眼眶里，他觉得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心碎，这个幻梦也会被碾碎。
“不是要说残忍的内容。”她再次说，“别伤心好吗，杰伊？”
他垂头，看到庭院里赭石色的热力把地面烤得金黄灼眼，他心里也像她刚才伞上溢出来的光芒一样，灰扑扑的。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去哪里都行，去哪里都可以，不要说去雅茅斯了，你带我私奔我都愿意。我对你的心情和你对我的心情是一样的。”或许程度上不一样，但是本质上并无区别。
她捏紧了他的手，看到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说：“我说，杰伊，带我逃吧，我们离开美国吧，离开这里吧，去哪里都好，我们去旅游吧，离开这里。”
他那一刻听到仲夏的繁花全部绽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盖茨比
